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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目光在远方

漂在水里的人是衣岚,漂在水中的剑是秋水。

在某些人的剧本中,由琥珀长空赤峰家里人组成的护卫队遇到衣岚并不是偶然的事情,而是注定的,他们不但注定会遇到,还注定会一起走,他们会一起走过鹤辕郡,路过墨柳城,走到青阳郡,最后停在青木川。

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现在衣岚晕倒,我们的目光不该停留在这里,而应该把目光停留在远方。

落日余晖。

衣家营地夜袭发生在昨晚,衣岚被救发生在早上,而经过一天落日余晖时,藤悟就已经在苍云山脚下了。

藤悟是术师,而且相比于同样是术师的卜先生,他是很厉害的术士,他能看到很多卜先生看不到的魂力流动,所以他能利用的魂力流动也比卜先生多,卜先生一步能走数十米,而他,一步能走上千米,衣家车队从苍云山脚下走到同方城走了半个多月,而对他,不过是一天的路程罢了。

只是走的虽快,但路途并没有减少,等他到山脚下时,不免有些风尘仆仆。

藤悟风尘仆仆的赶到苍云山脚下之后,他停下了,他看了看周围,想贪恋一下这最后的风景。

远处是最后的太阳,炙热庞大的太阳变得苍凉,从地平线传来淡薄的阳光,赤红色的夕阳照耀着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真的只是个小镇子,连正规的道路都没有,只是很多的民居之间剩下的土路用以走人,街上有些摆摊的小贩,看起来很是潦倒,大多数民居都是很简易的土房子,很多土房子上还冒着袅袅炊烟,与其说是小镇子,不如说是小村子,只是大了点,村子里差不多有几千人。

这个破败,看起来很乱的小镇子就是苍云镇,天音魂师最多的地方,这里的魂师来自九州各个地方,他们相信黄帝的传说,带着对黄帝的敬仰好奇或者野心聚集到这里,上千的魂师聚集成这么一个小镇子,使这个小镇子变成了连苍云山都不敢太强硬对待的地方,毕竟是上千人的魂师。

藤悟又转向另外一个方向,目光远眺,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城市,那座巨大的城市没有城墙,看到的建筑都是很普通的建筑,完全没有像同方城中金顶一样扎眼的建筑,大多数建筑都是黑色,严肃且悬重,城中还有座城,还有一座有城墙的城,但城墙不是用来防御外敌的,而是用来划分等级的,城墙之外是平民,城墙之内是皇城。

皇城,皇帝住的地方,李氏皇帝住的地方,而皇城脚下不远处就是音贤王府。

这些都是藤家路上挡着的石头,可藤悟已经没有机会帮藤家搬开了。

藤悟在山脚下站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的抬脚上山,一步一个台阶的抬脚上山。苍云山自是中天秀丽的地方,要不然当年黄帝也不会把轩辕氏留在这里,而是轩辕氏在这里上千年,即使不是中天秀丽的地方,也会变成中天秀丽的地方了。

藤悟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每天看云海翻涌,观星海流动,感受其中天地魂力循环的规律,探寻天道无情,地泽万物。很多年前的藤悟一心醉心于术数之道,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个吸风饮露的仙人,自然不会被俗世万物所干扰。可最后他还是被俗世的权利漩涡所干扰,并被卷入其中。毕竟没有办法做到无欲无求,也没办法做到无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剑圣宗野一样,为了追求无极的剑道,能杀了所有生他养他的柳国公府人。

不论住在哪里,也不论入世隐世,无法做到无欲无求且无情,那就终究还是个俗人罢了,既是俗人又怎能摆脱的了俗世呢。

藤悟又停了,他停在了半山腰,这里有个迎客亭。

轩辕氏曾经隐世很多年,在隐世的那些年里,轩辕氏人从没下过苍云山,但总有些人想上苍云山,虽然大多数人轩辕氏都能拒绝,但有些人轩辕氏就拒绝不了,所以设立了一个迎客亭。

迎客亭在半山腰,从迎客亭向上,一条山路就分成了五条,每一条山路走到尽头,都是轩辕五部之一,但因为衣家的离去,现在只有四条山路尽头还有人。

迎客亭向上不远处,一条路刚刚分开成五条路的地方有常年不散的云,这些云环绕在苍云山的半山腰,常年不散,就像是皇城前的城墙一样划分了等级,划分了山上和山下。

这云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阵法牵引而来聚集在一起的,阵法就隐藏在终年不散的云海中,阵法的名字就叫做苍龙古阵。

