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乾来说,他现在几近丧失了当初对聂筱月的那种冲动。他曾暗里多次自问过,却从繁乱的思绪中找不出答案来,得不出令他兴奋亦即具有实质意义的东西。但他又没法控制自己而就此停住或转向,还只能任深入骨髓的理性所掌控着。他有的时候也认为他很奇怪,他奇怪自己当初在心底里呼喊的他也是时代标准的气派的男人,是男人就有某种需要,现实是,他并没有受那种需要所左右,却被令常人发笑的这种“迂”性所钳制。他曾将理性与那种需要放在同一架天平上称量,可理性还是占了上风。
说苏乾能不断审视并改变自身,那是聂筱月对他的看法和想法;除聂筱月和苏乾本人而外,别人也是极为认同苏乾的聪明、智慧又灵活的;对于苏乾本身,在因聂筱月引起深思之前,他是能很自信地看清自己,只不过并不如其他人所想象的那样有过之而无不及。深思之后,他的这个闪光点看上去却暗然失色,他几近陷进了做人、仕途和情恋这三者搅合起来的泥浆之中难以自醒自拔,他也几乎没有以前那样反观自照的能力,或者可能这是更大程度、更高层次上的反观吧,反正说起来,他没有以前那样活得清醒、过得潇洒了,甚至在领导和同事们的眼里,他是变得迟钝了一般,不能得到以前那种处处、时时都能得到的东西,现在大家都用一种特别的眼神来侧面看待他,这种眼神显然是由各自的内心所引发出来的。就连别人对他的这种情态,苏乾也是未能感觉得到,全部被他忽略掉了,全部被深思所替代、遮盖掉了。他象存在在一种特别的时空中一样。
苏乾的夫人舒文杰对他的感觉自是不会与别人有过分差别,但又不可能完全等同。作为女人、作为他的妻子,她的感觉、想法、关心法当然会与常人有所不同。
在一阶段里,舒文杰一直认为苏乾是工作得太过劳累而造成的,于是她只是默不作声,不出声地为他料理好生活,平素有些该他做的事,她都悄悄替他大包承揽了。在饮食上,她加强着他的营养,甚怕他累坏了身子。在夫妻生活方面,只要他不主动贴近,她就绝不作出主动,事实是,苏乾既然这样思量事理,自然对夫人一反以前的情态不主动贴近他也并不会多想多注意什么,甚至连舒文杰帮他做了日常之事,他也不能察觉得到。他的这种麻木神态,对于贤惠又爱他的舒文杰绝然不会在乎什么,反而是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刻可爱多了,以至于更加深了对丈夫的爱,她把这样的爱,完全融化在了生活关怀的细节之中。这,苏乾也照样不能察觉。实际上,他如果能感觉到舒文杰对他这一层的话,他应该对自己所思的东西再加上一层的,即变成做人、仕途、官夫人与情恋这几者之间的关系思辨。另外,他的思辨中还应加入一个重要的内容,那就是贪念,做人有贪,做官有贪,而且他应该意识到,婚外恋情也就是一种贪。话说白了,苏乾能把这几者之间的关系真地理顺了,那就是他想要得到的人生最大的收获,只可惜的是,这是任何人都难以在自己身上真正搞明白的,只能到了一定情景之后作以兴叹而已。
在苏乾的深思过程中,却有个轮回,他有时倒在内心思起了简单的问题,如“人为什么要吃饭、穿衣、睡觉?”、“人为什么要结婚?”、“人为什么想要有婚外情?”、“为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为什么会有社会?”、“人类为什么要有官的存在形式?”、“人为什么非要受管制才能安稳地存在下去?”等等,但全都难得其所,只能再行压入心的搅拌机中继续搅拌,轮回变换着疑问,变换出新的问题。但不管如何用心思考,其结果都只是糊涂一片。
