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科长双手抓着一台数码照相机,像照相馆里的照相师傅一样指挥着:“头往右偏一点……不对,又多了,偏过来一点点,好,别动,注意看镜头,一……二……三……叫你别动……一……二……三……茄子……”
一张用来贴在月票上的相片,总算照好了,马勇敢的屁股离开了长板凳,站起,笑着问:“科长,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月票??”
“十天,十天之后到我办公室来拿月票。”科长说着往办公室内走去。马勇敢看着那块挂在人事科办公室外墙上的红布发了几秒钟的呆,红布前是那条他坐了十几分钟的长板凳,刚才照相时他莫名紧张了,老是笑不好,不知道照片……
马勇敢从人事科的办公楼下来,一位坐在池塘凉亭里的矿工隔远对他大声说道:“照了?花了一百五十元,屁股坐麻了吧,脸也笑僵了吧……“
“这谁啊?“马勇敢暗道,对那人摇头笑了笑,没有搭话,径直往厂大门走去,他着急着乘中巴去市区摆租挣钱。
十天后,月票拿到手里也没细瞧,说了声谢谢,走出了办公室,到了下面,他拿出月票一看,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极不自然,像被人用枪指着强迫笑出来的,他记得科长当时的轻言细语,为何照出了这般效果呢??
“无所谓了,花了一百五,从此不用掏钱坐车,这就足够了……”走了几步,他又自责道:“他娘的,在外混了这许久,还是怕领导,畏畏缩缩的,真没出息……”
有了月票,在当班那天,马勇敢都得走二十来分钟的路去公司的运输总队坐车,坐那趟夜里八点开往矿山的接送公车,那辆车是一辆普通的中巴,运输总队停放着好几台崭新的空调大客,也是开往公司各子单位接送的,马勇敢仰望着旁边的一台,遐想着坐在那大客上的气派。
“没坐过那些车吧?”挨他旁边坐下的一位胖子搭讪道。
“没有,公司这次下了大本钱,换这种豪华车也算是提高了员工待遇了,呵呵。”马勇敢笑着说。
“也许……我能和你换个座位吗?我这人晕车……”
座位换好后,那胖子顾自把车窗打开了,有着秋天凉意的夜风吹了进来,胖子递过马勇敢一枝烟,说道:“还是这中巴车自在舒服,那些高级车玻璃开不了,我是不能坐的……”
“呵呵,那你少享好多福……”
“享福?坐那些车才是真正受罪呢,它们一般在早班和正晚班时候开除,那时上班的人多,每辆车都挤得很,去晚了,脚都得站麻……哪像我们这辆,还有位置剩的……”
有一天,马勇敢正坐在面包车上发呆,手机突然响了,是科室通知他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到科室开会。像这样的通知,极少出现的,马勇敢猜测可能科室出了什么纪律问题……
早上六点半,六点五十分,送人去上早班的公车就会从运输总队统一出发,不管是新买的大客,还是跑了几年的老式客车。
五点五十,马勇敢就起床了,六点一十五,马勇敢登上一辆开往矿山的豪华大客,天色还是暗的,车厢没有开灯,隐约可见车厢内只坐了几个人,他不由心喜,在前头找了一个靠窗座位,一屁股坐下,觉着座位上放有硬物,一摸,是一串钥匙,他刚要说话问人,前面有人回头对他说:“那座位不能坐,有人占了座位的……”
马勇敢恍然大悟,那串钥匙原来是用来占座位的,他站起,放下钥匙,摸出了手机,按亮了屏幕光,低头往后探找着没有人占领的座位,只见那一个个空座位上摆放着各种小玩意,钥匙,本子,矿泉水瓶子……走到最后一排,也没找到真正的空位,他低声怨道:“这么早来还是没有座位坐……”
陆续有人上车,熟人和熟人之间喧哗着,招呼着,站在过道中的马勇敢左让右让,眼看着那些座位一个个坐了人……到开车时,过道中也站了五六个,车在市区穿行,停了两次,过道也完全挤满了,车才加足了油门往矿山方向跑去……
马勇敢正在想:“比春运还春运,幸好只要四十多分钟……”
“喂,买票。”车厢内的灯开着,挤过来的售票员对马勇敢尖声说道。
“我……有月票的……”
“拿出来看看……”
马勇敢摸了摸几个口袋,竟忘带了,他说:“对不起,没带。”
“少来这套,到哪?数钱。”
“我办了月票的。”
“拿出来看,一个男子汉,为了两块五说谎,不觉着丢脸吗??”
