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瞧见我这没出息的样，他竟笑了，把饼干推到我面前。
呃，这人，笑起来竟有两个酒窝！好一副菩萨相目！
猥琐男又不合时宜的哼了一句，这人，有病吧！我有些想发怒了，你自己不行好，还不让人家做好事了？但看旁边这慈眉善目之人，我忍住跟他计较。
渐渐熟识起来，当他得知我去Q市后，竟语出惊人的冒出一句：“你背上有青痣吧。”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实实在在的陈述句！不得不让我震惊！
我着实吓了一跳，若不是了解他并没有偷窥我的机会，我会冲上去甩他两巴掌。那么，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是他派来的？
“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话毕方觉得问得有点傻。
他沉吟了一下，方说：“你……唉，此番有大劫在身啊。本该二四本命之劫难，如今怕是要提前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有些忧虑的说。
二四本命之劫难？他竟知道？难道真有未卜先知，真有算命一事？他一脸的诚恳，完全不似在说笑，我心里咯噔一跳，无暇顾及其它，指着肚子迫不及待的问道：“师傅，那您帮我看看，我宝宝的爸爸，有没有危险？”
他摇头叹息，却不语。
心急如焚的抓住他的手：“大师，您告诉我，好不好，他怎样？啊？他怎样了？”
“命中的克星啊。你们的命格都特殊，你克他，他克你，互克之后竟……唉，都是天意啊，孩子，接受吧，熬过了，什么都好了……”说罢他便起身扔面桶，一言不发的爬上床，似是疲惫的背对着我睡下，留下遭受重撼的我……
互克？我们是互克？天意？接受？
什么狗屁！
我要知道的他什么也不说，不想知道的他偏偏透露，还弄得神秘兮兮的，生平最讨厌人家说话说一半。我生着闷气躺下，一路上再也无话。
七个半小时，Q市，到了。
我竟睡着了，幸而睡觉之前有与列车员打了招呼，到了Q市叫我一声。
和尚的铺位已经空了，不知道是在哪站下的车，埋怨唏嘘他的神秘，却发现行李包下竟压着一个信封。
没有收信人名，没有寄信人名，就像和尚的头，光光是也。
不过既然是放在我床上，我应该有权拆开吧，我是有些好奇心的，何况是在这等待到站的无聊之时。
信中的内容让我诧异！竟只有一句！
勿忘，舍得。
Q市火车站出口，没有下雪，寒风飕飕，一如当初那般彻骨的冷。
凌晨五点不到，来往的人并不多，程棠伟，安菲，叶子，都来接站了。
气温低的不行，套上阿木尔特地准备的厚外套，冷意方减了些。他们穿着羽绒服，俊美靓丽依旧，我远远的便看见了，再瞅瞅自己，穿着一件中性的大外套，男式波鞋，要多落魄有多落魄。原先婴儿肥的脸因着怀孕削瘦了很多，隆起的身子已变形，手脚亦是虚肿的厉害，原先的清纯模样呢？发觉腿竟有些抬不起，沉重的跟灌了铅一样。倚靠着墙壁，静静的看着他们。任谁都该料不到我这般模样，所以他们只顾着翘首找寻曾经的我的身影……
只是，回来了，拖再久，终还是要露面的。
看到大腹便便的我走向他们，他们一个个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估计可以塞下个鸡蛋了，我苦笑，眼睛涩涩，“程哥，安菲姐，叶子，我回来了。”
叶子漱漱的眼泪啪啪掉下，跑着拥住我哽咽，“苡涵……”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相思如年，相视却无言。
安菲与叶子双双搀扶着我，程棠伟去取车。
抬头望着天空，努力的笑笑，Q市，我还是回来了。
老天是有些公平的，那晚让我带着京巴离去，而今让我带着宝宝归来，我始终不是一个人。习惯性的抚着肚子，颇欣慰的如是想。只是心底的一抹伤感，无时无刻不存在。于过去，于京巴，于他……
他们都没有问我的宝宝呢，或许就如我当初那般因害怕失望所以逃避事实吧，不问我就不说，开诚布公我还没那勇气。
因为没能料到我是这番模样，车子仍旧是程棠伟的凌志，这对我坐进去来说有点困难，她俩搀着我几尽小心，程棠伟有点不好意思。
在车子，叶子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她说，莎莎已经被送去北京治疗去了，情况已经有所好转，知道你今天会回来，许诺她也会争取尽早回来团聚。
她说，你爸妈打过几次电话来找我，均被我一一搪塞过去了，以你的名义定期寄了钱回你家。
