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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火器营往事-八旗子弟们(9):伯云章印象

伯云章印象?遗老乎遗少乎

火器营的伯云章是无人不晓的。

对于伯云章,火器营人各有各的评论,我却觉得他还是值得写一笔的。

他长得一副福相——很象一个惠山产的“大阿福”,高大润泽,一看就知道是个“世家子弟”。

他的先辈毫无疑问是做官的。

另外从他的姓氏看,他应该是蒙人的后裔。

天命天聪年间爱新?觉罗势力统一东三省时收纳了大量蒙古人,入关后,其中的“巴颜”(又作:拜音)氏谐汉人姓氏白或伯姓。

另外,蒙古的博果尔、巴鲁特、博尔吉特等诸氏族入关后也多沿袭汉姓白者。

我知道伯云章这个人是很偶然的,那时候我十六七岁。

一天,我和同伴儿在长河边练“六路短拳”玩儿,过来一批垂钓者,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我前面反复打量我,从外表看来他保养的不错,面色红润且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

“嗬!练的不错呵,是谁家的孩子呀?是住在火器营的吗?”他和蔼的问我。

“你不知道我呀?当然是这儿的了。是我姥爷教我练武的,我们家住正黄旗。”我一点不怕他。

他提一个装鱼食的杂物布袋子,上面还有几行墨笔书法。

“嚯!了不得啊,还是“上三旗”的“哥儿”哪嗨,那,你知,知道我是谁吗?”他挺起很大的肚腹,颇有些自负的问我。

“不知道……您是宰猪的吧?”我小声的说,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宰猪的好象都有他这种大肚子。

“嘿!你这孩子——”他很不高兴。

“我逗您玩儿呢,瞎说呢。”我急忙倒歉。

“那你说我象干吗的?”他又问我,还用手托在下颏做了个学者思考时的姿势。

“您哪,象大学教授!”我忽然想到了这顶桂冠。

“哎!这还差,差不多,我跟你说,我是专门研究书法的,你要是想学……”

“伯大爷,不对吧?那天我怎么看见您正跟海淀‘彩和坊’那儿和沙子灰呢?”素以闹将著称的“黄鼠狼”突然杀出一句令人扫兴的话。

“黄鼠狼”的本名叫黄书良,原来也是西门小学的学生,不过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平时淘的出圈儿,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不良少年”。

“我说,这儿,这儿,有你说说,说话的份儿吗?啊?”伯云章似乎对他不屑一顾。

后来我知道,伯云章每到急燥时会有结巴的毛病。

他说的伯云章“和沙子灰”倒也没错儿,后来我知道,伯云章虽说平时以文人自居,可实际上班是在海淀房管所的建筑队,平时的工作是修缮房屋、天天和水泥沙灰浆打交道。

“黄鼠狼”家是外来户,家庭背景好象有点儿复杂,而且其父所操行当神秘莫测,好象经常从事为人画符消灾之类的的事儿。

别看大清王朝早就玩儿完了,可火器营人对外来户依然抱有很大成见和歧视。

“我跟你说,‘妖妖——言惑,惑众,’‘蛊惑民心’,这要是搁前——清那会儿,用大清律一对格儿嘿,甭费话!掐“六,六部口”去!”他生动的连说带比划,又鄙夷的回头看了“黄鼠狼”一眼。(六部口:刑部衙门所在)

