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少校醒了……”
恍惚中,旁边有陌生人在喊,基里-扬窜起来掏枪顶对对方,冷不丁,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打掉他的枪,他的脖颈边出现了森森的寒气。
基里-扬此时才完全清醒过来,发现眼前一片橙黄,几个人影在橙黄色的光里晃动,而抵住自己的正是暗刃隐约可见的阴暗外围。瑞得-埃握着剑柄正对着他,橙黄色的光线下,几乎没有轮廓的虚体剑身暴露出来,青绿色瞳孔里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杀气正在褪去。
瑞得-埃收回手中的武器,转过身去不知去拿什么:“放松点儿。”
基里-扬这才感到奔腾错乱的血流冲撞着自己的血管,整个脑袋就像要爆开一样,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里面的一层衣服已经湿透了。再看旁边,分散着躺倒好几个人,都是自己带来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名医疗兵动作极其迅速地把注射枪贴紧用他的颈静脉,把什么药物推进了血管。
“别紧张,灰质多巴丝肼复合物,调节丘脑的电节律,增强你的自主思维意识。”
基里-扬看了看四周,发现与云舞也倒在地上,想到了什么:“我们被催眠了?”
“事实上,只有你没有被催眠,只是睡着了。”
差点儿被打死的蒙特上尉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端枪也在打量地上的躯体,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还心有余悸:“本来不至于这样,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们只来得及给云舞准校扎麻醉剂——少校不在,她要折腾起来我们可搞不定。”
正在地上一声不响的人看上去睡得非常安稳,不过都被解除了武装。
“除了云舞准校,他们全都是被击昏的,我们是不得已的,不好意思,必须要给你的人缴械,少校无法确保他们恢复意识后神志也会恢复正常”蒙特上尉直截了当,“不过很抱歉,我们的动作慢了。”
就在蒙特上尉的身后方圆十米的范围内并排躺着三具躯体,似乎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基里-扬走进一看,第一具从腹腔到胸腔全被划开了,皮肉向外翻开,肠子早就流了下来,左手的一半手掌不见了,只剩中指以后的三个指头,食指与拇指连带大块皮肉好像是被撕去的,露出了白森森地骨头;另一个似乎没什么异常,但仔细看才发现,这人从脖子下方,扩展到整片右肩、右胸的一部分全变成了焦黑一片,本应掩盖在这些部分上的军服已经不见踪影;还有一个,整体躯干都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上半部分的头颅不见了,只留下鼻子以下的部分,鼻子挂在嘴边,应该是一条从口中射入的能量弹,从内部爆开了这家伙的脑袋。
看到自己的士兵死状如此血腥而诡异,基里-扬顿觉血气上涌,刚刚平静一些情绪,又被推向一个波峰。
基里-扬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仍然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瑞得-埃带来的人:“其他人没事吧。”
“我想是的。……”
基里-扬忽然想起什么,本能地打开通讯器。
“别费力气了,少校试着联系过,根本联系不上,到处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果然,通讯器完全正常,但怎么呼叫也毫无反应。
难道……不,如果他们都死了,瑞得他们一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到底怎么回事?这黄色光雾一样漫天遍地的东西是什么?自己陷入昏睡之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血腥味刺激着中枢神经,加上药物的作用,基里-扬终于完全清醒。
一瞬间的思考,已经让瑞得-埃看出了什么。
“你认为地下水网系统的作用是什么?”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已经让基里-扬悟到什么:“看来我太主观了。”
他认为地下水网是扩散媒介,可忘了地下水网本身,特定结构的地下水网本身就是一种辐射性能量源,会干扰人类的脑电波。
“不过那也应该只是前奏而已。”仅仅是地下水网,只可能让人精神涣散而已。