这本该是值得她骄傲的事，可我却感受不到她有一丝的自豪。
她说，没想到宝宝这么大了，原本还以为我们三个会是莎莎最先生宝宝的，谁料你这个小不点竟抢了先，得告诉莎莎这个消息。而且，还要准备好见面礼。
她还说……
说了很多，我只是淡淡的笑着。
“苡涵，你怎么不说话呢？”
“叶子，谢谢了！能提提他吗？”手心的指甲已经掐得很深了，我紧张，害怕。
顿时车里一阵冗长的沉默。关于他，他们没说，什么也没说，似乎开不了口。只是很久过后告诉我，无论如何，要坚强！
呵，坚强。
走到这一步，告诉我，要坚强。
那么，他到底是伤到什么程度，到底是要以何种状态见我，到底是何种状态需要我坚强，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坚强的定义。
只是，对一个有着八个多月身孕的女人，坚强，难与易，一念之间。
人民医院。
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叶子与安菲的手越搀越紧，仿佛我会突然滑下。
他们并没有把我带到他的重症病房，说先在家属房休息一下，他仍在观察中，待会才可以见人。尽管有些不信，我仍然顺从，自己的状态也确实需要调整一下，七个多月没见了呢，怕是有些不敢认了吧……
临近家属房，便听见一串对话，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我心一惊。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感觉得出叶子与安菲都有些紧张。
“去接她？他们几个怎么想的？难道那个女人害我儿子还害得不够吗？她根本就是个祸害，遇见她完全是个错误！荒唐，太荒唐了！竟然还去接她！不行，打电话，打电话给他们，不准接！绝对不能接回来！快！”
“太太，这个时候恐怕是已经接到了……”
“接到了？接到了也不能往这带！快，赶快打电话，不准带她过来！我绝对不允许她再见晖儿！绝对不允许！”
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她情绪激动又夹杂着些许慌乱。几个月不见，她依旧是如此的霸气啊。
只是我已经来了，岂会这么懦弱的被你击退呢？撇下她们俩的手，我迈进房门，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何况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就算我们之间存在亏欠，那也不会是我欠他。再说此刻，说这些也是不具意义的……
“啊？你，你，你，你怎么进来了？吴妈……”她见到我更加慌乱，一直以来维持的贵妇之优雅从容全然不见，见到我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尤其是看着我圆滚的肚子，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您好。”尽管我们之间有前嫌，但毕竟是我骨肉的奶奶，以前我无法因为她是我爱人的妈而忽视她所做的伤害，那么，现在凭这点，我也该做到了。诚恳的望着她，什么时候这个追求完美的贵妇竟也双鬓微白了？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增多不少，是因为他吗？那么他呢，究竟是经历了什么磨难，让人这般为之烦忧？我不得而知，一想到他，一颗心承载的念头就再也离不开他，屏气凝神的努力平息自己的担忧，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一定要镇静！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就如我当初给他抛下的那句，“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一样……
重症病房里，他浑身插着管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啊。
许久不曾湿润的眼，倾刻泛滥成河。内心深处早已筑得坚固的墙，倾刻倒塌。
我看不清那复杂的心电图，也不想看见。
我不要看到医生无能为力的样子。
我不想看他们悲痛的表情，我不要知道他有多么严重，我通通不要！
