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集中做事，中午吃的一勺粥好像是噎住了。虽然吃下了常备的消化药，但是胃里还是闷闷的。罗允微微皱了眉头。
“罗允。”
“嗯？”
在办公桌对面盯着笔记本写报告书的振英终于开口了，工作时间尽可能都用尊称的他这样直呼名字可不多见。这说明她的脸色很差，想用前辈的名义压着这个固执的工作狂。
“今天就到这里，先去趟医院吧。”
虽然视线依然盯着笔记本，但是振英的语气充满的担心，罗允感到了他的心意微微笑了一下。
“就是胃不太舒服，是常事啊，没什么的。”
听到罗允若无其事地回答振英终于还是抬起了头，面容干净的他皱起了眉。
“不要固执了。你，最近胃一直都不舒服。”
“是吗？”
罗允小声笑了，看到了一边的可爱酒窝。
“应该是准备考试的时候胃完全被熬坏了。”
作为学校的直属前辈，听说过罗允是怎么学习的。新生入学后只读了一学期的罗允休学是因为健康上的原因，然后听说复学后连专业都换了的她可怕地专注于学习。对学习和考试专注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所以在毕业前就获得了CPA资格证，也成为了专业的名人。所以有公信力的会计师事务所为了挖走韩罗允进行了相当激烈的私下竞争也不是虚言。
“不要每天都拖着，去医院做个胃镜吧。别变成大病了，你现在可不是能消化石子的年纪了。”
“怎么听着像是说年纪不小了别装了的意思呢，前辈。”
罗允斜了振英一眼。
“知道就听话。”
“作为强壮的未婚青年玩笑也太老套了吧，前辈。”
虽然是无心的对话，但是罗允知道满含着振英的真心。而且其实叫郑振英的男人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在工作上很较真，但是与人相处时却是温厚随和的性格，如果说没有坎坷长大的多福的家庭也可以说是值得炫耀的。呼，罗允叹了一口气。其实自己长大的时候也不坏，只是，突然，想到了与之相较的一个男人
刘江赫。每次想到他都会浮现的是冰冷的眼神，还有面向世界的冷笑。曾经为自己而融化过，罗允也还记得。
你也变了。
比当时还要坚硬冷酷的江赫的身影总是让罗允在意，虽然自己也变了但是对他的样子很是陌生。
十年的间隔，虽然是很长的时间但现在想来却也是短暂的瞬间。经历过无数的选择和决定她也改变了，但是对结果却不能后悔。只是，现在留在她心里的是志伍的事，自己还是对不起那个孩子，罗允的脑子变得复杂了。
望着这样的罗允，振英的眼神也深沉了。任何时候都看起来明朗的外表，但时不时陷入自己感情中的罗允又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就像现在这样隐约地痛楚着。
最后罗允还是将第一天的工作交给振英结尾，先走出了PAC所在的大厦。在短暂又强烈的午后阳光下头昏的晃晃悠悠。自己也不知不觉皱起了眉，风很冷但是状态不佳的身体一直出着虚汗，脖子后面变得黏糊糊的。
要不开始运动吧，说没时间都是借口。
罗允重新背了一下装满打印好的材料的挎包，走到了人行道上。要不要回公司开车去，犹豫了一下后走向了出租车站。她想着要先去趟志伍住院的医院，看来今天还是打车去吧。身上没力气开车太勉强了，明天坐公共交通或者让哥哥罗贤送她。
“韩罗允！”
罗允看着从远处行驶过来的出租车停住了脚步，似乎心脏也一同停止了。男人低沉的声音有点陌生，但是为什么对十年没听到的声音这么敏感，现在……也该忘记了。
“刘江赫先生。”
面对面，能明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完全变成成年男人的江赫站在她面前，冷风在更加冰冷的男人身上划过。
“请不要这样随意叫我的名字，私底下不想和刘江赫先生有什么交情。”
听到罗允断然的回答江赫的嘴角嘲笑般的咧开了，呼，短暂的笑随着冷风飘逝，不喜欢。罗允努力收住要变形了表情。
