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良辰
进门手续复杂，通过了几个铁门，上了三楼。手铐终于解开，老穆的手腕上留下了硌出来的红印子。
是良辰美景虚设？
纵有千种风情，
更与何人说？
拘留所的人说老穆穿得太少，让法和家人联系送衣服。
老穆被带进一个办公室，电脑前警官坐着正常的椅子，他坐在小的塑料凳上。确认了信息，在指纹机上读了指纹，就算是办好了入监的手续。
警官叮嘱他，进去不要和里边的人什么都说，刚进去，多干活。老穆问里边会打人吗？警官立马喝声到，他们敢！
老穆多了一份安全感。
这位警官带他来到走廊，给了一条毛巾，让他选了一件橙色马夹。老穆仔细看看，上面并无号码，欣慰了很多。
走廊里警官和他的互动，监门内该是听得清楚。
老穆从一堆特殊的牙刷中挑选一个。不知是否被用过。牙刷特别，把短，且是软的。
一切完毕，开了距办公室最近的一扇监门。
里面有六个人。有人喊你是东北的吧。老穆应是。顺着声音望去，一个比他略矮小，但结实的东北人。警官和监友都叫他小东北。
放眼过去，比想像的干净。尽管洗漱的水池、蹲便器都在房间，并无异味。通透的床铺，后来老穆踱步量有六米长，油亮的漆木，伴着棕黄色，很光洁。
房间是南北向，进来是北。铁门都是栏杆，门外走廊的窗户，都留了些缝隙。警官从门外望进，门内一目了然。
一进铁门，左侧是两水龙头，一个水池，再往里是蹲便器。这里的空间大概有三米见方。
再往南看，进来的通道直通南墙，洗漱与睡眠休息的空间被一个1。5米高的半墙分开。
半墙一侧摞着被子，再往里是床铺，直到南墙。其实南墙是铁栏杆，外面望进，一览无余。同样走廊的窗户都是虚掩着的。
南侧走廊上高悬一台电视机。监房里观看正好合适。
小东北示好，主动给了老穆一套卫衣。房间比想像的冷，老穆看到床铺上有军大衣，套上卫衣、卫裤，套上一件军大衣，把在押人员的马夹套在了外面。
不知谁问，吃晚饭没，说4：30就吃了晚饭。老穆急了，中午是米饭青菜，晚上再不吃怎行？
老穆马上跑到铁门前，喊警官，说他没吃饭。房间不知谁提醒，叫外卖吧。老穆又马上喊能叫外卖吗？
监门内传出了笑声。这就是一个雏!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老穆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还是执着地喊警官。警官有些生气地过来了。
我去给你做呀？
看着他！老穆不出声。
警官离开了，丢下一句话。明早吃吧！
无奈，老穆回到后面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群体。大家盘腿席铺而坐。
都问他是为什么进来的。老穆把拘留判决书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他们一看都笑了。老赖!读的仔细一点的说，法人借款被关，你被黑了。
老穆还记着警官的嘱咐，没多解释。大家就算认识了。
六人中，除小东北外，三个本地人，一个江苏人，一个湖南人。
老穆从众多塑料脸盆中，挑选了一个。看他没有水杯和饭盒，监友们帮他找了塑料水杯和饭盒。
老穆用水池旁的洗洁精，都处理了一下。再次感受到，这里的卫生环境尚好。好过他年轻时住过的小旅馆。
大概是5：30，走廊开始有警官走动。看看墙上的时间表，这是静坐思过的时间。
监门里的人都自觉地在床铺上盘腿朝南而坐。老穆坐在后面。等几轮警官的巡查后，这些人马上又恢复了自然状况。
巡查期间，警官与监房里的人有互动。最多的互动是与小东北。也会问其他人还有几天出去之类的。
也有警官自嘲地说，你们只有几天，我们是无期。对话平和、友善，似熟人之间。
夜晚，监门内光线明亮，老穆心里却灰暗。
看落天边月，
吟息暗里灯。
无言多少恨，
恨正聚眉峰。
老穆想，你能恨谁。
观察了一下监房内的墙面，贴有作息时间表，开水送水时间表。在押人员的权利与义务告示牌。
看到每天保证2小时放风，可以与家人通信等等。这些是老穆关心的。
电视打开了，广播响了。各位在押人员，请坐好，收看监规。6点钟。录像持续半小时。
6点半能如常看新闻，给了老穆些许的安慰。
监门内没有报纸，旧书有几本。有写和珅的。有无面无底的书，定是被无聊人翻烂的。
只有一本完好《颠覆与重建后批评的价值体系》。一看书名就乏味，没想它会帮老穆度过时艰。