我只要他睁开眼，只要他醒过来！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醒来，我的恨意，我半年多来不曾削减的恨意，通通滚蛋！我不要名分，我可以离开，再不为难，再不纠缠！
“你可以不要我，可以不要宝宝，可以继续你的浪荡生活，可以继续你的老大身份，穿梭豪华酒店，流连美女丛中，多么美好！可是，你要醒过来啊！不要睡了，好不好……”我泣不成声的趴在玻璃上，所有的坚强倾刻间溃散全无，恨不得冲进去晃醒他，拍醒他。
怎么可以，那么生龙活虎，那么风流倜傥的男人，怎么可以如此的狼狈不堪？那个自信满满，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可以如此颓败的被击倒？
“你说你要保护我，你说不要哭，你说怕啥，有我呢。你说我们要好好的，你说要我为你生个宝宝。你说……你看看，你说的我都做到了，我过得好好的，我怀了我们的宝宝，我带他来看你，你睁开眼看看啊！……你看看啊！”眼泪，决了堤的眼泪汹涌不止，失措的想抓住些东西，可是，我能抓住什么……
突然觉得离开内蒙时那几个长者端着雪白的奶汁为我洒下祝我一路平安的祝福，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苡涵，苡涵！不要吓我……苡涵……医生！医生！……”
我错了，还是错了，痛到极致不是哭不出来，而是哭到最后仍旧苍白无力。
黑暗中，周边似乎有很多人，轻声的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清楚。
莫不是，他醒了？
不会的！不会的……
我惊恐的睁开眼，不管如何，我要去看他！
眼是睁开了，身体却动弹不了，瘫软的使不上力气。
“苡涵？医生，医生，她醒了！”叶子大概是撒开脚丫子往门外跑去的，不然怎么声音越来越远。
抱着去看他的信念，我咬牙撑起身子，尚未能坐起，叶子，程某人，谭家人，医生护士等一大帮子就冲进了病房，然后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先躺下。”
我无力却不妥协，“不要，让我去看他！”
“躺下再说。”
“让我看他！”该死的，我竟看到他眼里出现一抹同情之色，做为一个医生，带着这种眼神看病人家属，难道，他真的……不，不，我不能听他们的，不能就这样躺下！我要去看他！一定要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打落他的手，顺势滚下病床，忘了已然浑圆的身子，忘了我的极度虚弱，然后直线的往下掉，“不要！”一声惨叫震彻医院。
不是我叫的，我也想叫，可是我已经叫不出来了。
出人意料的我竟没有与地板亲密碰触，一双手紧紧的搂住了我的腰，仅仅几秒钟，近距离的相视一眼。白大褂一声闷哼，夹杂着叶子的尖叫，以及一大帮人的脚步声，我的身下是软绵绵一片。
“还好还好，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叶子扶起我，嘘了口气一边念叨一边作揖。
呵，这向来是无神论的家伙竟然说出这话，我忍俊不禁，不想却引来白大褂的注目礼，一种让人无法定义的神色，我突然一颤，转向叶子，“扶我去看他！”
“看谁？”叶子没反应过来，“苡涵，你先休息一下，啊。乖，等你睡一觉醒来咱再去看他，好不好？”我敢打赌，这大概是她出娘胎二十多载有始以来最最温柔的一次。
眼泪刷刷的往外流，一向坚强的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是经不得一点暖言暖语的。一帮人被我吓傻了，叶子手足无措的给我擦着泪，“不哭，苡涵，不哭啊。”
不哭，不哭啊。
只是听着这话都让人想哭。我的泪肆无忌惮狂涌不止，视线扫过周围的人，竟没一个松口成全我？心灰意冷的推开叶子，步步艰难的往门外走去，如果没人成全，爬我也会爬过去。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的胳膊，转头一看，又是白大褂。
感激的给了他一个无力的微笑，他无视的搀着我，只是手上的劲似乎又加大了点。
没想到，最终成全我的，竟会是个陌生人。
迷了N次路的我，破天荒的这次竟直通到了他的病房，没有依靠身旁的白大褂，只单凭来过一次的记忆，我竟没有走错丝毫。或许，天生路痴的英名只不过是我一直以来找的借口。
越走进他的病房，心就越不安，我不知道此刻里面是什么情形，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心越来越沉重，如果，床上空空如也，如果，那床棉被盖过了头部，如果……脚步越来越无力，如若不是身旁的男子全力搀着，我想我是会随时倒下的，原来面对残酷时，渴望逃避的心竟可以如此的强烈。
