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飞会意,轻轻一攀上去了。梁东山在外边来回走着。
草上飞在房上,用双手揭瓦片,揭了一片又一片。而后又去用匕首抠草把子泥,渐渐抠开了一道缝隙。草上飞屏住呼吸往下看。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一丝不挂的人在忘乎所以地追着。男性丧失理智地奸笑着,瞪着一双淫邪的小眼去看那女性的生理细部位。女性故意扭摆腰肢腆腹露胸,用以引逗。……
草上飞蹭地从扒开的洞跳下来。他用左手握枪,右手握着雪亮的匕首。
一对狗男狗女散幵了。女的急忙用被子去裹下身。男的口吃着:“你的要做什么的?”
草上飞冷冷地哼了一声对女的厉声道如果你不老实,我要你的狗命!这奸男是什么入物?”
“他他,他是我的汉子!”
草上飞眯起双眼:“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了,那我只好让你吃我的一粒枪九了。好,我满足你!”他把匕首抵着女人的心窝,右手的枪对准了男人的头。
女人忙说:“我说实话呀,你饶命!我说?他是日本住这儿的副——”
草上飞点点头,收回匕首,他慢馒地往后退。然后出其不意地甩出匕首,匕首直扎进日本人的脑门。日本人裸着赤体倒下了,但他没有死,嘹叫了一声,便手舞脚蹬。
草上飞对女人命令:“去开门,外边有人要进来。”女人抖抖瑟瑟地去幵门,不一会儿便把梁东山领进来。
日本人终于绝气毙命了。
女人扔了被,不顾羞丑,突然抱住草上飞,乞求着:“我不是汉奸我没卖国。我卖肉是为了钱,我靠身体卖钱。你们千万不要杀了我,千万不要——”
草上飞一把把她推倒了。梁东山小声说:“你干得很漂亮!”
女人爬起来,哭啕着叫:“我不要你们的钱,随你们的便。”草上飞啪地打了她一嘴巴:“骚货!”
“上飞,我们俩把日本人拖到大街上,然后去找姚生。”“好。”两人在日本身上贴了许多纸条:“日本鬼子,无恶不做,应得下场。”
两人把鬼子抬到街上,便向车厢铺胡同飞跑。
姚生两人早已等得不酎烦了,正要走,见梁东山和浑身沾血的草上飞回来了。草上飞问:“我们去哪儿住?”
姚生说:“找个大车店住一夜,那里大部分是乡下的大车虎子。”
梁东山说好吧,我们快些去,再晚了会引起人注意的。”不一会,他们走出车厢铺小胡同,在往南一拐,便进了一家大车店。几个人走进了屋。
店小二是个尖尖嘴猴头腮的人,两只眼角向鼻翼吊梢着。他古声哑气、又勒着细细的小声说:“唉呀,真是活见鬼。你们知道不知道城里有五个抗联的匪徒?今天城门紧闭,乡下人不准进城,城里人不准出城,就是为了抓那五个倒霉鬼。朋友们,你们几位是不是抗联的匪徒?是,我就要去报告,领功请赏。不是,就算了,该着小二没大财大福。你们是不是?”
姚生忙说:“我们不是。”
这是个什么店?屋里一张长长的大炕,没有几个人住。梁东山交了钱,四个人便穿着衣服躺下,用大被子连头一起蒙上。
大约两个时辰过去了,店小二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蹑手蹑足地靠向姚生,站立在那儿一会儿,又干咳了几声,见无反映。他就将被轻轻地掀开,用手推了姚生两下,姚生竟像睡死的蠢猪一样地打呼噜。店小二的手摸进姚生的口袋里,从里边掏出一叠钞票。他乐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由于贪财情切,他又开始摸索起来。他的手忽然捉到一个硬硬的家伙,他心一震,便把它拽出来,是一支长苗子手枪。
梁东山把这一切都发现了。他幵始认为是那人与姚生接头呢,后来就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屋里没有灯,只有昏暗的月光从窗口透射进来,屋里显得冷气嗖嗖的。
梁东山猛扑过去,店小二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事,就被压在地上。草上飞等三人也被惊醒。梁东山气愤地说:“这个贼店,必须砸了!”草上飞用双手咔住店小二的脖子说:“这鬼店,我非砸你个稀巴烂。”
姚生夺回手枪和钱,骂道:“我杀了你,你活到现在就到寿了!”
