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地牢之中,李星河讲起了二十年前一段前尘往事。
我和李冰河是师兄弟,同样有着梅花部落最纯正的血统——众所周知,梅花部落的当家人,一百多年来,都是由有纯正血统的孤儿担当。
那个秋天,我们一起通过了最后一场考试——我们都听到了梅花开落的声音,双双成为梅花部落当家的候选人。
我永远记住一生中那个甜美的时刻,没有斗争,没有流血,一切都充满希望。师兄李冰河静静地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断弦崖前的青草又绿了,我们师兄弟又站到了一起。
我师父摸着我们的头,没有微笑,也没有任何语言。他没有语言已经很久了。他是一个聋哑人。梅花部落中最有智慧的人。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惆怅。
在最后一场比赛中,我赢了,而你爹却瞎了。这是一个秘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瞎了。在师父那里,我学了医术,我师兄学了毒术。
但是后来,我偷偷地也学了毒术,师父看到了,但他没有闭上了眼睛。最后,用针灸的银针,涂上没有解药的剧毒,在最后一场考试中,将李冰河的眼睛刺瞎。
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喜欢师妹梅一,也就是后来的梅一长老。
而梅一只喜欢我师兄。在断弦崖前,她会静静地看着我师兄练功。我羡慕那种眼神,那一束默默注视的眼光。
我需要它。
我只能用我的双手去证明,我比师兄强。我能够得到我想得到的,包括当家人的位子和洛美古骨,也包括梅一的爱。
李星河说,我现在无法用一种语气来描述我当日统治梅花部落的恐惧,那些伤感而令人心碎的时光。
我坐上了梅花部落当家人的位子。我师兄离开了梅花部落,有人说是小师妹梅一护送着他离开总坛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一个瞎子,总无法来同我争抢洛美古骨。我相信我能统治好梅花部落。我也相信,只要我在总坛等着,我师妹梅一也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梅花部落是她的家,一个人总是要回家的。
我师父在我们进行最后一场考试的时候死去。有人说,我师父临死之前开口说话了。他说:
梅花至尊,洛美古骨;施毒化毒,断肢可续。
洛美落梅,骨出梅落;奉上狗骨,取汝狗命。
又说:
冰河星河,孽报孽还;骨去骨回,尽归尘土。
残荷清瘦,该灭当灭;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前面两句刻在洛美古骨之上的。说的是古骨的地位和作用。
后面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二十年来仍未参得明白。
但就在我师父死的那一年,我在碧河木舫之中,我把象征当家人权力的洛美古骨弄丢了。我在那条木舫之中度过了我人生中最美的七天时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叫小小的风尘女子。她白衣飘舞,肌肤胜雪。我知道,洛美古骨一定是被她盗走的,但我不想追。
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应得。
这些年来,在这地牢之底,我老是听到她的哭泣,低低地声响,在午夜里呜咽,轻柔而细腻。
回到梅花部落,因为丢失了洛美古骨,按照部落的规矩,我引疚辞去当家人之位,静静地在总坛等待洛美古骨的出现——我必须同带着洛美古骨来总坛的人决斗,才能夺回我当家人之位。
但谁知梅一梅二两个鸟蛋,互相勾结,乘我不备,在我的洗脸盆中下毒,将我放倒。我醒来时,已经是在这地牢之中,周身经脉尽断,动弹不得。只恨我当年未修习洛美古骨中的武功,不然这断肢可续,经脉就可以复原,那两个混蛋就不能如此猖狂了。
说完,李星河一声长叹:“梅花部落毁在我手中,我对不起祖先的苦心经营,对不起我的师父,也对不起师兄李冰河。你是李冰河之后,见到你,想起前尘旧事,教我如何不感慨涕零呢!”又说:“你爹难道没有告诉你,李星河是谁?没有跟你说起从前?”
“没有。”
“往事不堪回首,看来他是对以前种种,不忍再看,不想再提。”
“只可惜我连他的尸体都弄丢了……”
“哦?”
“我用席子拖着他,想把他埋了。在森林里,我尿急,停下来到树的后面撒了泡尿,回来他就不见了,地上有狼的脚印,估计是被狼群无声无息地叼走了,我连他的全尸都保不住,我真没用。”
“这也是天意,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生生死死尽归尘土,皮囊一个,哪儿都一样,孩子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这时有两个狱卒举着火把走了进来,对阿尼说:“梅二长老有令,将阿尼押付总坛!”
李星河道:“小兄弟,你如果能出去,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晚辈能做到,定当尽力!”
“好!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碧河之滨,帮我寻访一位叫小小的……的妓女……”
“妓女?哦,我知道了!”
“如果找得到,你问她,是否为我留下了儿女子嗣!切记!”
这时两个狱卒来押阿尼,听到了,也插嘴说:“希望妓女给你留下子嗣,简直是痴人说梦!”
阿尼怕李星河发怒杀人,忙说:“如果有活命的机会,晚辈定当完成前辈所托。”
李星河笑了:“谢谢小兄弟!”
