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南飞,罡风北渡。
因缘教山门外,北渡的罡风吹退了绿,吹熄了暖,吹散了太多太多,只留下了凄与凉。
穆晨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宗门,冷风既然可以吹散绿与暖,便也可吹散人的浑噩,他清醒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因缘教山门外的石阶上。
穆晨身负掩住瘦小身影的大包袱,饮着寒风,逐阶而下,心中也有了凄凉。
穆晨伤心的并非景嫣夺取他的造化,而是他信任的人,出卖了他。如果景嫣圣女直接说,只要能修仙回家,他并不在乎灵源的强弱,大可以直接送与景嫣。
从怀中掏出尚未来得及赠予景嫣的柳叶铜簪,攥在手中,或许是太紧了些,铜簪上有了鲜艳的色彩。
鲜艳的色彩,带着热气,落在皑皑,烫化了洁白,染红了清雪,犹如钉入大地的一根钉子,愈发的刺目,拔也拔不出。
穆晨长叹一声,终究没舍得丢弃铜簪,又揣了起来。
许是寒风更清冷了,他往日从不曾弯过的身子,变得佝偻了,瘦小的身板几乎缩到了大包裹里。
……
“师兄有大智慧,常对,这次却错了。我根本不是搅水的茶匙,而是他的那头蠢鹅儿……不过是我自己蠢,怨不得师兄。”
“穆晨啊,穆晨,看来是你这些日子过得是太安逸了,也染上了那些才子佳人身上的坏习气,总是认为自己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变得蠢了。”
“你一个鼻子俩个眼,放在别人的世界,不过是块人肉背景,与这脚下的稗草又有何不同,怎就忘了这样浅显的道理。”穆晨脚踏雪掩的稗草,喃喃自语。
“不过我终究是不想死,家有娘亲,我也不能死,既然不能死,我便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修好仙法,回家为娘治病。”
“吸了我的功法,我从修便是,夺了我的造化,世间千万修士,不也没走捷径,还是一步步踏实点的好。”
诚如穆晨心念,景嫣夺了他的造化是小,吸了他的境界也并非无可挽救。但那日素英仙姑送他的爆灵丹,强行在开灵境就做了扩丹的事,毁其根基,竭泽而渔是大,几乎无法挽救。
这就如同一个容纳十息的皮球,强行吹了二十息的气,即便不爆,那是运气,如果放气,再次吹起,撑得斑薄不均的丹壁根本无法承受压力,必然落得丹爆人亡,身死殉道的下场。
只是这些事,穆晨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更不能去想,因为他还有娘亲。
或许穆晨近乎自欺欺人的安慰,多少起了作用,他身子似乎直了些许,却忘了脚下的湿滑,身子向前倾了去,包袱又重,坠得穆晨单薄的身子,团成了一团,顺石阶骨碌了下去。
不知滚了多少台阶,穆晨的身子终是停了,不是到了缓台,而是被一只脚踩住了。
穆晨头压在包裹下,像个被人踩住壳的小乌龟,抬不起头,不得以双手抓住了那人的另一只道鞋,道鞋看起来眼熟,和王秀通的一样,缀着金银丝线,以突出身份。
“敢问是哪位师兄?”
“十三秀,张秀灵!但我不记得曾有你这样的废物师弟。”头顶有人回话,说的桀骜,同样冷酷。
“若不是师傅先前不允我来取你小命,你早应祭了我那头青狼……不过,现在应是也不迟!”
张秀灵抽出背后灵剑,灵剑出鞘,迎风绽出灿灿寒光,有北风吹过,吹得道剑一阵嗡鸣,似饥渴欲饮。
人渴了,喝的是水,剑渴了,却要饮血!
……
“师兄言之有理,我真是废物,竟然将师兄的道鞋都抓得脏了。”穆晨不知就里,往前拱了拱身子,好方便嘴对准了张秀灵的道鞋,哈了两口哈气,赶忙扯过道袖,为其擦拭上面的清雪。
在活下去,见到娘亲面前,骨气是种有害身心健康的负面情绪,苟且,装怂又算得了什么。
张秀灵皱眉,他实在没见过这样没有骨气的人,厌恶的抬起脚,似乎踩踏穆晨都是对自己道鞋的一种玷污。
“你这样窝囊终身,于你也是种痛苦,到不如我帮你痛快些……”
“不劳师兄操心,我活的挺开的,求师兄把我当个屁放了。”见师兄抬脚,穆晨崛起小屁股,整个身子都趴在上面,更是殷勤的捧住了张秀灵的道鞋,打扫了起来。
清雪却因穆晨手上的温度,晕染的开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了。
“我却不喜。不论是你,还是屁!”张秀灵垂目道鞋上,斑驳的痕迹,缓缓举起手中灵剑。
闻言,穆晨身子僵住了,止了擦鞋的动作,他因擦鞋,冻得通红的小手出现了颤抖,苍白的小脸上也有泪痕流下:“我家还有娘亲,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为娘亲治病……”
“我说了,我不喜,相对于屁,我更不喜你。”张秀灵亮出的剑,照的人心寒,他冷峻的脸庞却比剑还要冰。
然而,就在他亮剑刺向穆晨的瞬间,穆晨手中突兀多出的一把一尺二寸长的短剑,率先落到了他的脚踝上。
“我也说了,我不想死!”穆晨终是力竭的喊出了心中的话。
他毁了根基,失了道行,仅凭凡人力量挥出的一剑,穿透了道鞋,刺破了肌肤,卡在了骨头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穆晨不敢去管小剑,跌跌撞撞,直朝山下跑去。
张秀灵连气带痛,恨得睚眦欲裂,翻手持剑猛然跃起,却没料到不知何时,伤足竟被黏在了道鞋里,道鞋又粘在了石阶上。
凡人的力量或许不足以砍断筋骨,如果换做修士,则是另外一种结果,张秀灵心恨力猛,竟然将自己开裂的脚踝,又硬生生拽裂了一半,痛得他撕心裂肺。
惯性使然,张秀灵身子失了平衡,差点抢了个狗啃屎。不过,修士毕竟是修士,半路出家的穆晨全然无法相比。
半空,张秀灵身子横着凌空打了几个旋,左手扶地,掷出右手灵剑,张五指掐诀,聚灵气于五指,掌心立刻凝起一团炽热。
张秀灵直接将炽热拍向石阶,他人落地时,小儿手臂粗细火蛇遽然脱手,钻入大地。
火蛇有灵,蜿蜒盘转,时而跃出地面,时而没进大地,化作土龙,刹那接近穆晨,直接轰在后面包裹上,将他轰飞了出去。
万幸,包裹厚重,穆晨身子又轻,一击之下,虽飞出十多仗远,却无大碍。
舍了燃火的包裹,穆晨借势又往石阶下骨碌了下去,力快消了,腿登在石阶上,偏身,连滚带爬,钻了林子。
张秀灵见穆晨无碍,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愤怒到了极点,他虽还不曾迈入凝灵,但作为火土双系修士,又是门内的老小,平时师兄、师傅,哪个不宠他,何曾几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自打穆晨进门,张秀灵便憋着股气,得知穆晨将他青狼吃了,更是恨之入骨,好容易得到素英仙师的首肯,允许下山,却着了穆晨小人的道,险些自断一足。如果不杀了穆晨,即便接好残足,道心也有了裂痕。
方才他用力过猛,竟将脚下石阶一同拔了出来,此刻粘在脚上,一时不得处理,无奈连同二尺长的条石一同带走。
张秀灵纵身,脚踏风头,原可驭出二十余丈远的御风术,竟不足五六丈便落地了,还不如寻常人奔跑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