新闻至7点，自动切换到综合频道，开播电视剧《红色宝藏》。
18：57～19：15是供热水的时间，水温有40度左右，能喝。老穆看这六个人都依次地用水杯，脸盆接热水。
几个大男人依次在洗漱区洗下身。泡脚好像是每人的必修课。老穆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又存一杯。
用温水洗掉了他双手上的黑油渍。
接了一盆热水，也泡泡脚。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洗下体、洗袜子洗内裤的事情就都免了。在监门里泡脚，老穆感受到了温暖。
这中间，小东北指着洗漱区对他说，明早吃过饭，把这里都打扫一下。再把地擦擦。一天就这些活儿。
老穆说好。意识到，这是分任务给他。
小东北又自语道，这层五个监房，这间条件最好，被子都是新的。我们也是最干净的。看得出，他为此骄傲。
老穆浸在泡脚的温馨，监友们进入了铺床的阶段，动作迅速默契。他快速起身，因坐在床边。等他把盆洗干净再看，床已经铺好。一码涤纶棉被，没有被套，多数的粉色，仅有几条浅蓝色。
从南侧向北一字排开，标配是俩一米五的被子对折，作为褥子，上面再盖两条。粉色的被子确实很新，没有任何污迹。排到第五人，被子颜色发生了变化，下面两个一样，上面只有一个粉色的被子，又押一个蓝色的。第六个就更不同，一个蓝色的被子对折在下面，上面一条蓝色的散放着。
看大家的神态，这是为老穆准备的。蓝被子，明显旧一些，有些污渍，甚至还有些许的血迹，但没啥异味。第五个铺位是本地人，都叫他老关，看样子和老穆同龄。
老关友好地对老穆说，来这里不易，大家互相体谅。这个被子横过来，我们一起押在上面，晚上还是很冷的。老穆向他笑了一下，表示感激。
存放被子的位置，至少还剩了5、6条粉色的新被子，后来知道这是给小东北留的‘席梦思床铺’，是一种‘特权’。
通过铺床看出了监门内的等级，看出了小东北是这里的老大。
从南至北依次是本地人洪叔，江苏，湖南，本地人福叔，老关，老穆，以及放被子位置的小东北。后来我知道，进来久的位置最靠南，小东北除外。
在喧嚣的《红色宝藏》伴音中，几个人陆续脱衣上床，看着电视。电视无聊，提不起老穆的兴趣。将被子整理到可以躺下的样子，把老关上面押的被子理了理。老穆的头朝墙，老关头朝过道。有人提醒，老关的呼噜了得，这样会好些。
和他们不同的是，老穆脱不下衣服。
靠在墙上，老穆思量着这觉怎么睡。在家都是裸睡，穿个背心都觉得多余。一出差就睡不好。想起飞美国的经历，十分煎熬。惧怕这个夜晚。
猛然间老穆想起了杨利伟。他穿着太空服，躺坐在神州5号上，火箭待发射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百密一疏，万一有问题，还回得来吗。这样想想，杨利伟当年真不易。目前的状况比他好多了，至少没有生死问题。老穆这么一想，好像没那么艰难。
恍惚间就和衣躺下了，九点一过电视立即关掉。广播里传出：在押人员一律就寝。老穆不自觉地问了一句，几点关灯。好一会不知谁说的，睡吧马上关了。
没一会儿，鼾声就开始了，分不清方向。老穆满脑子是杨利伟，呼噜声模糊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起来解手。冲水太强到处溅水，这里的人都是脸盆接水冲。结果在这个时间点上，脸盆接水和冲水的声音极其响亮。这样一来，鼾声被压制了。片刻的安静，很美好。没等这位在铺位上躺好，鼾声又至。
老穆看了看南面铁栏杆外的挂钟，是11：20了。奇怪，没有关灯。
从一直平躺的姿势，换成侧卧。闭上眼睛，想着杨利伟、想着飞往美国飞机上的艰辛，意识模糊了。再次被鼾声唤醒，转头望去，后半夜2点多。起来轻手轻脚地解手、冲水。再恢复睡前的状态，老穆的脑子就回不去了。
盘算着明天能否收到老婆送来的衣服。想着几号可以出监。细一算，要1月7号。想到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
这么一想，就更难睡了。再看钟，已经4点多了。奇怪，还是没关灯。拘留所不关灯才对。关了灯，夜班警官在走廊巡视就没有办法一目了然了。
老穆感叹自己愚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