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客人走后的当晚，殳遨的心情有些激动。但当他打开电脑，面对屏幕界面的时候，他的痛苦却出现了。他冷坐了很长时间，一个字也不能写出，过去的甚至是小时候就有的那些冲动以至具体细节，都不能跳跃出来，全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种茫然的情形笼罩着他整个一夜，最后，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把电脑断电的。一觉醒来的时候，他才开始了对自己的真正怀疑。
“我的这种状态是怎么产生的？是什么原因致使的呢？属于常人说的那种‘万事开头难，头一开就不难’的情形吗？”“不，不象，倒要是怀疑我是否有这方面的能力的，如果是我从来就不具备做这种事的素质和能力，而我却一点不知，硬是朝着这条路上走去，那就太不象话了，我是整个生活在麻木状态之中，还总是愣充大头鹅仰天长叫，真是既可笑又可叹更可悲。”“或者可能是我的思维还是不健全，我的思想还根本不成熟，那要怎样才算成熟呢？到何时才会成熟呢？”“思想成熟与不成熟的区分标志又是什么呢？是辨别现象、判断事物的性质准确程度吗？有感而发以至不吐不快的时候，或许才是成熟的一种境界吧。”“但可否是思想内容中的素材暂时还不足够不全面造成的呢？也不太可能，因为在这一行里的人，我想，在写之前不可能就把所有素材都拾掇齐全的，大概只有纪实文学才有这个必要。而且我想，如果真是提前就把素材找齐的话，那写出来的东西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因为那样就不会有灵感可言，即使素材再丰富，也会显得干瘪空洞，没有很深的思想意义和欣赏价值。这应该是个不争的事实。”“我每天面对太阳的时候，为什么会有着非常的时刻呢？为什么我的思索就与别人不同呢？这些都是迷惑我的假象吗？是我的人性中不可更改的虚伪吗？或者，难道真是光有这样的激情而与是否有能力是两码事吗？不过，这倒不用怀疑，这种情形现实中多的事啊。哎唷，可能真是我的能力问题哩，包括认知能力、判断能力、辨别能力、处理能力、思维能力、文字能力、表达能力等等方面的能力还很欠缺，在能耐十分低弱的情况下，心却比天还高，又怎能写出东西来呢？”“但可能更存在一种可怕的状况，那就是人格不稳定，严格地说是人格不健全，也就是对美丑、善恶没有明显的明确的态度，不能坚定追美维善的信念，身上附有明我和暗我的两种情形，表面一套是假象，内里一套才是真正属于自我的恶。而这种表里不一的情形和身内隐藏的恶，怎可能流露出善的东西来呢？我是否就是这种集矛盾于一身的人呢？我要怎样才能辨别出真我的人性来呵？”“这一切是多么让我糊涂啊，过去，我怎么没有仔细分析过些问题啊。我现在都想到了，那将来我到底要怎样才好呢？”殳遨不管如何问自己，都只能是摇头、叹息，因为他一时还不能得出令他兴奋的答案。但殳遨曾有一个念头对他还是有一定的促进作用的，即：他最终想到了他想写的主题并没有定好，所面对的读者群也没有确定。他还想，多少年来无形的思想中欲表达的情感跟纯古代、旧社会无关，所以主题要针对现代，适合当代大多数人的性情；而他对现在的人和事都不能十分清晰才导致了他的不良状态的呈现。
被朦胧的思想意识驱驶着，第二日，他照样把电脑打开，屏幕上按一时闪现的所谓的灵感打出来的几行词、句，连自己回头看时都觉得很可笑，因为那纯是个人的孤独语言，没有文学的美学观赏性，不象在叙事，倒似在扯淡，扯自己的淡，扯无聊的淡，同时在脑中、眼前产生了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他的情景，使他更为尴尬和痛苦，他甚至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发了闷闷的脾气，捶了一下脑袋。