他由吃饭的问题想到了几点一线的线性生活的机械性的乏味;他由人的结婚问题想到了舒文杰和聂筱月,想到了她与她各自的可爱点,但在她与她的比较中,他倒并没有权衡出谁好谁更好的地方来,而是认为她们都一样地令他美不胜收;他在妾、偷的想象中,倒生出了不快的恶感,认为有那种感觉的男人倒不如不存在的好,他对此问题的看法,根基在于,单从两性欲望和肉体上的快感来体验,其实都是一样的,在具体的动作和感觉上没有本质上的区分,就是在乏味的生活相处中,可能各人的感觉有不一样的地方出现,但那也只可是一山更望一山高,因为世上女人有无数,怎可能将感觉揽尽!即使真有机会与梦中之人过上象家庭一样的生活,那最终的情感落差也会很大,世上真正的情投意也合的绝佳配对都只能是想象中的美妙,现实和理想是有距离存在的,这是他能够想得明白的。苏乾是把这种情况归结为人性的一个“贪”字才最终产生恶感的。
其实,苏乾的这些想象既是广而泛的,其感觉又是极其细腻的。现实中,如他之人能想这些,可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哩,可惜他却不能自明,别人更不会知晓,但却形成了他的风格,铸成了他的特色,他能受人景仰切是当之无愧的,虽然他平时认为别人景仰他并非是基于这些。
苏乾的优点是明显的,他不仅擅于思辨,擅于凝结,还擅于实践,在许多事情上,他都首先考虑到能否便于实践,对任何事情的思考和处理都首先考虑到其实用性,这大概也是东方龙的恒久特性吧,这种特性应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是深蕴于骨髓中的。在他的深思中,他竟把那些个东西也想在实践方面小试牛刀一把,他的具体想法就是:把他的所思所想做成“人性快餐”,或可供观赏的“人性蛋糕”,主要是想让更多的人能弄清楚作为自身活体人存在的意义。他想到这些容易,想到这些也很愉快,但真想把自己所思所想做成“人性快餐”或“人性蛋糕”,那可不象做别的事那样容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定为不可能,是找不到某种做的方式方法,更是他的思绪近乎还是紊乱的,可能做出来的成品根本没有特色,或者是绣花枕头式的,亦或是会在短暂的时间内夭折掉的,那些成品就象吃无味的东西一样令人尝之即弃,从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这在苏乾是不会轻易践履的。
他想呀想,越想越深,越想越难,越想越糊,想到最后,竟把聂筱月想成了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有这种想法的初始,只是认为,虽然世上女人数不清,但能遇上一个最好的女人也就足矣。对于后来对此的认同就如现在他状态的思绪一样,每一个都不能在他的脑际停留许久,不久就会被后面的可能是更好的东西所替代掉。再后,他把这样的“馅饼”想成了:她是令他有着如此思考的“始作俑者”,他并非为此而不悦,相反却是乐透心怀。顺着这个意境下来,他还把舒文杰也想成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有他的既是人生的又是社会的位置也成为了馅饼。这几个全然变成了他的可口美味,他尝之又尝,他癫癫之气就如喝了醉酒的酒气一样浸满全身汗毛小孔。他的确为他的一生能尝到这样的“馅饼”而感幸福,所以他感激聂筱月,感激他的人生位置,感激他的舒文杰,他就差感激几乎所有的“馅饼”了,不可想象,如果他没有了这些“馅饼”他会如何地不满足,会有着什么样的麻木或痛苦状态,他的感恩情结其实是很深厚的。
苏乾目前的情况是难以尽述的,他的整体思绪还是繁乱的,甚至连为什么而思都不能自明,自然就很难理出头序来。然而,在胡乱思考中,有一二个问题他却是为之而一惊的,也即:“我这样陷入状态,难道我将来除了走仕途,就再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吗?仕途是我的人生华容道吗?”
