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三口”没有独处多久,身后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苡涵。”
我松开了玻璃,手已经有些冰冷了。叶子跑过来拉着我,估计开始是想来个熊抱,可无奈我的浑圆的腰身及圆滚的肚子。“怎么手这么冰?苡涵,你听话好不好,咱回病房去。”
瞧瞧,跟我哄宝宝的调一个样。我苦笑着摇头,转身,仍旧趴着玻璃,就着薄雾,写下些东西。
往往是这样,当悲伤深入骨髓,人不是多话,便是沉默。而我,选择后者,因为我已经没了多话的能力。
跟叶子来的,还有病房里出现的那一大帮人。这不是我家,我没什么好招待的,如果不能给予施舍,那么请不要进行剥夺,这是我唯一对他们抱有的期望。
“吃点东西,让你进去。”一双大手抓住了我正在写画的手,温热有力。
我有没有听错?他说,他说,他竟说“让我进去”?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怔怔的看着白大褂。等待,等待……
然后我如愿以偿听到了我要听到的声音:“吃点东西,让你进去,家属已经签字同意了。”
看到白纸黑字我方安心,颤抖的接过他手中的纸张,五味陈杂百感交集。那个家属签名处竟然是工工整整的“叶锦绣”,今天给我的震惊太多了,他妈妈,那个一直有着强烈的门第关念,一直排斥我,一直苦心拆散我们的妇人,她竟会同意?竟会不顾她宝贝儿子的性命之忧,签下这份关乎生死的契约?
感动溢满整个心间,原来我并非孤身奋战。
望向人群,向他妈妈鞠了一躬,尽管非常不完整,尽管没有片语言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想我们是一体的。至少,此时,心是一样的,信念是一样的!
我今日踏入此地,给他们的印象定好不到哪去,挺着个圆滚的肚子,瞠着红肿的眼睛,风尘仆仆的劳累,认可,是多么讽刺的事,我不敢奢望,可是此时,他们还是退步了,还是成全了我这个满心急切的不耻女人。
如愿的进了重症病房,穿着难受的无菌衣,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呼吸有些困难,但阻止不了我的意。我要陪他,带着宝宝一起陪着他,等他醒来,等他安然的脱离危险。
握着他的手,削瘦的没了往日的形状,就连温度都不再!
子弹都已经取出来了,为什么还是没有醒来?是他潜意识里的不愿苏醒,不愿面对吗?究竟想要逃避的是什么?依靠着日夜不止的药物来维持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不难受吗?他的未婚妻呢?那个娇纵的爱他如生命的千金小姐呢?为什么没能让他有醒来的动力?
在外头我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他醒过来,可真正一进到房间里面,看着他一脸平静的躺在病床上,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再也责怪不起来。紧紧的牵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让他触摸我如断线珍珠似的泪滴,感受我的难过与担忧。
让人担心的事终于来了,枪伤已无大碍,现导致他沉睡不醒的,是脑部的一大块的阴影,据专家诊断说,这大概是他中枪后头部撞击到硬物上,而导致了整块淤血,可是,开颅取淤血对于此时的他又显得困难重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困难重重,但见他们皆是一脸的无奈,该是有一定的医学道理。
“那么,再没有权威可以医治的吗?”家属不签字,医生不动刀。
而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家属是不会签字的。
“难道这种病况属首例吗?你们竟然没碰到过?”我不敢相信,以前看电视那些开颅取血的例子并不少啊。
“很特殊,国外的技术,设备都要先进些。但你们又不让……”主治医生吞吐的说。
“你们这么大一个医院难道都不具备那些先进设备吗?”我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顾忌不让出国治疗,但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定是有他们的道理,自觉的忽视了那个问题。
得到的是叹息与无能为力。甚至,我还感受到了那种,叫做节哀顺变的东西……
叶子怕我承受不住,说程棠伟已经在全力去寻找这方面的权威医生了,很快便会有消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忍去挖她话里的苍白感,如果情形乐观,会至于让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吗?会至于程棠伟早出晚归强撑着一脸倦容的脸安慰我吗?会至于站在楼梯口大吼“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吗?会至于谈家妈妈偷偷抹泪吗?