“我不太想那么做。”
听到她断然的回道江赫的表情依然没有变，与她冷漠的语调不同江赫的语气很让人舒服。罗允呼了一口气，这个男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判断和说话都没有改变。
“如果你继续这样，就要换负责人了。我最讨厌公私不分，不想私生活受到影响。你……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你不是要我说很多遍才明白的傻子吧？”
罗允的声音一点点变高了，江赫望着她的眼神，还有态度的自然和游刃有余让她很不舒服。
“我有让你动摇吗？”
“刘江赫！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罗允尖利的语调江赫耸了耸肩。
“韩罗允。”
让人打寒噤，低沉的声音喊出的名字让她刹那间心脏颤抖，罗允为了隐藏颤抖的眼神转过了视线。
“不知道你这样叫住我是不是有特别的理由。”
心脏瞬间咯噔一下，罗允觉得马上就要晕倒了不禁咬紧了嘴唇，仔细地观察着表情的江赫嘴角一歪。
“还是，我们以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吗？青春期少年和少女在十几岁的时候短暂交往后分开过，但那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吧？”
江赫的语气满是嘲讽，锐利闪烁着的眼睛打量着罗允，看到了她动摇和苍白的脸色。
“也不是约定过将来的关系。”
瞬间罗允的眼睛闪着光。明明就是为了恶心她，但是也不能这样生气。罗允紧握到近乎痉挛的手松开了，艰难地开口道：
“你……”
罗允转过视线，正好碰到江赫的瞳孔，总是会让她颤抖的又黑又深邃的光芒，空荡荡的空虚的又震颤她心灵的光芒里加入了岁月的深度。那里是无比苦涩孤独的光芒，罗允用尽全身力气坚持着，下决心不能再多愁善感了。
“你想说什么。”
再次回到公事公办立场的罗允声音僵硬冷漠，但是江赫嘴角的微笑却没有消失。
“太过分了吧？怎么说见到同学挺高兴的，就算不亲密也应该是认识啊？我们十年没见了吧？”
罗允颤抖着，不变的是对这个男人的敏感，不知道为什么江赫平淡的话却让她如此地嘲讽。
“不管怎么样也不想和你这样，不要只想着自己，太自私了。”
是，是自私。因为还没放下你，后悔应该早点来找你，不该就那样分开。怨恨着不相信我的你，但却不能否认这种强烈的渴望，我自私还依然……胆小。
噗嗤笑的江赫瞬间眼睛抽动。
江赫靠的更近了，所以，罗允汗出的更多了。有窒息的感觉，似乎身体里塞满了什么无法呼吸了。紧闭双眼的罗允被一种强烈的感觉突然睁开了眼睛。
刘江赫！心脏怦怦跳，不知何时全身贴紧的江赫用双臂环住了她的背。深邃的黑眼睛里满是担心，还有不安，罗允惊慌失措。从记忆深处浮现的是只有她知道的江赫的眼神，这样亲切又深沉的眼神。要结束的是她，却依然还记得还在颤抖着。
“小心。”
眩晕的目光，拽住了摇摇晃晃的她，罗允什么话都没说推开了他的胳膊。短暂触碰的江赫的怀抱让她打了个寒噤，他的身上已不是青涩的少年而是一个坚韧的男人味道，从记忆中消失了太久的那个男人，不知不觉间脖子都红了。
“谢谢……有点头晕。”
心跳加速，平静的内心好久没这样怦怦跳了。不，好像是第一次，刘江赫离开后第一次。
“哪里不舒服吗？从一开始脸色就不好。”
江赫满是亲切的话让罗允的紧张慢慢消失，无法推开像以前那样亲切的江赫。罗允看着皱着眉的江赫叹了一口气，再也没力气坚持下去了。
“最近是企业的审计时期，事情比较多，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拉住我。”
罗允浑身没有了力气，是不是哪里进水了，就像被浸在水中的棉花一样浑身沉重头一阵阵地疼。由于预料之外的人物登场身体的生命体征出现了异常。
“不要生病。”