紧接着，他责怪自己根本就没有思想性，更缺乏良好的语言表达能力，表述事件的功底也是非常不具备，而他给人的感觉却一直是具有无能估计的能量：情感丰富，能力超群，有着任何人也比不了的高尚的道德情操，并有一定能取得成功的架式。他为此而痛苦不堪，在痛苦中，他流下了眼泪，这种眼泪他认为是一种悲哀，对自身人生判断失误的悲哀。但在痛苦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起许多朋友对他的忠告和劝阻，也没有记起任何鼓励的话语，这可能是更加悲哀的事情。
“我要宣扬什么？又批驳什么？要树立什么？又唾弃什么？”殳遨在痛苦之后，觉得已再难改变决定，于是就接近确立主题方面进行着一些思考。“对，在我有生以来冥冥的感觉认定中，似乎是对身边人的许多东西都在默默地排斥着，比如人的思想过于浮化，人的性情过于浮躁；比如只认权、钱、利，不认亲情、友情、民族情；再比如‘积非成是’现象的频繁出现；最重要的，就是现在‘中华圣灵’的盛传，盛传的现象足以说明两点，第一就是‘圣灵’已在平民百姓中淡化，第二就是现在的人再怎么也还是需要‘圣灵’存在的，这或许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是人类社会存在良好状态的绝对前提和保证。哎呀，社会主流人物早已有之的‘求同存异’是多么地有眼光有远见啊，要知道这是多么地具有现实性呵。”“但最可恨也更可怕的是，似乎每个人表面上都十分需要‘圣灵’的存在，十分渴望‘圣灵’的存在，可于实际行动中，却少有人按‘圣灵’的精神去对待，似乎都麻木得很，或者这就是叫做虚伪吧。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呢？或许就是应了那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话吧。”“好象，好象在我的记忆中曾有一位老者描述过一个现象，那现象中的存在就是关于‘圣灵’的，我不如就围绕她写吧，况且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求的心声呐。”殳遨似乎已确定了他的思想内容。“那么，故事的时代背景是什么呢？我刚才想到的读者群又会有哪些呢？”殳遨又摇起头来，他摇头是因为他想到了可能按他思想内容所表述出来的东西，在现实中会被彻底地冷落，在绝大多数的现实人群中，可能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他们需要什么，他也不能确定，思来想去，可能要的就是不是他所想表述的东西。但情况还是如此，他已无法改变决定，只得坚持。“唉，即使不能确定什么时代背景，面对什么样的读者群，但还是就胡乱地写下去，反正无论怎样，这也是自己的一辈子心声，就只当作自家的传家宝吧。”他终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问题还没有完，我的表现形式或表达方式将是什么呢？是幽默风趣的喜剧形式，还是严肃认真的板孔形式？是前者吧，似乎过于辛辣，是后者吧，也不能完全符合现实。当然，可能就是象我刚才一样，按自己的个性语言进行，虽然平淡无奇，但也确是自己的心声流露，又未尝不可，要说不好，也只能是自己各方面的表达能力万分欠缺而已。算了，就这样吧，世间的事物存在形式从来没有定论的，谁能不牵扯着吃穿住行和柴米油盐的？谁又能说任何事物都牵扯着吃穿住行和柴米油盐的？有些事物就是没按人的意志或者想法存在着，它不因为你不知它为什么存在就存在！它不因为你喜欢它存在就存在！它有存在的理由和自由！即使有人认为它没有存在的理由，那也是围绕个人的喜好在进行的。对，我就坚持自己的，任别人说去吧，大不了我不公开就是了，就让我的一腔热情烂死于心，成为无人知晓的默默无闻的历史。”