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去深究,在你们为我编织的梦里,带着我的宝宝,安然等待,等待我的天子安然醒来……
只希望,不要是个噩梦……
回来的第三天,我邀叶子与安菲陪我出去走走。
江边,风依旧那么大,那么的干净,我很讨厌医院的空气的,总是弥漫着一种腐烂的气息。
拂过面颊带着微微的刺痛,垂柳随风舞动着它们的枝条,傲然而灵动,人,或许该如这柳一样,才不至于伤得很深。
站在堤岸,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叶叶小舟,那垂钓的老者,那葱郁的绿洲,那片微波粼粼的江水,可惜,那曾经的两个依偎相伴的身影,不在了。
“故地重,物是,人非……”我轻语,苦苦的酸涩注入了体内,苦了心,涩了肺。
“什么都会过去的,都抵不过时间的磨蚀。”安菲淡淡的开口,这是个如成熟了的莎莎一样透彻的女人。
“谈谈我离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好吗?”我想知道,尽管我明白我会难受,因为他已经是那般惨状。
公园里的凉亭里,冰凉的石凳上,静静的聆听着叶子的娓娓道来。
我才明白,原来有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是不全面的,那夜,我所见到的并非是实情。
他是被人在酒里下了药,把那人误当了我,才会有那满室的春光,而这一切,都是出自秦梅之手,她以为凭谈家对她的愧疚,对秦珊的疼爱便会因为发生了关系而能成全秦珊的一厢情愿,从那个邀请我的电话,那件与秦珊一模一样的裙子开始就是她的设计,她要让我出丑,她知道我那个失败的形象会让谈晖不便在那个名流聚集,那么正式的宴会上承认我,而且最关键的是那晚有几个重要人物是他不能不顾忌的,程棠伟拉关系请来了几个政界巨头,借着生日宴会让他们帮他一把,但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有成效。她更知道这是击退我的最直接的办法,我的软肋,她一直都是那么的熟悉。
她是成功了,击退了我这个本就没有自信的人。可她也是失败了,因为谈晖最厌恶的便是他的女人下作,不择手段的“逼”他,何况他当初是把她当作了我,在最沉迷的时刻嘴里叫的依旧是我的名字,这是后来秦珊劝她姐放弃时说的,她也是个聪明的女孩,明白没有可能所以选择放弃,留下纠缠,只会自取其辱,这是其一。其二,她或许忘了当日还有另一大狠角在,李婕,作为他的内定妻选人,作为一个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看似一个娇滴的花瓶,但能在那个复杂的豪门里留驻,其心机又岂在秦梅之下?从她那踢猫的阵势,其狠戾又岂是常人能比的?有什么残局是她不能收拾的,有什么手段是她不能使的,当日她便是以一句二两拨千金的“权属酒后失智,再无下回。”便打发了众人,而最终秦梅闹事也没能得逞,打包回了老家,她仍旧稳坐谈家未来少奶奶之位。
本是该她渔利双收的,但可惜谈晖在她解囊相助之后却绝口未提结婚一事,这点让我觉得他有点儿“忘恩负义,白眼狼”的形象,可安菲立马否定了我的认知,谈晖之所以会生意惨败,被人偷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李婕的操纵设计,她要让他有求于她,她要让他不再高高在上,让他诚服在她的百褶裙之下,可她未料到的是她所指使的人贪心太大,而谈晖宁可败下全部心血也不去求她,她开始慌了,她的“高贵”容不得她屈嫁一个败兵之将,于是她在关键时刻主动的伸出“援手”,希冀能博得谈家人的感激与认可,此举确实让谈家妈妈认可了她,但谈晖那坎却依旧未过,仍旧是一副不冷不淡相待,除了给了她一个的“未婚妻”之名,再无其他,当她夜宿他的别墅时,他甚至跑去宾馆开房,去程棠伟处避难。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有点儿冷,回去吧。
叶子随即扶起我,二话不说把她的羽绒服脱下套在我的身上,我眼眶一湿,得此好友,此生何憾?尽管我并不是真的冷,尽管衣服并不能遮住我浑圆的身子,可是,感动就是来了,挡也挡不住。
身后的安菲没有动,而是很直白很冷静的说,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胆小了。以前的你尽管害怕却会面对,即使是将所有的恐惧藏在一个人的心里,可现在的你只会逃避,你连了解真相的勇气都没了。还是,你仍旧不能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