直勾勾地看着罗允的江赫拉着她的胳膊转过身，听到这一句之后罗允耳朵里嗡嗡作响表情凝固，心脏异常地跳动。
“上车，我送你。”
“你做什么！”
罗允站直了身体瞪着他，不要想随意摆布我，不要随意裁断。但是江赫无视了她的话和意思，将罗允拉向停在那边的车上。
“我说了不要。”
罗允依然坚持着，江赫望着她的视线也渐渐暗了下来。慢慢对这个固执的女人的样子熟悉起来，似乎断了念头的江赫声音也柔和了很多。
“罗允。”
江赫笑了笑，久违的笑容让他的嘴角颤抖，罗允表情呆呆地望着江赫的脸。
“我看到你出来才跟出来的。你知道我的性格，只要我下定了主意，就算是抬也要让你上车你应该能想到吧？”
生硬地说完之后江赫先走向了自己的车，车身轻巧的黑色车门哐当一声开了，江赫微微转头向罗允示意，就像他说的，比谁都了解江赫的性格，怎么办。
“呼……”
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罗允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他的车。似乎情况没那么好到在这个大路上折腾，没有力气，也知道江赫的固执。
但是选择总是带着危险，虽说是宽敞，但是在汽车内封闭的空间里，只和刘江赫两人坐着罗允觉得脑子有点乱。刘江赫这个四处飘荡的存在持续地敲打着她的心，为什么没有忘掉？以为都忘记了。
让她讶异的是十年前的回忆全部都浮现出来了，原以为已经粉碎后完全丢掉了。可能不是吧，那些记忆刹那间浮现折磨着她。头晕心跳加速干脆闭上了眼睛，但是被不知何时靠近的气味清醒了。
“为什么？”
反射性地转过了身，看着罗允发出接近悲鸣的声音，江赫皱了皱一边的眉毛，然后马上又翘起嘴角笑了。
啊，真是……心在怦怦跳。结实男人的外貌掺杂的少年气让她混乱，对自己感到无比失望。
“系上安全带，我想帮你，但是怕你跳出去。”
罗允没有回答将安全带拉过来抓在手里，就像那就是救命绳索一样。
“去哪？”
“德黑兰路。”
听到罗允生硬的回答江赫转过了视线。
“回公司吗？”
没想回公司，但是现在也没办法准确告诉江赫要去哪里，也不能去医院。
“回家吧。我刚听郑振英先生说你难受早退了，附近应该有常去的医院吧。”
“不去也没关系，就去德黑兰路。”
“告诉我家里的地址。”
“喂！你怎么总是这样随心所欲！”
罗允最终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但是看到江赫的表情瞬间就泄了气。紧张的心开始一点点刺痛起来，罗允干脆转过头回避了他的视线。
“我没有随心所欲过啊？”
江赫的脸部肌肉微微抽动着。
至少没对你随心所欲过，如果是的话，当时就会强行拽着没有决定未来的你一起去美国了。不管变成什么样，就算你要死要活，就应该从开始就让你在我身边。所以我对你……从没有随心所欲过。
江赫的视线沉了下去，低沉的声音开口道：
“现在才像我认识的韩罗允。”
“不知道什么叫像我，但是不想跟你费口舌了。”
“好，家，告诉我要去哪。”
“……盆塘。”
最终罗允还是无力地回答了他，就告诉他要在盆塘入口下车吧。真是个固执的无人能敌的家伙，讨厌的家伙。
“多少号？”
听到了他启动导航仪的声音，她将视线从窗外转向了他那边。
“我回韩国没多久，才刚刚熟悉首尔地理，不可能知道怎么去盆塘吧。”
与罗允对视，微微笑着张开嘴的他眉间有了些许皱纹。笑容依然有魅力，与总是冷漠冰冷的十九岁的他有着不同的倦怠感，罗允用力咬住了嘴唇内侧。
“所以放弃吧，我要下车。”
“如果不说，我就从盆塘1号开始找起。”
“随便你。”
转过头望着窗外的罗允目光深沉了，分开的男女偶然重逢的概率会有多少呢。虽说想过有一天会遇到，但是这样的重逢想都没有想过。现在更是不想见，心渐渐变得惨淡。
去往盆塘的路进入了罗允无心的视线中，是她经常往返的路。但是，大部分都是在清晨和夜晚，对这样洒满阳光的街道甚至还有些陌生。罗允将一只胳膊靠着车窗用手托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头开始疼了。