他在想了这些的时候,继而又想道:“为什么走入仕途就得有许多别的东西不能同时拥有?官是指职位还是指具体的人?”“官人是人,人性是上帝所赋予的人的特有之性,而官人却是社会的产物,为什么上帝赋予人的特性却被人的社会特性所替代或剥夺?是谁要求官人不能具有人的多元性的?是上帝吗?哦,我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不是上帝又能是谁!”“幸亏上帝并没有剥夺掉我的惟一的一个异性恋人,那就是我爱她她也爱我的妻子,哦,真是吓了我一身冷汗,否则我还能叫人吗?”“其实对于聂筱月,在我的人生旅途上,她可不是必陪的旅行者,最起码她不是最先到的一位陪旅者,这也说明我还没有走出我的上帝早就给好的人生轨迹,应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呐。”
“我可本是在绿洲上的,现如今却行于无垠的沙漠之上,这是我人生的必经阶段吗?我是要再行回到绿洲,还是继续前行去探寻另外一片绿洲?”“回走?不可能。”他不知为什么生出了坚决的样子来。“那就得继续寻找绿洲了。然而,何日是尽头呢?这沙漠真是广袤无垠吗?何日才能再行看到绿洲而惊喜呢?”“噢,不,我这绿洲指的是什么,是人之爱,还是官之爱?是****情爱,还是人世间的大爱?”他总是几日清醒又几日模糊。“难道说人之爱与官之爱就那么不可协调地同存吗?”“唉,我怎么又问得这么傻,这是受社会属性所限制的呀。说起来两者倒并不是绝对不可亲如手足,应是有社会之家庭才会同室操戈的呐。人哪,本来活着就够苦的,还要自己强行套上这个枷锁、赋予自身如此特性,真是可以接受却难以理解。”他现在都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了,想的时候总是很木讷。“对,虽然我不能理解,但我却完整地接受了下来,这不是很好嘛。不是所有事人人都要懂才去顺从和接受的,以前甚至连想都没有想,不也是活得很好吗?这是否是多余的思索?唉,生活就如百味草,生命就是病患者,只有不断尝百草才能维持本体的存在,才能逐步迈向健康良好的生命状态。”他想得有些丧气,轻轻地叹着气,轻轻地摇着头,似乎是无奈,但更应是坚定。“然而,我这也是斜着眼睛看社会吗?也是斜着眼睛看人生吗?我为什么要这样?人的美好的感觉也只是感觉而已,完全可以不顾不善和痛苦的一面而活着的,我这是自找麻烦吗?是替来人还是替今人担忧?”“啊,女人和官性,是她和它让我的人生张力改变的,难道女人真就有如此大的磁性吗?”他又轻轻摇了摇头,这次却真是想不透彻才这样的。“还有,那权、钱、利之烈欲,是否都是围绕着女与性在打转?为她真地什么都可抛吗?这是上帝的本意,还是上帝的失误?如果是人性后天的产物,那可实在是难以掌控得住的,非得有人类的大变化才会有所改变。”“哎唷,瞧我这心咋想的,怎会如此阴晦与狠毒?”