苍云隐秀,龙溪暗藏,这就是苍云山的护山阵法,也是衣秦天刻在马车上的阵法,刻在马车上简易的苍龙古阵是在必要时刻用来救衣秦天性命的,而刻在苍云山上的苍云古阵则是用来保护轩辕氏的,就是因为这个古阵,很多轩辕氏拒绝不了的客人都只能在迎客亭等着人迎接,而不敢硬闯进云海之上。

这个迎客亭在千年之间只用过几次,即使以千年记,能有资格坐在迎客亭的人也不多,上一次迎客亭里有人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坐在迎客亭里的有两个人,他们都成了很有名的人,一个叫宗野的成了剑圣,一个叫武曌的成了蓬莱岛武盟的盟主。

藤悟在迎客亭没有呆多久,就继续向上走了,五条路中他挑了中间的那条路,这条路上去是轩辕氏氏长所在的地方,现在藤家就在那里。

藤悟走进云海,云海之中云雾缭绕,看不清周围,只能看到前面上山的台阶,藤悟沿着台阶很快就走出了云海,又走了一阵走到了苍云山的主峰。藤悟没有停留,一路走过主峰上的大广场,道路两旁千年历史的居所,然后停在了一个大殿之前。

这个大殿是氏长用来召集全族大会的地方,藤荆正在里面等他。

藤悟没有立刻进殿,而是在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藤悟傍晚到山脚下,一路上山,此时夜晚已悄悄来临,回头一看是茫茫无边的云海在翻涌,天上的群星在缓慢且坚定的移动,东方的紫微星正散发着妖艳的紫色光芒。

这场景正如他以往无数次看到的一样。

藤悟看着这场景沉默了一会,风从云海而来,吹起了他的衣角。

“哎.......”他不知深意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毫不犹豫的走到大殿里。

大殿里没点灯,在夜里有些黑暗,只有外面的点点星光照进来,今天的月亮很圆,月光也很足。

整个大殿很空旷,藤悟站在大殿门口,而藤荆坐在大殿最里面,月光照进来照亮了藤荆一半的脸。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两个人,藤悟看了看四周,视线似乎穿过大殿落在了别的山峰上,他知道,大殿里虽然只有他和藤荆两个人,可还有三个人正在他们的山峰上看着这里。

藤悟向前走,大殿很空旷,他的脚步声很轻,但依旧留下一步一步的脚步声,在大殿里一遍遍的回荡,像是在低沉沉的说什么话。最后藤悟在大殿中间停下了脚步,无数的脚步声随着他停下戛然而止,整个大殿一片安静。

“我回来了。”他看着高坐上坐的藤荆,面无表情的说道。

藤荆被月光照着的半张脸也是面无表情,很显然他在等藤悟先说话,但并不代表他想顺着藤悟的话讲,所以他不会回应藤悟的话,而是提出自己的问题“结果如何。”

藤荆没说什么事的结果如何,但不论是藤悟还是看着殿里的三个人都明白,于是藤悟回答了两句话“衣岚掉下悬崖,生死不明。衣家坐驼鹰不知所踪。”

整个大殿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想这两句话带来的结果,但藤荆没有想,他甚至没有认真听这两句话,而是直接问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对衣家下手?为什么你会帮着外人对付衣家?

这是藤荆没有问出口的话,因为这话他问不出口。藤家是衣家的忠犬,这是从无数年前就被大家认可的事情,从藤荆的父亲,到藤荆,到将来的藤若,藤家一向都是衣家的忠犬,无数年来无数的纷争藤家都站在衣家身后作为最坚定的支持者,即使老爷子失踪,藤家也依旧支持衣家,甚至为了衣家,藤荆把自己推到氏长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而让衣家躲开现如今正是暗潮汹涌的苍云山,这种事愤怒的衣岚看不明白,藤悟又怎么会看不明白,既然看的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帮着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对付衣家?

这个问题不单单是藤荆想知道的,曾经也是衣秦天想知道的,而现在面对藤荆,藤悟说出了和衣秦天说的一样却又不太一样的回答。

“为了一切。”藤悟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为了九州,为了轩辕氏,为了藤家,为了......一切。”

“你倒是说说,怎么为了一切!”

藤悟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衣家身上流着黄帝的血,衣秦天说衣岚是黄帝转世,这就是一切。”藤悟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衣岚如果真的是黄帝转世,他就天命所归,命不该绝,历此一难反而能让他成为黄帝,带领九州走向新的未来,这就是九州的一切。如果他不是黄帝转世,那就不该活,省的带给轩辕氏本不该有的混乱这就是轩辕氏的一切。”

然后藤悟停了一下,大殿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安静了好一会之后,藤悟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只是声音低沉了很多“不论衣岚是不是黄帝转世,只要他还活着就有人心像衣家,你就永远坐不稳氏长的位置......”藤悟看着高坐高位的藤荆“所以衣岚必须死。”

