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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十二

贾国志在翟晓枫出狱后,还是愣不让任何人来探监。他不愿见那个场面。

号里头有规矩:探监时,犯人俩手必须搁在桌子底下,不许跟家人有任何接触。怕偷着递什么东西。有个女犯的小孩,三岁半。哭着喊要“妈妈抱抱!”狱警就待在一边,死盯着。你借她俩胆,她也不敢伸手呀。女犯干坐着,还不能哭。哭,也有规矩:你哇哇的一哭,别人还不跟着受传染?要哭,您得找个背人的夜里头,偷着抹眼泪儿。她眼瞅着孩子,像个找不见奶头子的小猪崽,连哭带抓的。没辙,规矩就是规矩。

贾国志这回没拦住“闫公子”。

见面那阵子,俩人并没显得拘谨。都是奔四张的人了,头发里滋出了不少白茬儿。两个都是在刀尖儿上混饭吃的人,性子,还真有几分相像。不一样的全是外表:贾国志脸黑,疙疙瘩瘩的,粗糙;“闫公子”脸白,平平整整的,滑腻。贾国志的头发,是花白的短茬儿;“闫公子”的头发,是花白的背头。

一个锒铛入狱的警察;一个讳莫如深的商人。他俩十几年前的那段过节,工夫不长,被一俩人都敬重的老前辈,给说和开了。其实,他俩是想在了一处:虽说,俩人结的是血仇,可另有话讲,不打不成交。二位能打在一处,正是棋逢敌手。况且,这世上总有些东西例外,不是铁定的血债血还。总有几分敬畏,埋在俩人的心里头。再说了,还有那件“信物”。那把卡了壳的五九式手枪,即便已然是件废物,可一直牵着他俩奔前走。眼下,老哥俩在接见室碰了头。没的说,脸对着脸,平平淡淡,自自然然。贾国志:

“老闫,大账上的钱我就照收了。关节的事,还是缓缓吧。”

贾国志说的“大账”,是犯人存在号里的私房钱。拿它在监区里的小卖部,买些质劣价贵的东西。比方牙刷,牙膏,手纸,方便面。没挑没拣的不说,一切都是假货。见面前,“闫公子”直接奔了办公室,在贾国志的“大账”上撂下五千块钱。

“关节的事”,是说“闫公子”要给贾国志的半死关节,换个听使唤的金属关节。他可提了好几回了,实心实意的。这事对“闫公子”来说,如汤沃雪,实属举手之劳。眼下,他是美国“史瑞德”公司亚太地区的一把手。官称“执行董事”。贾国志明白,这是一蒙人的说道,他怀里揣着美国绿卡,两头跑了好几年了。

这个叫“史瑞德”的美国公司,把人身上的二百零六块骨头,全做出了替代品。外加零配件,名目繁多得数不过来。你比方:各种支架,接板,穿钉,紧固卡子。每样还都用英文字母,加阿拉伯数字给标注出来了。分门别类,明明白白儿的。要说它是全世界最大的,人体骨骼支架制造商,那是一点不假。

二十三

十二年前,“闫公子”在北京三里屯,一个黑咕隆咚的破居民楼里,冲着贾国志“乓乓”就是两枪。结果,给当场生擒。可谁也闹不明白,撂下死话,让带活口儿回去的局长,临了改了主意。这叫上头有交代,下头有担待。这也是局长常给下头人说的。他吐了口浓烟,把对过办案的人裹在了烟雾里。沉了沉。这人才瞅见局长冲他摆了摆手,好像他成了“闫公子”。还用说吗?放人。

虚惊过后,“闫公子”打那时节起,就为自个儿,也为左右这帮兄弟,谋划着另一条新道儿。瞧那阵势,跟解放军整编部队差不多:他把这班人马一劈两半,起名叫“一野”,“三野”。当间儿故意空了个“二野”,为虚数。这跟部队里莫名其妙的做法一样。他亲自带着“一野”的人马,杀奔了海南。疯狂地操持起走私买卖。