殳遨越想越兴奋，他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地这样做的话，那在现实中是少之又少的，他的做法其实是用金属包住了火，看起来冷，内里却热得很，在于他就已足够了。“而且，还有一个令我兴奋的史实，画家凡高就是这样的人，生前未被社会认同，可其作品和思想毕竟是伟大的，是掩盖不住的，是任何人、任何时间都冲淡不了、抹煞不掉的。”“至于具体我要怎样写的问题，看来也是不需多想了，完全可以充分展开想象，通过人物、事件来展现当代人的意识流，而且这意识流完全可以就是内容的哩。但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我以后再不能光看事物的哪一面了，而要从它的正反两方面观察研究，惟有这样才能对事物进行定性和引用。”
第三日，他又打开了电脑，坐到电脑桌前，手触键盘快速地打上了灵感中闪现的标题，并在开头打入了几行字，从标题和几行内容来看，大概也能代表了他的存在已久的主体意识，或许那就是他内心的自然流露，是不需疑问或辨驳的事体本质。但在开始写具体内容的时候，他还是感到难过。因为在写作过程中，他看出来了，并不是因为他切实不能使用优美的词句就用准式大白话性质的字、词、句，而是总感觉到思想的灰暗性和心情的压抑性在包裹着、浸泡着、占据着他，他很难摆脱他的犬儒思想和乞丐思维之特性。有时，人的感觉和想法真是一时一个样，每时各不同，后来，殳遨却又认为，他可能是对人这个概念本就缺乏理解，对人存在的意义从来就没有认真思考过，对世事又总是信心不足，所以才觉得活得茫然无趣，光有个模糊不清的所谓的理想是不行的，迟早会痛苦不堪的，现在的状态就已是现实存在。
对于人的存在意义问题，殳遨真是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现在想起来也只能回答“不知道”三个字。他的这种“不知道”的痛苦，实在让他不能坐住，于是索性信步跨出门去，走向阳台。阳台上他养的几盆花，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主人来欣赏。他弯下腰来，去仔细观赏花的美丽，去闻花的芬芳。他嗅到了花的芳香，感觉全身舒展，思维也敏捷了许多。他又深深地吸了一次花香之后，沉静地自问道：“花的样子、芬芳都是谁赋予的呢？难道真有上帝存在吗？要不然为什么会长成那样，又为什么会长出各种各样的颜色？要知道泥土的颜色可单调得很内，然而泥土的营养却能培植出如此美丽的花来。”“花的存在对地球、对人类有绝对好处吗？花是为人存在，还是为密蜂存在？或者只是个简单的存在而已？”“花真的是为人存在的吗？花到底为什么而存在？”“科学只是回答了花儿为什么是这样，并不够回答花儿为什么要这样，对于后一个问题，连哲学也无能为力，神学同样令人模糊不清，甚至混淆了视听。”他思索着，越思索看花越仔细，接着他发现：在漂亮的花蕊中却有许多很小很小的黑色虫子，它们全都挤在一起。“是花为虫而生，还是虫为花而生？是花因虫而存在，还是虫因花而存在？花和虫有必然的联系吗？还有，虫是花的敌对吗？花有生命，虫也有生命，上帝为什么要创造象虫子这样的生命呢？不会又是人的喜好性而对虫子产生了厌恶感吧？那么虫子是为人的物质存在的，还是为人的精神存在的？”
但不管殳遨怎么想，花和虫子在一起，总是让他感到不舒服。他伸手想将那些虫子弄走而保住花的美丽，然而刚要出手时，又缩了回来，他想了想，认为倒并非为珍惜虫子的生命才如此，而真正的原因是在弄走虫子时要扒开花蕊，而这样做就破坏了花的美丽状态，进一步说，破坏了花的美丽就等于毁了花的生命。他忽地意识到：“是破坏！是维护！谁要破坏美丽就是不道德的，就是不能被允许的。”“而我呢，我的思想根源和行动目的就是要维护美丽，甚至维护最美的美丽！”这是多么难得的答案啊！“对，我们人类是为创造美而存在，都要为创造美而共存，要维护自然的美，维护世界的美，更要维护人的心灵的美。