“实际上,”他的思绪真是飘忽不定,想得多想得宽,“作为官者,在某些方面的约束性,对人而言切是件好事情,不致人人都去泛滥,而可作为人性的美好的镜子。任何事情若泛滥都不是一件好事情的,物极必反嘛。”“而且不光是针对作为中国人的我这样严格要求的,全世界每个国家每个民族每个角落每时每刻不都是这样的吗?既然不同肤色有共同的认识,我这也不奇怪,说明我是对的,是经得住风雨考验的。只不过,真心这样要求和践履的人很少而我就是少数人中的一个了,这倒是可以作为昂首挺胸的支点呐。”
“可我还是要在心底里轻轻说一声:我爱你,聂筱月。因为——因为有了你,我才变得更清醒,眼前显得更光明,感觉更高大。我感谢你,筱月,我感激你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了你,我才变得眼界高远,心怀开阔,伟岸堪当。”“我也要轻声地说一句:我爱你,我的文杰我的妻 。如果你不是你,我对你的情则早已魂飞天外而另谋她欢。正因为你是你,才使得我没对筱月动心;也因为你是你,我也才能对官性作以研究而气定乾坤。”
“哼,象讆塽那样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可我相信因果报应吗?我是理性者,还是佛性者?我的思想是儒性哲学吗?大概也有点魔鬼哲学味道的吧?若不然怎会见朋友的‘死’而不救呢?”“讆塽,他是我朋友吗?哦,不是朋友,那么,过去与他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与他那样往来,与他那样说话、做事,无一不是已表明我与他的关系吗?而且,不是朋友就不要提醒他了吗?我这又是哪路来头!跟我的所思所想、与我的人性吻合吗?奇怪,是不是明哲保身在谁的心灵里都有?不行,我以后真要提醒他,否则我会为此而后悔又遗憾的。”但苏乾总处在这样的状态中,是不可能记住如此细致自诺的。
苏乾没把女性放在心上缠绵,倒由对自身的思考而引发出对讆塽的挂牵。
“唉,讆先生,你若非要筱月,我那就让你吧,反正我该得的已得了,不会有遗憾了。”真是人无完人,苏乾刚刚才为自己的特性定过位,注重起了朋友的一面,但他此刻却没有对引起他这种想法和做法属于哪种性质的问题有着突然悔悟。按说,他很少时候是事后诸葛亮的,事实是,他真地决定这样做了。
“讆塽啊讆塽,唉,现在人太过于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了,太过于不满足于已有的,太喜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所以‘圣灵’才会在这样的情境中渐渐消逝的呀。”“不过,我就是特殊材质塑铸的吗?如果今后我内心的这些被别人知晓了而被痴笑为‘迂’,我还能接受得了吗?在我短暂的一生中值吗?我为什么就不能顺潮流之势而偏要标新立异?”“不,这根本不是什么标新、立异,而是党性的要求,人性应有的规矩呵。”苏乾想到这里就自然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似乎他把自己的东西归结到这样的性质和程度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看来,”他继续热思下去,“我可能还真是上帝丢给人类无数块金子中的一块,我迟早是会发光的,因为真金掩藏不住光亮,真金也不怕火炼,真心更掩藏不住真情的。”
“然而,”他又有些惝恍起来,“我思的过程是这样,但好象是没有始的过程,其原因是什么呢?是探索官性还是探索人性?可能两者并不能彻底割裂开来吧。”“那么结果呢,也就是说,我所思的最终落脚点是什么呢?果子成熟毕竟最终要落到大地上的,我不可能是空想主义者,我必须要有落脚点去体现我的东西,我才是真正地如愿以偿了,我也才能实现我的价值。”
“其落脚点其实应该就是我的具体工作,这大概毋庸怀疑的。是工作细节中的公正、公平吗?是工作中的不侍奉权贵、卖弄权贵、假公济私吗?我不做假道学,我就得按我所愿宵衣旰衣、筚路蓝缕,虽然我不总是枵腹从公,但我能做一点也就心满意足了。”“啊,这是我人性致使的,还是爱的力量造成的?我的思想为什么能够飞越九重天,好象大海一样汪洋恣肆?难道高尚的思想和品格真能造就一切吗?”“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多美味啊,我感激你们!物有物性,物更有佛性,我无佛心哪能悟得事物之真谛!”“聂筱月呀,你这块可口的‘馅饼’。”
苏乾好象饥饿了一般,确曾有一段时间沉浸在这样的思想状态中近乎不能自拔。他只顾想得美好,而没顾到若想做到会是多么地邈茫,想做好又会是件多么艰难而遥远的事情,虽然他想过就能做去,但毕竟生活、工作、处事都是细腻的,世间哪有那么想成就成的事情,每个人都会知道,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这在他后来的实际操作中还是吻合了现实,虽然他还是并未妥协现实。他曾略略为此而皱过眉头,但却没能影响他整装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