货呢,就是医用人体支架。不光是那家美国公司的;法国的,德国的都干。也不光是进口的。在深圳,开了个地下工厂,专做仿品。这厂子,甭管表面上怎么瞅都像个金属加工厂,兹要贴上美国的、法国的、德国的标签,利润立马翻上去一百多倍。这让“闫公子”在那个混乱的、随处是缺胳膊短腿的年月,每年落个数千万的进账。

“一野”,起步高,下手早,市场大。利润丰厚得让那帮兄弟觉着,钱,真就跟大风刮来的一样。兹要你站在风口上,撑好麻袋,钱就“哗哗”地往里灌。看得出,这帮人个个都混得体面起来了:地区级老总,全是清一色的奔驰320,全黑,没杂色儿。个个手里攥着半斤多沉的“大哥大”。没事陪着各地局领导,外带各大医院的头儿,西装革履的,潜入灯红酒绿的烟花柳巷。沉浸在金迷纸醉的夜里。

“三野”的人马,除了固守毒品的老地盘,另辟出一拨子人,转向更为黑暗,血腥的买卖。可业绩跟“一野”一直相去甚远。大伙儿都阴沉着脸,有的甚至目露凶光。说得也是,他们那生意跟“进口贸易”比,说出来确实没那么脆亮。叫“器官移植”。人一蹬腿,再搁把火一燎,冒股子轻烟,没了,身上的东西也就白糟践了。怪可惜的不是!多少倒霉蛋儿,眼巴巴地等着能用的器官。拎着猪头,找不见庙门,您说,就不可怜么。

“三野”的人,瞅准了这块市场,张罗起死人的营生来。自打摘取,保存,运输,出手到拿钱,兄弟们没少下功夫。虽说是私底下的交易,见不得人,大伙儿倒没拿它当脏事办。比方说,每桩器官买卖尽量办得表面上瞧不出别扭来:红十字会的登记表,公证书,捐献证,联系人,代办人,户口,电话,身份证,全给你伪造得有模有样。拿去给医院走个过场;医院跟病人,两头都弄个挺踏实。这买卖,非但严谨,还得讲究效率:心,肝,肾,胰腺,骨髓,角膜……兹要是新鲜货。没出四十八小时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二话。

二十四

这下,“三野”算撒开了。除了死人的,活人的买卖也开了戒。

那会儿,大伙儿瞧着一买一卖的两头,慢慢咂摸出点儿味来:急着买货的人,花钱买条命,庆幸自己运气好。碰见一配对的器官。万幸啊!完事儿,憧憬着术后的好日子。一样,急着卖货的人,庆幸自己好运气。一刀下去,身上少了件东西,手里却多了笔钱。赶紧拿去应付那些个糟心事,瞧不出半点舍不得的。可说到底,剩下些来路不明的器官,就成了堆瞎账。按说车撞的,水淹的,电打的,跳楼的,该算是正经渠道;可是,搁死刑犯身上,流浪傻子那儿弄来的,就差点意思了。再深了说,那些给人打一闷棍,愣抢的;要么,事先跟太平间的串通一气,趁人家属不备偷来的,就都归伤天害理的那一类,没跑了。

一句话,“闫公子”的队伍,挣的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黑钱。成不了照章办事的正规军。他立下的死规矩,立了破,破了立的,还不都是钱给逼的。

那年,出过一岔子:说沈阳有个小子,姓刘。杀了个暴发户。身上的金表“大哥大”全没要,只摘了人家一对肾。急着出手,就把价钱和BP机号写在二医院的厕所墙上。

“卖肾三万BP126呼4184418刘先生”。

结果,没等警察找他,“闫公子”的人抢先把这位刘先生抓了。被杀的暴发户是倒钢材的。有通天的本事。背景挺深。手底下也有一票兄弟,算是一条道上的。说这事一出,两头都炸了。

“闫公子”专程打海南赶回来。紧急开会。

会后三件事:

一,管东北的老总,自个儿开着奔驰320去沈阳抵命。怕人不要,事先上头找了人,说和完,那头勉强应了。走前儿,“闫公子”亲自给他送行。俩人了杯中酒,“啪啪”搁地下砸烂了杯子。“闫公子”拎过一箱子钱,递给他,教他打理一家老小。说身后的事不用操心。