其实,他这番话是指的“黄鼠狼”他爸说的。

“伯爷,走吧嘿,这会儿正‘上货’哪,得着两条咱哥儿俩还得喝两盅哪嘿!”一个老头劝伯云章。

“哼!车——船,船是店脚衙,是无罪——是也该杀……”伯云章一边回头费力的叨咕着一边走了。

“我跟他逗逗咳嗽,老先生真急了嗨,我跟你说呵,逗归逗,他写的字儿还真他妈不赖,连呣老爷子都服他,你要跟他学保管没错儿!”黄福原狡黠的冲我挤挤眼。

其实,“黄鼠狼”他爸在火器营是挺出名的,他会一些古怪的办法治病。

人家管他叫“老黄鼠狼”。

有一次,我得了一种当地人叫做“炸腮”的病,腮绑子肿得老大,我姥姥听说“黄鼠狼”他爸百病都治,就带我去了。

在一个极其颓败的院子里,我有幸领略了这位“老黄鼠狼”怪异的医术。

他用一块破烂的石砚台在地上画了两个×字,然后用很难懂的话对我说:“踩在上面别动。”,我小心翼翼的踩了上去,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那块砚台上滴了几滴水,然后开始一边念念叨叨一边用手在上面研出一些陈旧的黑浆,最后他折了一根小树枝,蘸着那些黑浆在我脸上涂抹起来。

事后我一照镜子,发现“老黄鼠狼”在我脸上画的是两块古怪的符咒!

“哎,黄先生,您这是——?别介!留神呣孩子眼睛!”我姥姥恐怕有什么意外,急忙把我拦在一边儿。

“嗨!你着什么急呀?放心!过两天就没事儿了。”姥姥的举动让“老黄鼠狼”有些不太高兴。

“你打听打听去,从东北到西北,江湖上有谁不知到我老黄?这点儿小病儿,咳……”他对着墙角擤了一把鼻涕说。

“行,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姥姥往他手里塞了点儿什么,拉着我走了。

晚上,妈妈向姥姥发了一通火,意思是不应该让这种人给我看病,我爸爸也温和的对姥姥解释说,这种病叫“腮腺炎”又叫“淋巴发炎”,最好让西医看,别信那些江湖术士。

可姥姥的意思是,钱已经花了,索性就看看效果。

爸妈无奈。

于是我带着两边脸上各一幅古怪的符咒上了好几天学。

这个行动给我招来了无数的哄笑和斥责。

几天以后病竟然好了。

姥姥很得意。

“你还别说,真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啊。”在大槐树底下乘凉时,她一本正经的和那些老奶聊友们说。

伯家大院在那时还能看出点儿模样来;一个高大的府第式大门颇为威风,向人们显示着昔日的风光。院子很大,足够踢足球的了。

正房五大间分别由几家嫡亲居住,也有好几个孩子,个个都是面色红润,胖胖的,他们不怎么和别的小孩在一起玩,假若别的孩子对他们进行冒犯的话,他们也只是走开而已,绝少反击,似乎表现着一种贵族后裔的气度。

东厢房住的是一位古怪的老人,人称“洋厨子”,他的装束在五十年代那会儿可算是太新潮了——条纹衬衫外罩一件西装马甲,头上的几根银发梳得倍儿亮,鼻梁上架一付金丝眼镜,一条“派力斯”西装裤裤线分明,活脱脱一个“洋行二掌柜”。

他可能在解放前是给日本人或是外国人做事的,是不是当厨子就不知道了。

他锻练身体的方法很有趣:每天早上慢跑,路线是:火器营——金河乾隆御碑——长河大堤——长春桥——蓝靛厂——火器营,跑的时候速度极慢且旁若无人,肚子前倾,两手做拳击状,你可想象一下,在那个“革命”年代里,一个这样的,浑身上下“帝国主义”洋装的老头会招来什么样的眼光!

幸好这是“文化大革命”之前!

最奇特的是他跑前必先先吃水果糖两块,据他说这两块糖的营养热量足可与二两肉相匹敌,完全可以维持跑这一圈儿的能量了。

“洋厨子”的夫人极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虽然已过花甲,但仍然可想见当年珠圆玉润的的丰姿,她脾气很好,总是笑着和你说话,给人一种宽厚的老祖母样的感觉。

我去过他们家里,屋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古老的硬木家具闪着幽暗高贵的光,隐约可以嗅到一种的好象是果子似的香味,很好闻。

“洋厨子”送过我一把短剑,(实际是我厚着脸皮用尽招数向他要来的)做工非常精致,可惜在一次与别校学生的群殴中被几个小恶棍给“眯”走了。

*眯:火器营土话以不正当的办法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为了此事,我曾写了一首狗屁诗哀悼这把心爱的短剑:

未曾出鞘先闻声,寒光如电耀长空,

千里之外取首级;仰天长啸称英雄!