“你看我们身处的这片光雾,还记不记得之前看到的‘二维物体’。”瑞得-埃不知怎么用了这么个有逻辑错误的词语,“这恐怕就是其中一种形态。”
基里-扬明白瑞得也并不是很清楚,不然她的话也不会如此模棱两可。人与人之间想做隐藏其实很困难,因为做出的往往都是欲盖弥彰的无用功。
“我们应该找到考察队失踪的原因了,看看这些家伙。”蒙特在一边检查昏迷中士兵的情况,“这种防御体系的设计理念还真是一点儿人性都没有。”
如此煞费苦心地阻止外界力量介入?……基里-扬盯着蒙特上尉。
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不管与“导航图”是否相关,这座城市遗迹恐怕都掩藏着有关大混乱之前重要科学研究的秘密,在这座被历史所遗忘的城市面前,人们似乎都显得束手无策。而对于嗜血的猛兽来说,她就像一块散发着诱人味道的肥肉,不管有多少危险等在前面,依旧阻挡不了可求力量的贪婪脚步。
不过现在的境况非常糟糕,莫非斯托那里估计凶多吉少,自己又几乎完全被对方控制着。
“现在情况不大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队伍中增加的人数超出预计,携带药品的备用剂量不够……”瑞得-埃与熟悉的人对话时总有个毛病,那就是会让人觉得她像在喃喃自语。而基里-扬很清楚,她不是个会轻易下结论的人,一旦她这样表达,就说明情况有可能超出她的控制了。
“基里-扬少校,对不起,这个生物神经杀伤性防御体系现在仍然处在发动状态,复合物的药效也只有一至两个小时,我不能去冒险。如果你20分钟内联系不到莫非斯托中校,只能放弃搜救,马上撤离。我必须保证这里所有人的安全。”瑞得-埃终于恢复了以往说话的态度。
“我没有异议。”
“另外,我方向你方提出数据共享请求……”
瓦伦丁也没看清蒙特上尉什么时候给云舞准校做的注射,大概是因为忌惮她的身手,上尉用的剂量让那个美艳的少妇到现在还趴在政府军一名军士的背上没有醒过来。
联系莫非斯托少校依然无果,而且本应在远处待命的登陆艇一方也完全没有反应,虽然是有备而来,但此时条件对他们非常不利。在政府军军士纷纷被叫醒检查无异常、接受注射后,基里-扬果断地下令撤退。
基里-扬也引起了那个医疗兵模样的人的关注,行进过程中他不断地观察着对方——真的很有意思,在没有药物支持的情况下,要想抵御现在周围空间中这种程度的干扰,正常人的脑电波几乎是办不到的,出现幻觉乃至发疯是很正常的现象。而他的意志力竟然如此顽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能直接让他进入了REM(快速眼动睡眠)状态。这在他是完全没有遇到过的病例。
在瑞得-埃与最后才会合归队的那名青年军官被实体化光波通道收入内部后,飞行器开始加速爬升高度。
此时舱内,Xylograph部众与政府军部的军士们挤在一起,就像塞得紧紧的罐装沙丁鱼肉,军人们似乎都不大善于处理彼此间这种微妙而又有些复杂的关系,加上几乎一天一夜险象环生的任务经历,大强度的体能消耗让人们很疲倦,(这在“睡”了一觉的政府军身上体现得还不大明显,但Xylograph这边就完全不同了)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瑞得-埃、伊迈瑞特、基里-扬则开始整理录入数据。
面对那些几乎可以说是杂乱无章的数据流,基里-扬却注意到了另外的事。他发现此时瑞得-埃与伊迈瑞特之间几乎就没有言语交流,但彼此工作时表现出来的协调性,远远不是默契可以解释的通的,这两人简直就像接驳在一起的一个整体。
毫无疑问,那名军官就是誓盟者,关于誓盟者,虽然不是属系学员,不了解完全的真相,但只要是Xylograph出身的人都不会陌生。誓盟者不仅如人们所传是完美的战斗兵器——他们的思维模式,更接近于电脑,绝对客观的逻辑模式,不是不会计算情感因素,而是绝对没有个人情绪会去影响他们的判断,完全不存在自我观念,只有效率化的行为模式。他们彼此之间可以通过脑电波进行交流,思维层面上,可以把他们看作一个整体,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类了。
改造成一个誓盟者,首先需要有条件符合的人选,并且这个过程从幼时就会开始,随着人体的成长发育,不断地从生理心理利用生物化学、生物物理学、心理学等多种技术进行改组,这个过程叫“进化”。
誓盟者还有个特质,那就是思维模式的迥异,普通人与其沟通非常困难,所以很少能见他们说话,实际上,这种原因使誓盟者远离人类群体,因为外貌上又与常人无异,外人基本上无从知晓谁是誓盟者。
可瑞得是怎么回事?她是5系资质没错,但完全没有接触过誓盟者改造过程,存在人类的情感模式,能与人很顺利地交流,说明她不是誓盟者。但为什么能与誓盟者如此协调的配合,这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情,这其中恐怕另有文章。