二,把那位刘先生给“对了”(内部处决同伙)。还奔老地方,门头沟,潭柘寺后山的栗树林子里。那小子跟他抢的两块肾,裹在塑料袋里,黑紫腥臭。泼了桶汽油,一把火全烧了。按理说,这俩肾该给人家送回去,给人凑个全尸。头前儿问了家属,回话说不要了;说沾了黑手,嫌脏。

三,“闫公子”给“三野”立下了两条新规矩:一不抢活人的;二不做广告。“不做广告!”这条,“三野”的兄弟们听了都觉得可乐。使劲憋着,没敢乐。

临回海南,在首都机场二楼候机厅里,“闫公子”瞅着窗外,似有话说,又迟迟舍不得开口。倒春寒还没退喽。天阴,窗外满目萧索。“闫公子”放眼奔天边,一个小飞机像根针,银亮亮的,正朝灰不拉几的被窝套里钻。天更阴沉了,小银针钻得怪吃力的;好大半天,到底没影了。

“闫公子”拢过眼神,这才跟左右说:

“我这也是捡条命哪。”

大伙听着,点着头。人堆里,数开车的“小矬子”,头点得最使劲。这小子别瞅他个子矬,人比谁都鸡贼。顶会揣摩领导的心思。虽说当年,这人也办过蠢事。原来在“闫公子”手底下混,挺好,可自己偏觉着屈才,不干了。跑回老家,河北沙城,种上三亩大麻,一心等着美事。没等大麻收上来,就给公安盯上了。三十六计,跑吧。踅摸完一圈儿,到底还是投奔了“闫公子”。这下才算落了停(tìnɡ),铁了心。

他明白“闫公子”这话,一来是告诉大伙,他的命是跟弟兄们办的事连在一块儿的;二来是发个感叹,人到多咱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是。

临别,“闫公子”放下话:说他再干几年,五十岁,一准儿退休。

二十五

贾国志命硬是实话。早前,他不敢这么说;也不待见别人这么说。“闫公子”的两枪,让他流了血,立了功;捡了命,升了官。他认准这把枪就是他的护身符。在庆功宴上,局长一口答应把这个报废的战利品奖赏给他。打这儿起,他心里有了数。这把枪给他转了运。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他不在乎了。这把卡壳的五九式手枪,一直陪他到死。

这把枪的真正主人是“闫公子”的父亲。一个老红军,一步不落地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戎马一生,九次负伤的老将军。他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女;死的死散的散的。末了儿,跟他住进军区大院将军楼里的,只剩下一儿一女。

儿子,排行老三。出死入生,深沉练达。上个世纪80年代,他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人物。他的船队满载着机枪,大炮,坦克,手榴弹,源源不断地运往非洲。这可不是援建坦赞铁路那年头儿了。眼下,明瞅着非洲人自己掐起来了,人说“不干涉别国内政”,他只管给两家仇人送军火。在那个财源滚滚的年月,他是首屈一指的军火商。在非洲,他抢走了欧美商人的大块订单。

话说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号,两伊战争停火这天;也是他在伊拉克考察的最后一天。考察的题目是笔大得没边的军火债,四百亿美元!说的是苏美两国,怎么就从这个富得流油的石油国家,切走这么大块肥膘?在茫茫的沙漠里,奔波了快一个礼拜了。答案了然于胸。

这天晌午,他坐着联合国军事观察员的车往回折。半道上,停在灼热的沙漠公路边,大伙儿下来放水。他“哗哗”地滋完一泡尿,一抬眼,瞅见不大远的沙窝子里扔着一破钢盔。锈蚀斑斑的。走近细瞧,上头溜圆的一个枪眼儿。他伸手一拿,“轰隆”一声巨响,一枚苏制地雷给他炸了个支离破碎。眨眼间,他在伊拉克蕴藏石油的荒漠上,命归西天。