月下浴血鏖战急,宝剑疾挥震苍穹,

敌军鬼哭复惨叫,抱首奔逃兔乘风,

那厮花招甚卑鄙,乘不备夺我宝锋,

群拳击我昏沉沉,不忍出剑怜尔命,

醒来冷月之下四野静,沙场尽是血战痕,

乌啼悲诉征人事,痛失宝剑垂泪情!

应该说明的是,上面描述的“征战”场面是经过“润色”了的,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场小孩子们的打闹玩而已,并没有什么“浴血鏖战”之类的悲壮场面。至于因“痛失宝剑垂泪”倒是贴边的,在互殴中,有人给我后脑勺一击,趁我晕头转向之际,夺走了我的短剑,事后观众们没一个认账的,我遍寻不得,非常痛心。

“洋厨子”及其夫人后来如何,因迁徙之故不而得知。

当时伯云章一家住在西屋,家里也收拾得洁净利索,许多古老的瓷器和精美的字画摆设证明着他们当年官宦世家的身份,但眼前的日子比起昔日来,却已是天壤之别了。

他和他老母亲、妹妹住在一起,母女俩挑花儿为生。

那时候我经常去他那里玩儿,他有时也拿几方图章让我刻。

他的图章料多半是“岫岩玉”料,也有一些寿山石,“岫岩玉”出在辽宁,满人当年多用以制做摆件。

一次我为他刻的一方“扫尘楼主”的印章颇受其赞赏,可“扫尘楼“这个雅号有些不通,着实不敢恭维。

“还,还有那么点儿(是)意思。”他费劲儿的空张了好几下嘴后说。

“可您这扫尘楼主的‘扫尘’,有点儿不通呵。”我不知深浅的说。

“怎怎,怎不通了?”他有些不快。

“听起来有点儿像做大扫除的感觉。”我天真的说。

“哼!你你,你懂什么,这这,是我的恩师宁宁,宁斧成先生赐赐,赐的!小毛孩子……懂什么呀”他生气了。

……

在火器营,一些老者在说话时经常要加上“是”字做为衬字,特别是在读诗词时。

比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他们则往往要读成:(是)两个黄鹂,(是)鸣翠柳,(是)一行白鹭(是)上青天。

这些“是”字被念得非常疾迅,毫不影响诗句的节律。

这种习惯何以形成的则很难考究了。

至于结巴者,则往往以这个“是”字做为说话时掩盖张口结舌的辅助工具,免去了许多尴尬。

每逢有让他动心的情形他就会结巴,这是我总结出来的。

一天,他在我家见到一本“珂罗版”的《古籀集成》,翻了半天,似乎爱不释手。

那天家里就我一个人。

“就就,我我,拿回去这本儿,对对去,说话就拿拿,回来。”他涨红脸,异于平日非常结巴的说。

我没多考虑就答应了,而他也立时告辞,快步走了。

没想到是,就这个轻率的决定竟让我家失去了一件珍宝!

几天后爸爸回来很急的问我那本《古籀集成》在哪里?

他知道了情况后马上命我前去索要。

这时我才知道爸爸在那本《古籀集成》里夹着极其珍贵的一张“金朝皇统年间卖地券”,而这张古旧的黄纸其价值是那本“珂罗版”《古籀集成》的几千倍以上!

