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媒婆酒醒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细细一听已经有喜乐从远处传来。不由慌得从睡榻上一屁股摔到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奔向西厢耳房。
西厢耳房内,沈澄心姐妹手忙脚乱地补妆,沈如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澄心,给我再换件中衣,这件都被血染红了。”
“不行,已经没有换洗的衣服了,而且时辰也不早了,将就着了事吧。”沈澄心拿帕子一个劲地擦拭白色中衣上的血迹,到底还是不能擦干净。
见状,沈澄心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不换可怎么成,要是在成亲前被迎亲的人看到奴这副光景,不是图生事端么?爹爹已经把苏家送来的钱都花光了,到时候我们家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闻言,沈澄心一把搂住姐姐痛哭。沈如意拍着后背安慰道:“只要奴能坚持到拜完堂,苏家就没有理由状告我们了。奴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怕会死在花轿里,到时候抬过去是个死人,苏家必然不会放过我们。”
沈澄心更加嚎啕大哭:“姐姐这病分明是叫苏家那个病秧子给冲的。”
两姐妹在屋内哭天抢地,屋外宋媒婆听得方寸大乱,一掌拍开门,也不觉得疼,伸着食指怒骂:“好啊!你们沈家打的好主意,居然想嫁个死人给苏家冲喜。”
沈如意拿袖子遮住被染红的中衣,神色间颇为慌张:“宋……宋妈妈。”宋媒婆见状,更加笃定了刚才听到的事情,双手叉腰冷笑几声道:“果然啊,你们沈家贪图苏家的钱财,想要弄个死人来换银两,现在被老身给拆穿了,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沈如意颤颤巍巍地想下地求宋媒婆,脚一占地却身子一软跌在地上。沈澄心一把扶起沈如意到床上躺着,转身对着宋媒婆巧笑倩兮道:“宋妈妈,您在高兴什么呢?你为了几个媒婆钱,故意隐瞒苏家儿子即将死去的事情,这下好了,我姐姐都要被冲死了。”
宋媒婆冷笑连连:“放你个屁,明明是你姐姐要死了,你爹贪财想借个死人发笔横财,所以瞒着我们答应了婚事。”
沈澄心讶异地掩嘴惊呼:“是吗?如果奴没有记错的话,是宋妈妈和苏家说我们家有文曲星庇佑,可以冲喜的吧?宋妈妈到底收了什么好处,要帮着我们家将要死的女儿嫁过去呢。”
宋媒婆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你……你颠倒黑白。”说完,想起她的确和沈秀才联合偷偷黑了苏家一笔银子,心里倒也有些慌,拿个死人给苏家冲喜,丢银子是小,吃官司是大啊!她心里把个沈家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沈如意病弱地喘口气,气若游丝地求情:“妈妈放心,奴会撑下去的。”
宋媒婆怒极反笑,疾步上前,拿手指死命地连戳沈如意的脑门,“你个作死的下贱胚子,老婆子我可是要被你活活害死了。”
“你住手。”沈澄心上前拉扯,沈如意一边咳嗽一边哭喊,宋媒婆死揪着两姐妹不放。争吵声惊得外边等待的沈秀才和沈何氏都闯进屋来,正撞上沈如意扑的将一口鲜血喷在了宋媒婆脸上,宋媒婆往脸上一抹,惊叫着在屋内陀螺似的乱窜,一转身正迎头撞上沈秀才。
沈秀才伸手一摸血迹,吓得跌坐地上四肢无力。沈何氏想去看女儿,又放不下丈夫,顾了这边顾不上那边,急得乱转。屋内顿时像煎饺入锅,炸成一团。
好半晌,几人才终于安静下来将事情弄了个明白,宋媒婆冷静下来一思量,现在她和沈家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了,这事绝不能让苏家知道,可是已经半死的沈如意是决计不能上花轿的。这可怎生是好?
她抹干净脸上的血迹,死死地盯着沈如意想主意。视线一转,忽然看到沈澄心,登时计上心来,反正都是沈家的女儿,嫁哪个不是嫁?反正苏家只是要冲喜,连婚书都不曾给,估摸着这会儿苏老太君还不知道沈家抬出去的女儿到底是哪个。连李代桃僵都省了,免得日后留下祸端,若是问起来就说一早就定了是嫁小女儿,岂不省事?
这般一思索,就将想法都说了出来。沈秀才正愁到手的银子要被收走,听得如此,拍手大笑:“有何不可?澄心,快去换喜服。”
沈何氏呆立在当场,一边是大女儿,一边是二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时间六神无主决断不得,沈秀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沈如意决意不肯,哭道:“我是个将死之人,何苦害了妹妹。”沈秀才瞪大眼睛怒道:“你糊涂,你死了不要紧,我们一家都得给你陪葬!澄心,你说你嫁是不嫁?难不成你也要眼睁睁看着你姐姐和你爹娘去死吗?”
沈如意顿时没了言语,泪汪汪地和沈澄心对望,两人抱着哭做一团,生离死别一般作别。等到众人出门,沈澄心换上大红彩绣牡丹吉服,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门前。
沈澄心拿着湿帕子擦了擦手,捂着鼻子将血红的帕子从后窗丢了出去:“这鸡血真是难闻,街口的阿婆还说是新鲜的,可见是被骗了。”
沈如意含了口水漱口,吐到马桶内后,拿食指抠了会儿喉咙,接口道:“可不是?我还含在嘴里呢,活活恶心死了。”
沈澄心反倒扑哧一笑:“还好这戏是做足了。”沈如意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愁云惨淡,低语道:“我会不会害了你。”深思片刻又道:“对了,你刚刚说的被苏家冲的,是怎么回事?”
沈澄心暗道糟糕,刚才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姐姐还不知道苏家儿子有病的事情,面上装作一丝不变地笑道:“傻姐姐,我这是随口胡诌的呢。”
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宋媒婆焦躁不安地催促:“快点,可别再出什么差池。”沈澄心答了一句来了,不顾沈如意的追问打开门道:“好了。”
宋媒婆看一眼,心内大定,招了全福妇人过来,两人合力,一个梳头一个化妆,三下五除二间就搞定了。
“好了没?”有人在外边催促道。宋媒婆捧着沈澄心的脸,左右细细打量,又补了胭脂,化了个桃花妆,一面扭头喊道:“好了,这就出来。”说着,已拿起画眉石添了几笔。
全福妇人已经梳完头,娴熟地拿了凤冠戴好,取了鸳鸯戏水红盖头盖到了沈澄心头上。沈澄心眼前一暗,来不及看清铜镜里的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光景,就匆匆被宋媒婆和全福妇人拖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