老将军的女儿,排行老五。是一饱尝艰辛老姑娘。老五姑娘脑子有毛病,成天神神道道的。不光疑心有特务跟踪她,还要加害她。她嫁给了另一个老将军排行老四的儿子。这人跟方士交游甚广,成天拿着本《周易》装神弄鬼的。这么俩人,表面上瞧,门当户对的美满婚姻,要说幸不幸福?鬼才知道。

老将军在六十岁开外那年,跟他的保健医生,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生下了一个私生子。这孩子就是“闫公子”。“闫公子”大名叫闫永刚。闫永刚,顶恨“闫公子”这仨字。它是将军楼里那帮长舌妇,背后指指点点的叫法儿。恨归恨,一旦叫开了也没辙。闫永刚记得最深的,就是他爹爱说的一句话,老挂在嘴边:

“老子毙了他!”

二十六

这话,老红军生大气的时候说;生小气的时候也说;不生气的时候,瞧什么东西不顺眼了,还说。

闫永刚小时候,见过他爹那把五九式手枪。有回,老红军把枪举在半空中,气急败坏的。还不是他又在外头惹了祸。吓得他妈跟小警卫员扑上去往下抢。闫永刚并不害怕,反倒瞧得出神:银白的胡子;将校呢的军装;乌黑的手枪。嘿!样子忒威风了。

一九七一年秋天,林彪东窗事发,坐飞机出逃,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那年,十八岁的闫永刚,偷了那把枪,离家出走。老红军急着给战友老陈挂电话。找儿子。原来,儿子已经去老陈家住下了。老将军关照老伙计说:好好替他管教管教这个小兔崽子!不成器的小王八犊子。临撂电话,还怪给自己出气似的说:

“老子毙了他!”

被闫永刚叫做陈伯伯的人,是头一任市公安局局长。那时节,还叫“北平市公安局”。一九四九年隆冬,漫天的大雪,好像要给北平城活埋喽。陈局长,带着百十号军管会的人马,全盘接管了一万多个国民党反动警察。直接枪毙了一堆恶贯满盈的汉奸特务。剩下的,来了个全锅端:扒了黑狗子制服,换上黄军装,就地留用了。那年,北平城像个大粪坑。前清遗老,下野军阀,蛰伏汉奸,失意政客,封建把头,地痞恶霸,遍大街都是。斗争形势确实忒险恶了。陈局长冒着瞧不见的黑枪子儿,躲着找不着的定时炸弹,搬进了公安街那个大灰楼。原先它是国民党北平市警察局。那真叫血与火的年代!

闫永刚在他陈伯伯家住了不多久,那把五九式手枪,就给他拆装得烂熟。他脸上蒙着条红领巾,一排东西,挨盘地摆在三屉桌上。他嘁哩咔嚓地给它们攒在一块儿。最后,“咔嚓”一声上了膛。拽下红领巾,盯着马蹄表一瞧,又快了五秒钟。他闭上俩眼,跟一气功师在运气似的,吐出口长气……这个脸色苍白,神情阴郁的青年,已然预感到,他要拿这把枪打下一块自己的地盘。可他没想到,这把枪会卡壳在三里屯,那个黑咕隆咚的破居民楼里。并且,此世今生,再无缘见着它了。

二十七

贾国志打一开始就知道,这把苏制马卡洛夫手枪,给大伙儿全看走了眼。国产的五九式手枪,至多,是照它的模子仿制的。

这把地道马卡洛夫,是一九五一年,苏联三三七兵工厂出来的正牌货。厂子就在有名的斯大林格勒。解放初年,话说全军要统一成苏式装备,一股脑儿地从苏联买了一大批枪械。够装备一百个师的。这把马卡洛夫,就是这里头的一个。那时节,苏联红军跟华约各国部队都用这玩意儿。它还有个怪好听的名字,叫“校官手枪”。

贾国志格外加小心地把它拆开。套筒,弹膛,撞针,弹匣,照门,弹簧和子弹,全琢磨了个底儿掉。临了儿,实在叫他匪夷所思:那天他命不该死!这枪,给他上了个双保险。头一枪打出去了,打在他肩上,血光迸溅,可撞针没回来,卡在了半道上。再来一枪,跟着是个臭子儿。就算撞针回了位,也是个哑弹。

