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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何以生出贫寒的乡愁与童心?(2)

和服如包裹过严,则窒息青春;如宽松过头,则形如放荡。日本女人利用和服,袒露潜在的诱惑,又张扬其本身的纯情可爱。和服又成了开放在湿气文化土壤上的一朵意象之花。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现代日本女性已经很少穿和服上街了,取而代之的是短裙在大街上风行。那种不过膝盖的短裙,虽有性的诱惑之嫌,但其本身的凉爽透风是不必言的。由此故,日本女性患妇科病的很少。与此相连,日本的妇科病院相对较弱,数量也较少。私人开业行医,最多的是牙科(与多吃发酵物、易腐蚀牙齿有关),其次是皮肤科。这不能不说是和日本的风土及服饰有关。

(五) 寿司和味增:高温多湿的智慧

当然还有日本人的食物,也与湿气文化有关。

四周环海的岛国是鱼的故乡。但在缺乏冷冻技术的年代,活生鱼鲜破膛后不马上食用,就会腐烂变质。处在高温多湿环境的日本人终于在生活中智慧地发现,如果将煮熟的米饭放进干净的鱼膛内,积在坛中埋入地下,便可长期保存,而且食物还会由于发酵而产生一种微酸的鲜味。

这就是寿司的原型。当时的寿司指的是一种保存鱼的方式。在鱼身上抹上盐,用重物压紧,使之自然发酵。当产生酸味后,即可食用,其味甚佳。现在,所谓寿司则是指凡是在拌过醋的饭内加进其他馅的食物。公元700年,即奈良年代,当时的日本人,用一些醋腌制过的饭团,加上一些海产或肉类,压成一小块,整齐地排列在一个小木箱之内,作为沿途的食粮。直到1700年,即江户年间,寿司才开始在日本广泛流传。上品的寿司从外表上看,干净漂亮,闪烁着清朗的光泽。入口后,随着饭粒在口内的缓缓四散,仿佛犹带生猛活力的生鱼,捏得松紧恰到好处的醋饭,以及巧妙扮演着提味功能的芥末,逐渐交织成肥腴、软嫩、香滑、沁凉、辛辣的口感,在舌齿间相互激荡交欢,奇妙感受难以言喻。

以简单为美味,以自然为美味。寿司是这种美食简约哲学的极致表现。

日本最近的考古学研究表明,日本的绳文时代至少有12000年的历史。绳文时代是狩猎采集的时代。狩猎采集是人类原初的文化。从挖掘出的土器来看,绳文时代是个非常富饶的时代。何以富饶?四周环海,鱼类非常丰富。而弥生时代是稻作文化。生鱼片与寿司是日本人最喜欢的料理。在寿司生鱼片下面放有米饭。米是从事稻作的弥生文化的产物。在弥生文化之上,放置绳文文化。哲学思想家梅原猛说,这就是日本的文化。(参见《人类哲学序说》岩波书店,2013年)。应该说这一表述既形象又具新意。如果认可日本绳文时代为12000年,弥生时代为700年,那么日本人一口将寿司放在嘴里,也就表明,嘴里放进了19000年的历史。

味噌也是日本的“土特产”。味噌分白味噌(京味噌)和红味噌(乡村味噌),前者多用米发酵,盐分少,带点甜味,保存期较短。在京都等地较受欢迎。但它不太适合做酱汤。因此京都人并不是每餐必有酱汤。后者多用大豆和小麦发酵,盐分多,色浓味重,保存期较长。在关东地区较受欢迎。

味噌主要用来做酱汤,再配有稀少的豆腐、香菇及海味等煮制而成。酱汤含有大量的蛋白质,营养丰富,味道较咸。如果在出汗较多的夏天,喝上一杯酱汤,有消除疲劳,使人安定的功效。据统计,一家四口的日本家庭,大約每年要吃掉4千克的味增,平均下來一个人一年吃掉一公斤的味增,数量上十分可观。

味噌是从平安时代开始出现的。事实上,在10世纪前半叶完成的汉和辞典《倭名类聚抄》中,就有了志贺未酱、飞啴未酱等名称。这可被视为地方特色的味噌。“未酱”顾名思义就是酱还未完成的状态。把还未完成的酱放入口中,产生“味”,再将“酱”改成“曾”,之后再转换成“噌”。“味噌”这个词语就诞生了。一般认为这是在室町时代。由于佛教的普及,表现在膳食上就是膳与碗的饮食形式的固定,武士社会一菜一汤的日常饮食形态的推广,味噌也就成了每天不可缺少的对象,直至很深地渗透于日本人的饮食生活中。将味噌做成酱汤,日本人就把这碗酱汤视为“母亲的手艺”。关东地区甚至有谚语云:“一杯酱汤三里路的力”。可见它在日本人心中的喜欢程度。喝上一杯酱汤,老远能看到富士山,日本人就有安心感。