上帝创造了美，都不是用来被恶意破坏的，我们不应为人的‘欲’、人的‘私’而破坏美，我们不仅不要破坏美，还要不断地创造美，因为美能够给人以爽彻心扉的感觉，给人以启发和领悟，自人类发现美后，美就赋予了人的无穷的灵性和无限的高尚性，更赋予了美自身的神性。这里花的美丽的存在是为了告诉人类，人的心和性原本就是善的。这些都是最重要的，我应该把它赞赏。”“而且，应该不假，我更缺少的是花的美丽，缺少花的宁静的美丽。现在的我，大概过于期盼风的吹动了，总有一种暗藏的不正当的冲动在身上，致使不能平心面对现实，对于浮躁的心气从来没有抑制的意识。呵，想起这些，是多么地使人难为情而变得窒息啊。”殳遨打了个寒噤。事实就是这样，没有动手之前，好象什么都懂，任何都不在话下，一旦认真起来，一切弱的东西又全部冒了出来，因此，自然会痛苦不已。其实，人的想象与现实的不符所致使的痛苦，不是在某一时刻才有的，也不是只会在一部分人身上存在和出现的。殳遨之前的“没想到”，实在是他缺乏冷静的态度，虽然他自认为从来就不是那种过于张扬的人。
“唉，可能我从来就没有智慧可言，从来就没有真正开窍过，还一直处于鸿蒙之中，活了二十几年，竟然连这些都没有想到，实在不敢想象过去的日子，就如游走着的尸魂一样，在人群中穿梭着。”“那毕加索曾推断的‘只有巨大的孤独才能产生永恒的作品。’，这其中的‘孤独’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呢？是怀揣一切的知识和智慧的那种孤独吗？还是对什么都半生不熟、甚至糊里糊涂的孤独呢？不会是对人类的怒其不争甚至是对时代的仇视吧？真是值得怀疑一番，我这是当代大学毕业生吗？为什么连这样的问题都弄不清楚呢？看来，我内患的疾病还很严重和持久，如果不及时医疾的话，怎会有崭新的面貌、全新的思想，特别是美丽的人性和认真的态度去成为合格的职业者呢？”殳遨本是想静心叙事的，却跑来非常多的思考，他想阻也不可能，这个过程就是他必经的。
“对于我的两面性的甄别，好象太难了，总是得不出眉目来。呀，对，那柳小姐还在为我而杳如黄鹤，我现在的若无其事、不闻不问的模样，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嘛！”于是，他接着又为柳梦饴的事而痛苦，打电话问殳珏，殳珏说也没有头序，想不出办法能寻到柳梦饴的去处。殳遨感到非常地累，对柳梦饴，他暂时只能叹息和等待，与殳珏她们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殳遨的确累了，他在梦中还在为现实负累。“对，我要遍历宇宙的天南地北，揽竭自然的山山水水，述尽人世的千幕万醉。”在梦中的他照样思考着。“可我觉得一切的存在又是多么地无聊，多么令人丧气，世间的所有都是冷冷的，没有一点热情可言。”“瞧我写出来的东西，尽是无聊到再不能无聊的境地，恐怕所有人看了都觉得呕吐不止。”他梦中好象已看见了读者阅读时令他们作恶的情景，这简直让他难以忍受，他在瞬间狠狠地捶了一下脑袋。于是他发疯地跑到上帝那儿去，去问问上帝，人世间到底还有没有让人能提起精神的事儿，让人产生并保持着的快乐事情。他在一时没能醒过神来，猛地把写好的稿纸都撕成了碎片，碎得不能再碎的丁点片，那些飘落的纸片左晃右摆，似都在嘲笑着他，弄得他气腹不平，又用手在飘落的碎纸片中狠命地挥来挥去。他这个时候已顾及不到纸片飘落时的样儿是尽包含着科学与哲学的道理了，即使想到，也会认定明显又是参杂进人的意志了，反而会更加恨它们的，幸亏他没有想到这些。他在梦中咬牙切齿地想道：“我一定要把我砸碎了包进饺子里煮熟了供人品尝，我的一生绝不要跪着生！”真不知他这是准物质主义还是准精神主义？是现实主义还是虚无主义？如果属于精神范畴的话，那么，当今物欲横流的时代就必要有他这样的惟精神主义存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