说的是满含杀意的话,但是语气中却没有一丝丝的杀意。只是他这话一说,整个大殿里又安静了许多,安静的就像是坟墓。

“你知道,我当氏长第一个命令是什么么……”藤荆的声音有些疲惫,他现在明白藤悟第一句话的意思了。

“苍云山上轩辕氏人不得命令不得下山,违者格杀勿论。”藤悟的声音没有一丝丝的改变,依旧那么的平稳。

藤荆不说话了,他知道身为术数的藤悟一定把这一切都算到了,所以为了他能坐稳这个位置,藤悟回来了,藤悟一定也算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起接下来会得到的结果,但这个结果不是他想得到的,所以他不想说这句话,于是藤悟帮他说了“我违反你的命令,擅自下山,该杀。”

藤荆还是不说话,藤悟难得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是你最亲近的人,连我都格杀勿论,你就真的坐在氏长这个位置上了。”藤悟停了一下,看着大殿周围说道“为了你坐稳,我愿意下山对付衣家,也愿意回来求死,藤家的人都和我是一个想法,你不用怕坐不稳这个位置。”

藤荆坐在上面沉默了很久很久,藤悟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他不想杀了他立威,可藤悟逼着他杀,他不得不杀。

藤荆长叹了一口气“这大殿不能沾血,你去祖坟自己找一个好地方吧。”月光照着藤荆的半张脸,显得很是疲惫“白族长,给他一颗还魂丹吧。”

大殿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还有三个人看着这里,其中一个就是白家的族长,藤荆的话落之后,大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丹药悬浮在藤悟身前。

“吃了它,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自己去祖坟找个好地方吧。”藤荆挥挥手,显得很是疲惫。

藤悟看着眼前的丹药,面无表情,毫不犹豫的抓在手里,准备吃下的时候,一声轻咳出现在空旷的大殿里,只是轻咳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王族长别担心。”另一个声音响起,听声音很年轻,还有些懒洋洋的“我们白家不出假丹药。”

“我不是这个意思。”轻咳声音的主人,王家族长王勋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想提醒藤氏长保重身体,不要因为一个罪人而伤了身体。”

罪人么......藤悟看着手里的丹药,原来我是个罪人啊.....

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藤悟毫不犹豫的把丹药吃下去,然后转身走出大殿,他现在还有一个时辰,要去祖坟给自己找个好位置了。

藤悟离开,大殿里一片安静,藤荆高坐高位之上,却显得无比疲惫,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道“各位都是一族之长,应该知道有些话听了但不能说,希望各位族长都不要不小心说漏了嘴。”沉默了一会藤荆又说道“修罗国的队伍就快来了,各位准备一下交还侄子修离尘的事,不要再动别的小心思了。”

说完这话,藤荆像是累了,挥了挥手,整个大殿都黑了下来,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了。

“衣家已经坐着驼鹰不知所踪了........”在主峰大殿变黑的时候,苍云山另一座山峰之上,王勋正坐在另一座山峰上喝茶,他和衣秦天一样都是习惯喝茶的人。

“真是可笑啊,身为轩辕氏纯血一族,居然让人追的像是丧家犬一样,真是丢脸啊……”王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茗并不是很昂贵的香茗,只是军中常喝的大碗茶。他并不是一个人喝茶,还有两个人陪他一起喝,但是王勋没有问话他们就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是晚辈。

喝完茶把茶杯放在桌上,王勋思考了一下说道“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音贤王坐山观虎斗想得到,苗三刀落井下石也能想得到,可问题白马门和松山水寨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谁用的这招驱狼吞虎。”王勋的眼睛微眯,眼神却波澜不惊像是一往深井。甚至在他说一些疑问的话题时,脸上虽然有表情,眼神却没什么变化,让人看不透深浅。

“受限于藤荆的命令,包括我在内想对衣家出手的人都不能出手,只能枯坐苍云山,但音贤王坐上观虎斗,风雷门一向自限于鹤辕郡里,又有谁能同时逼得白马门和松山水寨对衣家拼死相搏?”王勋眯着眼睛想了很久,然后转头看向坐在他右边的人“对于这件事,你是什么看法?”

王勋右面坐的是个年轻人,真的很年轻,大概和衣岚一样大,一身白衣,但不是那种似雪般的白衣,反而有些陈旧,颜色看起来就像是戴孝的丧衣,而款式却像是个书生。年轻人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看起来和衣秦天的笑很像,而且连眼中都带着盈盈的笑意,但又和王勋一样有着井一般的深意。

这个年轻人就是王勋一个多月前从白塔带出来的迟墨,在白塔中住了十年的迟墨。

听到王勋的问话,迟墨并没有着急回答,反而端起自己身边的大碗茶喝了一口,然后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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