贾国志拿红绸子仔细包好它。他想不到的是,开枪的人跟他一样好奇。想弄个明白不说,还要找回这把枪。更想不到的是,把他跟“闫公子”叫到一张饭桌上的,竟是当年冒着黑枪子儿,躲着定时炸弹的陈局长。眼下,这老爷子已然挂甲归田,离休在家了。

那天,精神矍铄的陈局长一身将校呢。须发皆白。闫永刚坐在他身边,活像个首长秘书。身穿灰色的毛料中山装,毕恭毕敬地给他陈伯伯倒茶。这事,根本用不着多说了。贾国志心想。兹要应下陈局长这个饭局,就等于应下一个字,“和”!再者说,那会儿年轻气盛,有勇无谋的,搁在眼下,绝不可取。要不是命大,哪还有今天。何况,陈局长是什么人物!老首长,老革命。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不都得仰视。人可不能不识敬呀。想到这儿,贾国志反倒有种期待了。

陈局长这回给闫永刚出面,平事,当然还是冲他爹那张老脸。老红军晚年得子,本来该享受天伦之乐,可偏赶上“闫公子”这么个混世魔王。临撂电话,老红军气得声音发抖:

“老伙计,要不是你拦着,老子早就毙了他了。”

既然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个局,完全成了一个过场。加一块儿,陈局长也没跟贾国志说上几句话。寒暄两句坐下。两边都认识了一下。没吃饭。只喝了两杯清茶,他便站起身。司机赶紧过去搀他;在大门口拽开车门。陈局长往里头一坐,那辆屁股上挂着武警牌子的奥迪,汇入车流,转眼不见了。

闫永刚这会儿拿出了见面礼,那几张珍宝岛的苏联漫画。专门叫人从俄罗斯弄来的。发黄的报纸上全是俄文。没人瞧得明白,可贾国志却瞅得一阵心动。画得真叫个地道!那意思说得忒明白了。贾国志喜欢得心思全不在饭桌上。待几道菜,几番酒的轮过去,闫永刚提起讨回那把枪的意思。贾国志这才转回神来,没打磕巴地答应了。但有一样儿得说在前头:东西要等退休之后才能给。闫永刚脆快地说了一个字,“行”。

二十八

闫永刚给贾国志大账上放的五千块钱,没等用完十分之一,贾国志就挪了窝,给送到“西筒”一层的监区了。

在这儿待着的,都是临出监的犯人。至多不过个把月吧。论滋润,在整个“东大楼”就数它了。怎么呢?规矩改了。才进来那阵子,哪哪儿都是规矩:你比方,“报告”这事,就得且一阵子往过扳。一举一动的都得“报告”;狱警不点头,你千万别动弹。站起来得“报告”;坐下去得“报告”;拉屎撒尿得“报告”;开口说话,更得“报告”。

一回,一个“新收”不留神放了个屁,仓皇失措地冲狱警喊:

“报,报告!”

狱警嘴里刚含了口酽茶,没等喷到他脸上,监室长早一个大耳贴子揳过去了:

“报你妈拉个逼呀!”

那傻瓜捂着脸,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就没头没脑的“咵”地给了人一下?

“东大楼”还有个老犯人,真叫把牢底坐穿了。二十五岁进来,五十岁出去。足足蹲了二十五个年头。他平日里干杂工,可以自由走动,好心给大伙捎个口信伍的。大家伙都叫他老好人。几茬狱警都认得他。要说“见了狱警必须停步,低头,等人过去了再走”这类规矩,他早养成习惯了。头年,他出狱家走了。守了二十五年的规矩了,怎么也拧不过来。每回在他家小区门口碰见保安了,就停步,低头,等着。弄得保安哭笑不得,全拿他当神经病。后来,老好人偏跟这事叫上劲了,非得这么着不可。还更严格了,瞧见谁都停步,低头,等着。见了他八十的老母也一样。倒真成了个神经病。

犯人们熬到这个监区,就等于到了天堂的门口。一举一动不用再“报告”了。路上撞见狱警也不用立正。贾国志在这儿待了一个半月。这期间,张勇死了。死于急性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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