“你……”
“老黄,这小伙子是我们科室的,我给他证明,他确实办了月票……”
“噢,这样……”
马勇敢转头一看,是科室那位负责工资表的同事,马勇敢冲他感激地笑了笑,招呼道:“上班啊。”
“哎,你上去开会??”
“嗯。”
那售票员面色有所转缓,甚至对马勇敢笑了一下,她轻声说:“有月票要记得带着……”
石乐听说,正科长的任令已经到了矿长的文件夹里,他作正科长已成铁板钉钉,心里狂喜了一阵,又仔细想了想金猴要怎样当这正科长,他想起了那位调离了矿上的前任正科,觉着他有些方面值得自己学习。
石乐不再和保卫科的下属打成一片,近处办公室也是一脸严峻,似有不可触犯的威严。这是他向前任学习来的一招。
一个夜班,他突然来到保卫员休息室,对着流着口水在作美梦的刘在大吼道:“刘在,你快给我起来。”
“石……石科长……差点被你把魂吓飞……”刘在抚着胸口,顿了顿,又说:“还以为是阿妃的老公……回来了。”
“刘在,你知道睡岗的后果吗??”
刘在愣愣地望着石乐,不知他什么意思。
“第一次抓到你,暂且原谅一回,罚一百。”
“石乐,你打抢啊,别开玩笑了……”见石乐真的在小本本上划写着,刘在又说:“石乐,你可不能忘了从前,不能作那黄眼……”
“放肆——,再胡说八道,立即下岗。”
刘在一看石乐表情,心想他这回真要被罚钱了,他软了下来,求道:“石科长……乐哥,求求你,我若被罚钱,会被我老婆掐死的。”
石乐盯着刘在看了一会,才将目光移到了那张休息室的小床,他说:“刘在,念你初犯,这次算了,下不为例,别再睡岗了……刘在,你曾举报有功,我对你是不错的,不想搞你……要小心啊。”
石乐走出了那休息室,心中荡漾着权力带给他的快乐,想起刘在刚才那哀求的眼神,他的快乐愈发膨胀了。
刘在掏出一枝烟,狠抽了两口,到门口一看,石乐已经走远,他低声骂道:“忘恩负义的家伙,没有老子,你能坐稳正科长???他娘的……黄眼狗,老子第一次睡岗,还是你石乐亲自带领的……罚钱?罚你娘个*……”
石乐在第二天白天召开了保卫科会议,他在说:“最近我发现保卫员睡岗猖狂……被抓到的,我宽大处理了,但是……以后谁再被抓,一定从严从重……”
休息室的小床,被石乐责令撤走了,可他留下了那张木椅,留给了保卫员一方睡岗之地,也留给了自己一个抓获睡岗现场的机会,他说:“长椅是用来坐着休息的,你们可千万别睡……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可是不经罚的……”
石乐最近老是开会,这次,他坐在厂小会议室的桌子旁,用笔在本子上认真记录着。
厂长在面无表情地说着厂矿里面的一些问题,他说……问题总是有的,各科各室不无例外,要看我们想不想抓……这次,我想抓了,想彻底整顿整顿……不整顿不行啊,接连出事,保卫科正科偷铁卖铁,特别是井下竟有人一路矿一路矿地偷盗,公司非常愤怒……“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到最后,矿里才宣布一个决定:“引进一套高端高尖的高科技产品,把地面,把井下,把各要害部门统统监控起来……让本矿无贼……贼们,再无处可藏……“
矿长开完会议后,各科长,各区长回去后,又各自召开了科室,工区会议。
“一套国际顶尖的高科产品就要落户我们矿,它犹如孙悟空的火眼睛睛,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都拍得清清楚楚,睡岗的,串岗的,都得小心了,凡被矿里抓到处罚的,本科室不但不同情,还要加倍重罚……特别是有些爱拿公家东西的人,你们要看清楚,被摄像头捕捉到,那下场可是凄惨的……“
马勇敢看着谈义的嘴巴一张一合,想象着一个摄像头,像睁开的眼睛一样安放在岗位房间里,他感觉不轻松起来,暗叹:“好日子结束了,从此别想睡岗……再难自在了……“
矿上来了两个年轻小伙,他们戴着近视眼镜,说着普通话,他们是矿上请来装监控系统的。
按矿里的布监图纸要求,有二十几个摄像头需要安装,井下地面,工程不小,矿上安排了几个电工协助他们布线,忙碌了半个来月,监控室的八台电脑屏幕才亮起,矿里的头头们看着那些清晰的画面,在说着:“那是厂大门……那是三中段矿仓……那是堆矿坪……那是材料库……”
被领导亲切称呼为技术员的两个小伙子走了一个,留下的,负责给几位领导挑选出来的女员工培训。
监控室划给了保卫科,石乐十分重视,在它正式运行之后,他背着双手到那里看看,并说:“有什么情况?有没有发现贼影?”