从银行离开后，父母就决定搬到首尔近郊。爸爸虽然冷漠地说是名誉退休，但是罗允比谁都清楚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在连谁家有几只勺子都知道的地方小城市里，下了她和她的哥哥都受不了的决定。想到在银行上班一辈子而离开的爸爸和默默听从的妈妈，罗允到现在心里还堵得慌。
能忘记吗，记得炎夏里顶着酷暑来找自己的妈妈的眼泪。曾经抱着电话哭着说想吃妈妈做的饭和酸酸的酸黄瓜，像个傻瓜一样，但是妈妈却说自己一个人该有多辛苦哭着跟她道歉。
‘天底下，还有能赢子女的父母吗？我没有这么狠心地养大我的女儿，坏丫头。’
虽然下决定不容易，但是要自己承担责任。罗允失踪之后气得直跳脚的爸爸找到正在调养身体的罗允时，罗允在爸爸的面前哭了一夜。给志伍喂奶的时候哭，听到爸爸说做妈妈要坚强的时候又哭了。最终爸爸离开了银行，全家搬到首尔近郊的那天也转过身流泪。但是希望眼泪到底为止，不想再哭下去，也不能哭了。
搬家之后考虑要怎么过活的两个人开了饭店，决定从爸爸一个开牛杂汤店赚钱的朋友饭店传授秘诀。父母在朋友的饭店里辛苦了一年后开了牛杂汤店，没多久就在附近传开了。用爸爸的退职金投资开的店总是门庭若市，而且规模也越来越大。
父母还说孩子要踩着土地长大，在离繁华的店面远一点的村子里准备了单独的住宅。虽然妈妈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啊，但是也知道妈妈在传授秘诀的期间也吃了很多苦。看到现在也要每天去店里的父母，罗允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不舒服。给平平稳稳生活的父母带去无法言喻的绝望的也是这个女儿，与感激不同的抱歉和愧疚总是让她萎靡不振。看到哥哥罗贤时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但是一直给予愧疚的她力量的，不就是家人和朋友嘛。
突然罗允的眼睛抖动，因为路过位于盆塘十字路口的父母店铺时看到了坐在收款台的妈妈英珠。罗允总是想着自己生活和志伍长大的十年，是从父母的人生里偷来的。咬紧牙关一次就考上了CPA也是想早点落下脚，想让一切步入正轨。
“是哪？说话啊。”
突然听到了江赫低沉的声音，罗允望着窗外的眼睛更加闪烁了，记忆中的事情和更加深沉的声音让她隐隐地颤抖着。
“你可真倔，原来不是这么倔的性格啊。”
“从开始对你就很倔。”
瞟了一眼用无感情的声音回答的他，罗允叹了一口气。告诉他也没关系吗，现在家里应该没有人，志伍也还在医院里。
绕过低层的小楼相接的村子后，就是雅致的各具特色的单独住宅。干净铺开的房前道路，修整好的庭院，还能看到有的家里挂在树枝上的秋千，就像是看到了悠闲生活的一面。在那个村子的某一处江赫的车停下了，罗允看着跟着一起下车的他皱起了眉，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江赫高大的身躯。
“谢谢你，走吧。”
“韩罗允。”
“怎么了。”
罗允无心地回答道。无法直视江赫真挚的眼神她移开了视线。
“你……”
江赫的视线更加深沉了。
要怎么说呢，还记得他们最后一幕的心抽搐着。说已经结束了的女人和说还没结束的男人的心和视线在空中交错。
还能重新开始吗？
其实想说这件事，因为想了很久。但是江赫没厚脸皮到可以一口气越过十年的岁月，也不好意思。十几岁的活泼已经消失，变得成熟而陌生的韩罗允，可能对于她来说自己也是如此吧。
“陌生了。”
罗允看着无心开口的江赫，嘴角露出了嘲笑。
“如果熟悉的话就不对了吧？时间过了这么久。”
应该是说自己变了，罗允自己也知道自己变了，而且对方也是如此。
“走吧，过一会儿堵车就不好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