清淡偏咸是日本人的基本口味。湿气的风土促进了日本发酵业的发展。如日本的酱油、醋、酒等从制作工艺到色香味都是一流的,深受人们的欢迎。但是另一方面,日本调味料中的盐分也是较高的。日本人每天盐分摄取量的45%就是从调味料中来的(而美国调味料中的盐分比例只有25%)。其中酱油为27%,味增为16%。据最近的统计,日本的胃癌发病率相当高。其原因就是食物中的盐分太高。盐分何以太高?这也和高温多湿有关。发酵物(如味增,酱菜等)要经过炎热的夏天,就必须洒上一次到二次的盐,保存在阴暗处。直到现在,日本人还是喜欢吃腌制的食物,如香肠、火腿、咸肉、酱瓜等。如到松屋、吉野家吃牛肉盖浇饭,腌制的红姜作为开胃食品是免费提供的,它清凉爽口,很受欢迎。但食用太多的话,盐分摄取量就会很高。

此外,日本人常在饭团里夹放梅肉。而梅肉含有果酸和柠檬酸等成分,具有防腐杀菌的作用。高温多湿的风土,开启了日本人的生活智慧。具有日本特色的食,就是这一智慧的结晶。

(六) 泡澡泡汤泡温泉

高温多湿,必然出汗多。能够使人清洁、凉爽、静心的就是洗澡了。

日本人喜欢洗澡,更喜欢泡澡,这是在世界上有名的。

澡堂,关东叫“汤屋”,关西叫“风吕屋”。更有日本学者为澡堂定义:一个喜爱洁净成癖的民族进行晨浴的场所。

澡堂从外表看,像寺庙一样的形状。这是为什么?原来,过去作为净身的一个仪式,寺庙提供“汤(热水)”给人们洗澡。在1941年前后,东京有2792家澡堂。到1994年还有1669家。在家家都有浴室设备的现代日本,还有如此众多数量的澡堂,表明日本人的生活少不了的是泡澡。日本以前是男女混浴,这也令当时的西方人十分惊讶。直呼远东岛国这帮人还没有文明开化。1885年,明治政府废止男女混浴,开始分出男浴池与女浴池。但由此生出的 “裸交际”的词汇,相濡以沫,惺惺相惜,则还延续至今。

曾经在很多日本古小说里读到入浴的优美文字。《源氏物语》里,源氏公子每逢要做情事,必先沐浴,然后换上新衣,熏上香。而源氏对女子最感兴趣的,也是浴后的她们如出水芙蓉般娇嫩和鲜活。江户时代的滑稽作家泷泽马琴,写有《浮世风吕大意》。说“贤愚邪正贫富贵贱者,将要洗澡,悉成裸形,协于天地自然的道理,无论释迦孔子、阿三权助 ,现出诞生时的姿态,一切爱惜欲求,都瞬间地一下抛到西海去,全是无欲的形状。”读来倒也有趣。

从泡澡,泡浴,再延伸下去就是泡温泉了。日本多火山,带来的恩惠就是多温泉(全国有2万多个温泉)。温泉里积淀着千年的风霜雪雨,更流淌着湿气文化的红花绿叶。

露天温泉一般位于一个小小的日式庭院中,池不大,最多能容10人。水温在40℃左右,人泡在里面,不会有闷热感。池边有树。少不了的是五角枫树。时节正是枫叶流丹时,偶然掉下一片红叶,煞有诗情画意。更少不了的是垂樱。可以想象樱花盛开时,泡在池中的浪漫。日本人善于把一样东西做到精致,温泉也是如此。就这么一泓水,配以红枫垂樱和山水庭院,就成了闹市中的世外桃源了。

日本温泉首先是它的精致与质感,给人印象深刻。日本温泉旅馆从外面看似乎很小,进去却是别有洞天。大堂小而古雅,隔着庭院的玻璃墙顿觉豁然开朗。一丛水仙在一幕烟雨中依松柏开放。身着传统和服的旅馆老板夫妇笑容可掬地迎进送出,暗色的方木横亘在池塘,恬静而美艳。吸引客人的不仅仅是温泉还有温泉旅馆的这种精致。温泉旅馆高低错落,几乎都是木造建筑,灯光隐隐地从屋子里透出,木头的温润质感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有“家”的感觉。尤其在冬日,“家”会有热腾腾的感觉,这也是不少日式温泉旅馆沁透出的一种家园感。如果碰上大雪纷飞的冬季,更是美不胜收。泡在43℃热气缭绕的温泉池里观赏雪花乱舞。不时有雪花落在温泉里,落在你露裸的肌肤上,浪漫之余更是充满了纯净之感。这种感受世上少有,似在天堂。