金朝在北京建“金中都”时间极短,所遗资料非常罕见,这张“金朝皇统年间卖地券”的珍贵自不待言。

令人痛惜的事终于发生了。

——从伯云章那儿倒是拿回了那本《古籀集成》,可里面什么也没有。

“你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啊呵?我什么也没拿!里边儿也根本什么没有!我伯云章也是营子里有——头有脸儿的……”我跟他要那张“金朝皇统年间卖地券”时他的脸红得如同一只大熟螃蟹,大叫着,此时他倒真象一个“和沙子灰”的了。

爸爸沉默了好几天,终于没去亲自和他论理。

我也就此和他停止一切来往。

以前,我至多是和别人说说他把“赵孟頫”读成“赵孟挑”之类的笑话而已,但此时我却非常看不起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轻视甚至渗入了某种厌恶的情绪。

我们不得不在这本书里记下曾经有过的愤怒,尽管不太应该如此谴责一个逝者。

又一段漫长的时光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每一个中国人的家里都发生了刻骨铭心的变故,我家里也不例外——属于最惨痛之类,爸爸去了。

此时,我似乎早已淡忘了因那张珍贵的“金朝皇统年间卖地券”的被窃而带给我们的一切愤慨。

——我很想去看看那些火器营的老人们,其中也包括伯云章。

从年龄上推算,他们应该已是耄耋之年了。

我再次来火器营时是八十年代末,这会儿伯家老府第已被拆得乱七八糟,据说伯云章一个人住到两间小北房里。

昔日壮观的伯家老府第今天已经变成一大片各式各样的棚屋,廉价的油毛毡、烂铁皮,密密麻麻的蒙在一间间高低不一的屋顶上,好象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一个小孩儿带我走进一条狭窄的通道,告诉我说伯云章就住在里边儿。

我有礼貌的轻轻敲门。

仅管我来之前已经把他可能发生的模样变化做了很多猜想,但我还是没想到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模样。

好半天,一位垂暮的老人才颤颤巍巍的开了门,眯着眼打量着我,他头向前垂,几乎搭拉到胸前,脸是呈一种中风病者的恹红色,两片眼睑下垂,如同两片和得太稀的面片,身量儿矮了许多,再不是当年那个虎背熊腰、面色红润的蒙古“大阿福”了。

“您——找找,谁?”他皱起了有很多老纹的脸,一阵儿一阵儿的做出一种年老人不得不让步给年轻人的狡黠的假笑。

“您不认得我啦?我是——”我讲了一通儿后,他忽然哭了,拉着我的手摇撼不止,又掏出一块手绢拼命擦鼻子,把我拉进屋来。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收缀得非常整洁,但仍能嗅出一种使人不快的老人衰败气味。

许多熟悉的古老物件依然雅致的摆放在不宽敞的屋内。

多少年前的那只青花大蒜头瓶、粉彩开光的帽筒,还有许多苍老的物件,都还依然端坐在八仙桌上,只是都减去了不少数十年前的光采,这使我有一种依稀的亲切感。

看来他还没丢开他的“书法”,墙上挂着很多写在宣纸上的墨笔字。

里屋有一盘炕,他把我让到炕上,一张小炕桌擦得明净照人,上面放着一个配着紫檀木架的珍贵的“乾隆五彩”大瓷盘,里面有些不大的“槟子”,散发出阵阵香味儿。(槟子:一种小果子北京满人通常不吃而闻其香气)两扇大玻璃窗使屋内光线很好。

“你你,你——爸爸呢?”他突然停止了哭泣问我,我注意到他眼里并没有一滴眼泪的痕迹。

我讲了父亲的事儿后,他又是一通儿意料中的啜泣,跟前面不一样的是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古怪尖利而短暂的嚎泣。

他仍是一个人过日子,晚上有个好象是“侄孙子”的少年陪他住,大概是因为年老了,以防不测罢。

大概他享有海淀房管所的退休金,所以好象生计没什么问题,每天书画自娱,在一只大柜上,宣纸放了很多。

我每次拜访时,他唯一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祖父在“辛亥革命”中“殉国”的事迹,可也不很详尽,似乎也是道听途说。

“你,你,瞧瞧,”他拿着一本《同光朝都统名录》给我看。

“这,这个,就是我爷——爷,——西安都统,还做过广州都统呢,早年在营子里是两旗噶尔达,死在——辛亥革命,一刀儿一枪里头了。”