看着立在墙壁上的“加护病房（1）”的牌子，我停住了脚步，我需要冷静，我需要勇气，我需要……我还能需求什么？除了他，谁都给不了我。可是他……
跨出病房就止住了的泪水又流了满面，身旁的白大褂只是静静的陪着我，也许他们这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已经习惯了吧。生离死别？不，我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不会的，我们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仿佛被雷击了一下，想要抬起脚，却发现脚根本不听使唤，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拉着我的脚一样，难道，我们就这样吗？几米远的距离，却碰触不到？
肚子突然动了一下，我猛的清醒过来，不，我不是一个人，从来不是，以前有他，现在他睡着了，我还有宝宝，我们的结晶，我怎么可以灰心，怎么可以想到逃避呢，下定决心狠狠的抬起脚，一个趔？，重心不稳险些摔倒，用劲过猛了，原来我所以为的沉重在有了信念后，依旧可以被击倒，原来，我只是需要动力。
抚着肚子，我轻轻的说，“崽崽，乖乖的，咱看爸爸去。”
他还在，还是纹丝不动的躺在那张床上。我该庆幸么？
隔着透明又厚实的玻璃，我与他，却好似相隔在咫尺天涯。
他身上的管子似乎又多了些，头顶的液瓶似乎又大了些，可是，为什么就是不醒呢？我跟宝宝这么远来看他，他怎么可以不醒呢？他究竟有多难受，那么多的管子插在他身上，那么多的液体输进他身体，他那么爱动的人此刻受限在床上这么多时日，他那么爱吃肉的人这么长时间不沾荤腥，究竟有多么的难受啊……
“擦擦吧，对胎儿不好。”一块方巾递到了我手里，很温软的声音响起。
原来我浑然中又已泪流满面。是的，对宝宝不好，我最珍贵的宝宝已经感受不到父爱了，如果连母爱都被忽视，我有何颜面对他？对他？
可是泪似乎是止不住的，越擦越多。多的将一条方巾湿透，多的让我旁边这个男子无可奈何。可是，为什么他仍旧无动于衷呢？为什么唯有他，无动于衷……
“先回去吧。”身旁的他拉我。
拂开他的手，定定的站着，直视病房。
我相信，他不会的，不会无动于衷的，他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只是时间罢了。
夜又深了，旁边走过病人的家属提着热气腾腾的夜宵，有说有笑。医院，这个让人几多欢喜几多愁的地方，我怎么可以留下他一个人，这么冰冷，这么凄凉。
陡生一个强烈的念头，我得陪他！而且……
“求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抓住被我拂开的手，恍若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他们连扶我过来都不成全，我还有谁能央求？陌生人也好，仇人也罢，此刻只要能让我进去，是只蚊子我都感激它，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重症病房哪容得下蚊子的闯入。
这个男人就在我面前，可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泪眼婆娑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只知道我很紧张，很期待，无比坚定！
他盯着我的眼，带着一些琢磨不透的含意，几十秒后，叹了口气，掰开我的手，转身离去。
那又如何！如果人人都阻挡我进去陪他，就算隔着一扇门，隔着一扇窗，我也可以陪他，尽管他看不到我的泪，尽管他碰不到我的冷，尽管他摸不到我们的宝宝。一夜又如何，一天又怎样，只要我能坚持，我是不会放弃守着他的念头。宝宝又动了，近来越来越不安分了。我轻抚着肚子，哽咽道，“崽崽，乖乖的啊，咱乖乖的陪爸爸啊。”我的宝宝好懂事，好乖巧，真的就不动了。
望着室内的他，我趴在玻璃上喃喃道：“你看，咱们的宝宝好听话……你难受么，醒来好不好？看看我们的宝宝，看看我这个对你爱恨交织的女人……”
热气哈在玻璃上，形成了一层薄雾，我用手指轻轻的写下些东西。轻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