“有摄像头摄着,谁还敢去偷盗哦,那样也太笨了,呵呵。”比石乐大几岁的女监控员轻笑着回道。
石乐看了坐在屏幕前的丰韵少妇一眼,点了点头,又正色说道:“李艳,还是不可掉以轻心,贼的贼胆那是很大的,你们要时刻盯着,特别是晚上要振奋起精神,不要打瞌睡,你们肩上的责任不轻,公家的财产能不能保住,关键要看你们的监视有没有力,明白吗?”
“石科长,早明白了,头头们千交代万嘱咐过的,放心吧,我们绝对眼皮也不眨地盯着,保证看护好公家的一针一线。”
石乐赞许地点了下头,将目光又投向了那些屏幕,有些屏幕上有分屏,画面有些小,他说:“能看清吗??要不要换大一点的屏幕??“
“看得清,石科长,这分屏有情况可以全屏看的……“
石乐噢了一声,接着问了一些操作上的事情,末了,临走时,他又笑呵呵地说:“替我交个班,提醒提醒她们,千万不要有人晚上瞌睡,呵呵,我可是会不定时来查岗的。“
“知道呢,石科长。“看石乐出去了,李艳嘀咕道:”烦躁,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都难有安稳觉睡啊。“
摄像头装在明处,俯视着它监控的地点,厂大门口那装在旁边屋檐下的,斜对着厂大门和传达室的小门。由于它刚装不久,知道它存在的矿工们经过这里,总会看一看它,也有加快脚步走过的。
到了夜里,摄像头的镜片便会呈现一圈一圈的红颜色光点,据说,这是摄像头的红外线功能启动了,不管在多黑的夜里,它都能拍出清清楚楚的图像。
石乐当真在一个夜班到监控室查岗了,大概凌晨二点多,他来到监控室门口,推了推门,发现门被弹子锁锁了,他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一眼就看见李艳侧躺在两张连起的皮椅上,他得意地笑了一下,走了过去,看到李艳面对笑意,像在做什么美梦似的,他轻声咳嗽了声,李艳没有反应,他用手推了推李艳,轻声唤道:“李艳,李艳,快起来,我来查岗了……李艳,听到了没有……“
“讨厌,说过多少次,我睡着了别来搞我……“李艳梦呓道。
石乐愣了愣,明白过来后,他刻意打量起李艳的胸脯,暗道:“这娘们的胸部可真好……“
看了一会,石乐吞下口水,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说道:“李艳,你怎么上班时间睡觉……“
那李艳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到是石乐,也不惊慌,还冲他笑了一下才翻身坐起,娇嗔道:“你们当领导的,怎么都不喊门就闯进来哦。“
“李艳,严肃点,你胆子太大了……我看,你两百元罚款那是省不了了……“
“科长,别啊……“李艳双手抓住石乐一只手,站起,将胸部往他胳膊上贴揉着,娇声说道:”人家第一次被抓到,原谅一次哦……我保证,我发誓,下次再被领导抓,一定主动投降……“
李艳胸脯软绵绵的,又饱满,揉得石乐十分受用。自从被菲菲腹部的疤吓到后,石乐再没有和菲菲亲热的兴趣了,哪怕菲菲强求,他也无法成事,那像蛇形的疤,让石乐惊恐……
石乐猛吞下口水,含糊不清地说:“不是领导想抓你……是不得不抓……”
他的 早已上升了,竟一把抱住李艳,用一只手将她的胸脯使劲揉了起来……
李艳心里数着,她挣脱了出来,媚笑着说:“揉了五下,一下四十……嘻嘻,我已经把罚款交了……以后可不能老找我罚钱哦……”
“我再不罚你钱了……李艳……下次睡觉醒着点,别被矿里领导抓到,好吗??”