说完,他似乎等着我惊讶的反应,可我毫不惊讶,因为我家祖宗邓廷祯在道光年间还做过“两广总督”和“闽浙总督”呢。

等了会儿,他似乎有些失望。

去了几次后,不知为什么,他渐渐对我的态度冷下来了,我也就不去了。

另一个不再去的原因是,他讲不出我需要的一些旧闻掌故来,这一点他甚至还不如颜世伦。

倒是他的日常生活给了我很大启发,让我体会到了满人闲适的生活方式。

我一直对研究满人的日常生活有很大的兴趣。

特别是满人的日常菜肴,其简单易烹、价廉味美,特别适合北京人口味。

我认为多种“菜系”中应该有一味“满菜”的列席,但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满汉全席”。

其实,满人菜早已影响了北京人的饮食风味。

不知是不是旧时代的艺术爱好者们都有些口吃,伯云章似乎也有点儿这个毛病,每当他说到激奋之处时,这个毛病就来了,不过在火器营里是没人注意这些的。

伯云章的书法——他沤心沥血发明且至死不渝的一种“颜鲁公+华世奎体+自创的“伯体”,与其生命等长,可惜丝毫没引起任何人的传承与重视。

伯云章一生孜孜不倦的写“书法”,自命“伯体”,可当我见到他即席书写时,发现他有一道补画的工序——即在已写完的字上,用笔的锋尖再画出颜体字特有的那种“波、折、捺”来,以期乱真。

伯老先生士的张张大作,多是经此手法后出炉的。

遗憾的是,在先生没补画之前,那些字的原始“毛坯”委实无法恭维。

经过这道工序后,那幅字就有点向颜体靠拢的意思了。

由于多年的演练,他完成此过程极其迅速,简直是风摯电掣。

当众写的时候,老先生亦毫不汗颜,因为在此时,老先生会拿出一种近乎大师的做派:他先是做抚颊沉思良久,继而赞许而矜持的一笑,随即收敛笑容后退一步,面现斗士即将出手之狰狞态,两眼放雷霆电掣之光,双臂架起,做出一种满蒙武士攻打山海关的架势,猛的冲向那张宣纸,用饱蘸墨汁的毛笔以千钧之力在上面盘旋按捺,接着趁机进行补描工序,其过程令人眼花缭乱,在你还没弄清怎么一码子事的时候,老先生飞速描画过的“伯体””书法已经完事了。

“叽!叽!怎怎,么——样?不,不软——吧?”他颠着脚尖,摇着那支已成为乞丐头发似的毛笔,翘起大拇哥,歪了歪嘴,现出期待的笑容问旁观者。

“不软不软。”火器营没文化的乡民们恭敬的肯定着,并大点其头。

“那是!——不打听打听,您是谁呀!?嘁!”鼓吹者说话了,不过这位就大概是来“求字”的主儿了,而且绝对不掏钱不供纸墨。

这种独特的连写带描的书法,恐怕是白天培先生的独家发明了,白先生一生散发出去的数不清的“书法”恐怕都是经过了此道工序加工过的。

不知华世奎先生在九泉下认可不认可这个发明

其实,就伯云章先生来说,他如果能从他最熟悉的满族掌故入手,他或许能在今天留下点名儿,可惜的是由于他在火器营的自命不凡,和别人不合群,可又没有实力,(请原谅我用的这个“新词儿”)他只能悄悄的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

我在互联网上竟查不到此公的一丁点儿信息。

然而,以他的家族世系来看,他应该在社会上有点名气,因为,在北京有个“满族网”搞得热火朝天,“外火器营”的信息连篇累牍,可就是不见伯云章先生的大名。他就这样无声的走了,带走了许多他不知道其价值的第一手资料。

让我感到这种遗憾的人其实很多。

有些东西是永不可再生了。

伯云章并没给我说了多少火器营的旧闻軼事,唯一的倒是他的日常状态给了我很大启发,让我体会到了满人闲适的生活方式。

我一直对研究满人的日常生活有很大的兴趣,特别是满人的日常菜肴,其简单易烹、价廉味美,特别适合北京人口味。

北京人的饮食我认为多种“菜系”中应该有一位“满菜”的列席。

其实,满人菜早已影响了汉人家庭。

伯云章的生活其实不算富裕,在咱们的80年代,一点儿泥水工的退休工资能有多少!然而他的生活却过得很“滋润”;