想到这里,基里-扬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着的伊迈瑞特。就在那一刹那,伊迈瑞特也抬起头。虽然隔着头盔,基里-扬也依旧能感觉到面罩后射出的光线。
这时,瑞得-埃抬起眼睛目光极快地扫过,之后又立即专注于手中工作的内容。
舷窗之外,天空开始泛白,下面亦真亦幻模糊不明的黑色山脊轮廓不断涌动着,天空与苍凉大地间的界线并不分明,这片原始而古老的世界益发显得深邃神秘;暗色调的舱内,被调至最低的光强让多数人昏昏欲睡。一直忙碌着的基里-扬坐直身体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发现那名誓盟者还在全神贯注地处理整合数据,丝毫不知疲倦,而瑞得-埃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基里-扬轻轻起身,带正座椅,绕过后面的隔断,向后舱走去,在尾部一个半开放式的完全没有灯光的舱室前他停住脚步。
瑞得-埃正闭着眼睛呆在里面,整个身体靠着椅背头歪向一边,双脚则搭在对面的固定座椅上,身上的制服同所有人无异,早没了之前齐整干净的样子,上面的泥土使人看不出它本身的颜色。脸上倒还干净,不过已经蒸发的汗水把原本柔软的头发粘成了几绺,僵直地靠在白皙的皮肤上。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有人能想象出杀气是怎样显现在这样一张平静的脸孔上。右手放在腹部,手里不知道还攥着什么;左手则摆在椅子上,手边就是固定在左腿外侧的暗刃剑柄。
基里-扬知道,她虽然闭着眼睛,但感官并没有休息,只要有什么情况,她准能从座位上弹起来。基里-扬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这是所有Xylograph出身的人最基本的素质。
“什么事?”果然,基里-扬刚刚在门口站定,瑞得-埃就睁开眼睛,面对他站得笔直。
“我想到还没有向你道谢。”基里-扬走进来。
“那种事情……,不必客气。”瑞得-埃说完,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一小罐纯净水,拧开自己灌下去。
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基里-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的说词也不怎么高明,因为谁都清楚,如果没有把他们这个小队带出来,Xylograph的麻烦就大了。
“你怎么来了乐平?”
“基斯的位子坐得并不稳当,作为朋友我们自然要帮忙。”这话直截了当,但很明显绕过了基里-扬问话的重点。
“为了的朋友,一项小小的维和任务竟然要不远万里地请来Xylograph,我们确实拥有一个重感情联合政府。”基里-扬刚毅的脸上保持着不变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阿开亚的绅士风度与军人的威武在他身上呈现出一种奇异和谐感,寒星般的深色眼睛却对瑞得-埃步步紧逼,周围的空气仿佛一时间凝固了。
“您对维和工作的轻视态度让人感到遗憾,”瑞得-埃也改用了敬语,“想必您该清楚,领内人们对新一轮战争带来伤亡的不安心理已经开始演变成一种普遍趋势,这是哪一届政府都要面对的问题,如果说到我们在这上面的利用价值,那就是使黄皮宗卷上的伤亡核计数量显得更好看一些。”
话音过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室内沉寂下来,气氛略显尴尬。谁都知道雇佣军的各种战斗减员,是不归入政府的战争伤亡统计的,但此时令人难堪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瑞得-埃习惯性地摸摸后颈——觉得有点儿不耐烦,自己掩饰得也并不怎么高明。在太过熟悉的一起经历过太多的人们之间,谎言就像是透明的。Xylograph可不是领内那些杂七杂八的武装组织,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自己出现在这儿就已经是一个信号,基里-扬已经能猜到什么了。
“少校……”刚要进来报告情况的一名政府军军士打破了僵局。
“要塞与……三分部”这名军士稍稍顿了顿,看了基里-扬旁边的这名军官一眼,“联系确认过,莫非斯托少校返航了。”
“知道了。”
这名军士转身离开,刚才的场景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不由让人去猜测上司与那名雇佣兵军官的关系,恋人?不大像。这两个望向不同方面的人,似乎像在无言的交流中沉默着,站在同一世界却又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