43
马捕头房间之外,琴音嘎然而止,一瞬间,一切都静了下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慢慢地推开,一个女子款步而入,一袭淡蓝色的长裙,浓眉大眼,眉宇之间略带几分羞涩,又有几分飘忽的神韵,怀中抱着一具古琴,色调灰暗。
马捕头惊魂未定,酒却已经醒了,但一看这女子仿佛甚为娇弱,心下稍宽。
蓝衣女子进门之后,向大床走去,突然勃然大怒,眉头一竖,大吼道:“成什么样子,这像我的女儿么?净给我丢脸!”说完,出手快如闪电,就扇了妞妞一个耳光。
妞妞说:“谢谢娘!”
马捕头突然发现,妞妞脸上的红晕没有了,呼吸也不会像刚才那样急促,心下暗惊,难道这个娇弱的女子一个耳光,就解了她的****之毒,看来还是溜之大吉为妙。随即猫步走向房门,一闪而出。
蓝衣女子仿佛没有看见,随他走了,也不去理睬,伸手去捏妞妞身上的牛皮绳,一声轻响,绳子已经滑落在地上。
妞妞跳下床,跪下道:“娘,妞妞以后不敢了!”
蓝衣女子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离家出走了?”
“我……我只是想来找爹……”
“你就是和你爹一个德行!他当年若听我的劝告,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肆意妄为,不务正业,没点心计,如何能成得了大器?”
“那你告诉我,我爹是谁,他现在还活着么?是不是被梅花部落的人杀了?我要找他们报仇!”
“你凭什么去报仇?一个小小的捕头就能将你……你还能报什么仇?”
“我……”,妞妞低下头,但又突然抬起头,“娘,你得帮女儿救一个人,我的一个朋友,叫阿尼,他被他们抓去了,眼看就要被抓去喂虫子了!”
“你什么时候有朋友了?你就净惹麻烦!”
“娘,无论如何你得救他,他是个好人,你救了他,我跟你回去,你怎么罚我都行!”
蓝衣女子看着妞妞,一声悠然长叹:“孩子,情之一字,害得娘好苦,你为何如此执着,我在你身上,又看到为娘当年的影子,为什么非要走过之后才明白,为什么非要走过之后才懂得后悔呢?唉!”
就在此时,房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马捕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磕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冒犯了梅一长老,小的该死,求长老给我解药啊,痒,吁吁,好痒,好痒,长老给解药啊……”
梅一长老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对马捕头说:“拿来!”
“什么?”
“你那无比厉害的****啊?”
“这……”
“这什么这!”
“是是是!”马捕头连忙从怀中掏出那瓶****,递了过去。
梅一晃了黄瓶子,打开瓶盖,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好香!我倒真想尝尝你们这厉害无比的****,让我们母女俩一起来服侍您啊老爷!”
“这……不敢不敢,小的该死,小的瞎了眼!”马捕头一下下地扇着自己的嘴巴。
“别打了!这么着,这里头还有大半瓶****,你我就一人一半,如果你能活下来,那我不但放过你,而且还服侍你,你说这公平吧?”
“长老你别说笑了,这****一颗神志不清,两颗就七孔流血,半瓶……这……”
“马大捕头,我先请了!”说罢,梅一倒出****,一颗颗红得发亮,一口就吞了下去。
“这这……”
梅一长老将瓶子递还给马捕头:“不用这这那那了,剩下这一半,是你的了!”
马捕头眼睁得老大,看着这个风韵女子,她吃了一大把****,就仿佛吃了几颗花生米,若无其事。
“马捕头,吃吧!”
“不不不,我不吃!”
“不吃?那让我来喂你吃!”话音刚落,马捕头但觉全身酸软,使不了力,紧接着鼻子也被人捏住,无法呼吸,不自然就将嘴张开,就觉得一些东西直贯喉头,无法逃避,直能往下吞。鼻子终于能呼吸了,他的眼泪也流了出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如死灰。
梅一长老站起身来,理都没理他,继续对妞妞说:“那个阿尼,是谁家的孩子呀?竟能惹得我们家的妞妞如此急切?”
“他没有娘,好惨的,他爹也死了,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带着……哦,他爹叫李冰河,看起来也不是无名小卒,像是个大人物,很多人听过他的名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他爹叫李冰河?死了?他有没有说他爹长什么样子?”
“嗯,他说他爹是个瞎子!”
梅一瘫坐在椅子上,热泪盈眶,整个人在一瞬间仿佛老了很多岁,刚才的娇媚之态荡然无存。
“娘,你怎么了?那个李冰河你认识?”
“江南未雪梅花白,忆梅人是江南客。李冰河,你好狠心,你好狠心啊!”说罢,泪珠竟像夏雨一般,溅落在裙摆之上。
“娘,别哭了!你哭得女儿都想哭了,我还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过。”
“冤孽,冤孽啊!你说那个阿尼在哪,我要找他,我要问他,冰河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被关在地牢之中,只是不知他被押往总坛了没有。”
梅一长老站起身来,此时马捕头已经在角落里屈成一团,神志不清,喃喃自语,全身涨得通红,像一条刚煮熟的虾。
梅一擦干眼泪,回过头看着妞妞。
“娘,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孩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是谁吗?”
“嗯,告诉我吧娘,你总不能瞒女儿一辈子。”
“你真的想知道?”梅一长老凄然一笑,“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你的命!”
“娘,你说吧,我爹是谁?他现在在哪?”
“李冰河。”
“李冰河,那么阿尼……娘,你说什么?李冰河是我爹?”
梅一长老点了点头。
“我不要!我不要!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妞妞夺门而出,放声大哭,在凄凉的夜风中,越去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