每顿饭的菜不多,但精炒细做,就拿葱姜蒜作料来说;什么菜搁丝儿,什么菜搁末儿,什么菜搁片,均有规矩,丝毫不乱。

哪个菜要点点儿香油,哪个菜要放点儿香菜,哪个菜要喷点儿料酒、醋,各有定制,不得混淆。

吃饭的时候,老先生必斟上白酒一小盅,冲你象徵性的扬扬手,呲牙咧嘴的喝下去,再用筷子把菜扒拉来扒拉去,好象在找什么,然后,夹一箸子菜,往盘子上抖抖汤汁,再小心放进嘴里。

“(我说)你听好喽呵,这做菜——得得,有(哇)讲究儿的,就拿那泡,口蘑的水说,那都不能扔,(我说)把那水里的砂子蓖净了,再拿它炖羊肉,嗨!那味儿那叫一个窜!……”他一边儿说,一边咽唾沫。

他和几乎所有满族老人一样,着实太懂吃了。

酷夏,北京是很热的,伯云章先生经常准备些凉稀饭,再切点儿“疙瘩丝儿”,拿香油、辣椒油、醋一拌,满屋生香,用以佐餐,想必十分开胃。

清清淡淡的炒豇豆和八宝虾油小菜也是他经常吃的夏令菜肴。

有时他会买块“凉粉儿”用咸胡萝卜丝儿、芝蔴酱、醋、香菜,再加点辣秦椒油一拌,稀里呼噜的吃。

老先生直到高龄还能大口的吃芝蔴烧饼夹烂烂的猪头肉!可见胃口之好。

“要,要说,这酱,肘子,那儿也干不过天福家的,酥、烂、甜、滑、绵、香,天下第一,这会儿,没辙,钱紧哪,就吃着猪头肉想着酱肘子吧。”他一边嘟着嘴嚼着,一边还含糊不清的说,不时还用余光瞥我一眼,然后过分的大张其嘴,把美食往口里送去,遗憾的是有几次都没咬准。

——这架“机器”已经完全老化了!

“唉!可有日子没喝碗鲜鱼口儿的炒肝了。”有时,他会自言自语。

“鲜鱼口儿的炒肝?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后门‘合义斋’的最出名呀?”我想更正他。

“你们——这岁数的知道甚么,那是‘会仙居”。他好象不屑解释。

“‘合义斋’卖的那是‘****’!臭苦力吃的。”他又说。

天渐渐热了,老先生把窗户纸换成透风的“纱门子”(冷布糊的临时纱窗),大炕铺上凉席,穿上件宽大浅色的满式无领“汗褡儿”,颤动着胳膊上松弛的肌肉,扇着一把“大芭蕉叶儿”闭目养神,舒适闲在。

如果再热,他就会把上面的窗户用竹棍儿支起来,这样,清爽的南风就会悄然而入,遍室生凉。

老先生经常要在下午喝点绿豆汤解暑,偶而还做回“菓子干儿”,那可是我印象中的消暑极品了!

火器营一带也有卖“菓子干儿”的,店铺在蓝淀厂大街“西岔儿”的道边上,店主姓冯,回民,这个小铺也卖烟酒茶糖,平时则作一些即食风味小食品,卖给小孩子,如:玫瑰枣、凉粉、(咸甜两种)、菓子干儿、碗豆黄等等。

菓子干製法:上等柿饼半斤(一个破成三四块),上等苹果干,梨干,藕(切片),二两冰糖加清水小火熬煮,(勿用金属锅),(水一定不能少!)

待汤汁呈稍稠,颜色变深即停火,冰镇后冷食。

品尝印象:菓味浓郁冰镇齿頰暑气全消其汤汁尤佳相传此道冷食配方为宫内秘传。

——经过多年的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满族人确实比汉族人懂得生活。

我并没辱没汉族人,我也是个汉族人。

——您不会跟我抬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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