泡温泉和美食——日本人把它锁定成温泉文化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著名的温泉地一定有当地著名的日本料理。日本人通常是泡完温泉后穿着浴衣就去吃日本料理:一碟生鱼片(四片)、二只螃蟹腿、一块白豆腐、一碟牛肉、一碟炸蔬菜、一小碟腌菜、一小碗姜汤、一小碗拉面、一壶日本酒,两瓶朝日啤酒。牛肉是用火锅涮着吃,其他都是生吃。

当酒足饭饱后,日本人会摇晃着略带醉意的身子,拖着沉沉的木屐,穿过乱石铺就的过道,再泡一次温泉。透着月色,再享受一次微醉后的泡泉之味,再玩味一下近处女人们传来的不清脆而有点湿漉漉的嬉笑声。

莫非女人的笑声也染上湿气?

(七) 钏路湿地——生命的曼陀罗

日本宗教哲学家山折哲雄说:流淌在我们最深层意识里的,乃是从3000米的高空中俯瞰到的日本风土,还有那种风土所孕育的感性和文化。

从3000米高空,能看到日本的什么呢?绿。满眼的绿。

被森林覆盖的绿。被山峦环绕的绿。这是生命之绿。更是文明之绿。

日本北海道的钏路湿地——就是生命的曼陀罗。

空气中的湿润气息和满眼新绿的凉凉香香的植物味,很是心清气爽。好像到处有水声潺潺的感觉。远处一鸦掠空,群山苍苍。天与地更加鲜明了起来。

钏路湿原国家公园位于釧路市。钏路位于北海道的东南部,是太平洋海岸把它拉成了一个细长的静谧城镇。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之故,每年夏季由南方上来的暖空气与北方下来的冷空气在钏路交会,而使得该地特别容易起雾,因而获得“雾城”这个梦幻之称。道路的两旁,放眼望去,高耸的桦树,在中午的阳光下摆弄着北海风情。这里,到处是青青的草原,到处是透亮的露珠,到处是湿润的青苔。茂密的枝椏升向蓝蓝的天空,显得有些冷峻,给人顿生凉意之感。

从地理学角度说,湿地与森林、海洋并称为全球三大生态系统。有“天然水库”和“天然物种库”的美称。更有“地球之肾”的形象之称。湿地也是濒危鸟类,候鸟以及多种野生动物的繁殖栖息地。

钏路湿原是日本最大的湿地。据地质专家说,在2万年前,随着冰河期结束,海水淹没了整片土地。这里成为海湾。这之后,也就是在4000年前,海水慢慢退去,海岸线形成。这里变成沼泽地。约3000年前,随着海水的彻底退去,土砂与泥炭堆积成现在的这片湿原。3000年,似乎与人类文明同龄,但从地质学上说,当属于年轻的小字辈。

这块湿地在明治时代,还是犹如未开垦的处女地,或者是无人要去的荒凉之野。仅仅百年的时光,这里就以独特的自然景观,峻峻然地述说着绮丽无比的故事。这当然是个奇迹。更为重要的是在1980年,这块土地成了著名的拉姆萨尔湿地公约指定的登录地区,并在1987年被指定为日本国立公园(钏路国际公园)。

形成如此巨大的湿原,需要巨大的河川。这条河川就是钏路川。流长154公里,流域2510平方公里。日本大体有3万条河川。这其中,上流没有水坝的一级河川只有三条:四国的四万十川、歧阜的长良川和釧路川。建立水坝就把河川的生命给强行地切断了。河川也就死了。而死了的河川是没有资格为湿原提供水源的。湿原的生命是水,而水的生命是河川。

钏路湿原占地面积21440公顷。东西25公里,南北36公里。形象地说这是东京都心山手线内的面积。湿原周边有塘路湖,希拉娄头口湖,达古武湖等的海迹湖。还有数不尽的小湖泊和小池塘。静静的靠近,能听得见河川的呼吸。记忆的复苏,脚下的湿原,曾经是沧海。沧海就是湿原,湿原就是沧海。怎么看,怎么想,逻辑的程序应该是这样。

这里有动物1400多种、鸟类170多种,有些还是冰河期的遗存种。两栖类、爬虫类有9种,昆虫类有1500种,哺乳类26种,鱼类35种,植物600多种。

这里是生物与植物的宇宙——湿气文化的造化。

这里是生命的曼陀罗——湿气文化的洗练。

(八) 日本人的感觉——虫鸣和青苔

森林的湿气文化,使日本人衣食住行的方式得以范式化。而这种范式化的生活方式又决定了日本人的感觉:敏感纤细。

空气中任何一种细细的声音,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大地上任何一点湿湿的嫩绿,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虫鸣,只要有山川草木就会有的虫鸣,这在西方人的眼里被视为噪声的虫鸣,在日本人那里却不可思议地成了一种上品的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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