水仓,在八中段,拉通讯线下去的成本太贵,所以,矿里决定让马勇敢的岗位逃过了监控。
监控,主要目的在于防盗,没有一个摄像头是起意针对岗位监视的。马勇敢和他的矿上同事一样,路过一个个监视摄像头,然后,到达一个安全又自在的地方,像以往一样,保证工作不出漏洞之余,各行方便之事。
马勇敢躺在岗位床上,望着上面那几块挡灰尘的木板发着呆。结婚之后,跑上面包车之后,他已有好久没看过小说,生活变得忙碌,身体常常感觉到累……没过多久,他的鼾声响了起来,他的鼾声比从前响亮多了,像劳动号子一般响亮,并有着自身的节奏……
出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马勇敢猛然意识到,自己脚步不如婚前一般行如一阵风了,像被无形的压力拖缓了,再看那灯光照出的身影,他不觉有几分心酸:“我怎么了……看上去,竟有几分迟暮……我不是一个正为未来在奋斗的年轻人吗??”
家里没有生火,马勇敢打开了电视,里头传出的欢笑又多又夸张,而他只是木然坐着,隔一段时间,点上一枝烟,认真地抽着……
想了好一会,他才想到月光上的亲人,想起彩云,想起刘忆莲,想起奶奶。他眼中闪过一线温柔的光芒。他想到了他未来的孩子,他高兴了,想有一股活力忽然间窜回了身体,一下站起,干脆地关了电视,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床走去……
万子松来到工区出矿中段的计量室,看到计量员正坐在那里练着毛笔字,他在窗口笑着说:“老刘,就你精神好,完全不睡觉的……你啊,都快练成书法家了……”
“哪里哪里,还差很远……”
万子松又恭维了两句,把手伸进去,拿起计量报表一边看着,一边轻声骂道:“这些娘卖*的,这任务越欠越多……都是新进厂的那几位拖累了任务,这不是一个办法,我得提醒张区长……”
万子松放下计量报表,推开了虚掩的门走进了计量室,拿起门角竖着的一块木模板平放到电炉边,坐到了那上面,那计量员也放下了毛笔,两人抽着烟扯谈起来。
公司有日子没招正式工了,而两个月前,它又招进了四百多个正式工,全部安放在两个矿下井,要求在井下干足四年才转正的。工区分到的几位新员工让万子松苦恼,他抱怨道:“那一个个都是我爹,骂又骂不得,管又管不好……老刘,说句老实话,这次进来的,都是有关系的,不好管理啊,得罪不起的,就机运组那三个,都是公司里的领导大人开车送来的,叮嘱过工区好好照顾的……这些祖宗,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呵,他们已经不错了,能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混日子。”
“这一次招工,那是公司领导硬申请来的,解决职工子弟就业问题的,你看,我们公司的技校虽说没撤,但读技校的也不分配正式工作了,好几年没这样大规模招正式工……”
“机运组的人都说,新招来的都是放井下摆几年就要提上去当官的。”
“那肯定,有关系,提上去容易……要我是区长,干脆让他们挂个名,他们反正也不在乎那几个工钱的……临时工一个月单独上岗计件,他们呢,都两个月了,还是什么也不会,并且摆出一副永远也学不会的姿态,是他们不想学哦……真是烦透了,任务完成不了,区长又指挥作死地骂我……”
万子松发了一通牢骚,见老刘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了,他又说起了摄像头,说起那个安在距计量室三十米外矿仓上的摄像头,他说:“路路矿被摄着,你们计量室的日子也远不如从前好过了,嘿嘿。”
“我是无所谓,反正我不卖矿的,我想,现在也没谁敢一路路卖矿量了,除非谁吃了豹子胆……我也得感谢领导,他们没有把那玩意装到计量室里面,不然,坐在这里都会感觉到不自在的……”
“要我说,他们纯粹浪费钱,把弄那些玩意的几十万发到员工手里,多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