梁东山推了一把草上飞,“他没有犯死罪,只是一个图谋不正的小扒手,给他放条生路吧。”店小二见有人说情,便跪下磕头:“谢谢几位老爷饶命之恩,我小二从此学好,再也不敢打客劫路了。”
梁东山去找脸盆,然后打了点水洗把脸。他说:“我们睡觉时精神点,要睁着眼睛睡。”
店小二慌忙跑出去。他不知道是去报告邀功好呢,还是给他们保密好。他在豆油灯下急速地眨着吊梢眼,梁东山很快跟进他的小屋,冷冷地说:“店家,缺钱花吭一声,别干偷鸡摸狗的事,如果让人打断了腿,那可没好处。你想去报告吗?那只能是鸡飞蛋打,丢财丧命。我说话,决不食言。”
“不,我不报告,我不敢。”店小二口吃地细声弱气地说。
天微蒙蒙渐亮,大街上就云集了一团人。中间是一具冻僵了的硬尸,尸身一丝不挂,还贴满了写有“日本鬼子无恶不做,应得下场”。
梁东山和姚生、草上飞等四人夹挤在人群中。人们扬眉吐气,心中说:“小本鬼,让你骑咱中国人头上屙屎,自会有人整治你!”
不一会,一队日本人跑步赶到,并用刺刀尖挑开人群。并急急忙忙收起他们主子的硬尸便往回走。
便衣特务,走狗在人群中乱挤乱窜。
姚生凑到草上飞身边,悄悄地耳语着说:“走在大前边的那人就是森佐大趴长,我们必须干掉他。”
草上飞杀敌心切,他点点头,偷偷地拔出家伙,他哪里知道森佐根本就没有来。随着散去的人流,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前边。
梁东山发现草上飞不见了,他问姚生:“草大弟哪去了?知不知?”
姚生摇摇头说:“不知走散到哪坦去了,他也太不守纪律梁东山忽然发现在日本队伍边的草上飞心中不免惊。他也追了上去,并拔出佐轮手枪;姚生和另一位也跟着梁东山冲了上来。
草上飞如从天降,他从半天空落到所谓的“森佐”前面,用左手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扯操着:“你就活到今天为止!”草上飞勾动扳击,假森佐倒地毙命。这一下子可乱了套,曰本兵嗷嗷叫着喊:“抓活的有!”
草上飞如腾云一样轻轻跃进,落人道旁的一处矮房顶。一个日本兵见抓活的不成,便端起步枪瞄准了草上飞,情况万分危急。梁东山手起枪响,那个日本兵应声倒了下去。
日本兵这一下子更乱了套,胡乱地放起了枪。夹挤在人群里的梁东山大喊:“草上飞快撤!”向草上飞开枪的人越来越多,草上飞串者房顶跑,从这一处跃到那一处。当他串到一座矮小的二层楼时,一个穿着长袍大褂,戴黑色礼帽的人用小手枪对准了他。
梁东山甩手准备开枪,击毙戴礼帽的人,可姚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子弹斜刺飞向了天空。戴礼帽的人已枪响,草上飞在房坡上倒下了,又从房顶滚下来……
梁东山腾出左手,用尽全身力气,给姚生一个嘴巴。姚生嘴角顿时流着紫血,趔趄几步才没有倒下去。
姚生被打得头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飞。梁东山缓回手,一枪将戴礼帽的人打倒。
曰本鬼子冲来,用剌刀在草上飞的身上乱扎乱捅。
梁东山说:“我们快跟着人群往外拥!”梁东山的泪水似泉一般涌出。
森佐办公室的隔间,是一髙级的卧室。室内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她如出水芙蓉,俊秀似仙。她迟疑而显庄重望着窗外的远山,尽管那黑黑的眼珠一动不动,也给人一种传神和迷人的魅力。
她叫柳叶眉。今年二十一岁,她是以身体来挽救父亲和哥哥的。
她柔弱温顺,善良淳朴。但只能成为森佐的玩物。他们俩没有一句共同语言。森佐对她只有粗鲁的生理要求,而无一点仁爱慈悲的情怀。
森佐那硬硬的一撮仁丹胡扎在柳叶眉的唇上时,柳叶眉就觉得自己像要死了的人一样。她一见到森佐就有一种性恐惧,心里便翻腾着,她恶心,要呕吐。
森佐也并不妻妾成群,这倒不是什么忠烈贞节,什么髙尚情操?而是他以另一种审美观点去欣赏女人:女人多了腻味乏情。
柳叶眉刚来那时,曾几天不吃不喝,她不想活下去。她是一个妙龄的花闺,怎能和近五十的老朽睡一个被窝啊!
那时,森佐威胁着她:你如果死掉,你的父亲和哥哥就别想活着出去!
柳叶眉不想活,又不能死。她这样年轻,还没尝受到真正的青春的欢乐啊!她要活啊,这卧室外有她日夜思念的亲人和情人哪!
二年了,她没有出去过一次。她多么想出去呼吸一下大自然中新鲜的空气呀!
她始终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自己能逃离这个牢笼?像一只欢快自由的小鸟,去飞呀,叫呀,笑呀……她深信:好心必得好报应。她在等待着应得的报应,她守株待兔般地等侍着,可是越等时间越长不觉中,二年有余。她仍像锁在笼子里的鸟,飞不出去。后来,她麻木了,心也伤了。
此时,她正透过玻璃窗望着城郭以外的大山想心事。她这几天好像轻松了许多。由于抗联的暗杀事件接二连三地出现,森佐几天来忙得不可开交,不像已往那样纠缠若她。一轻松,青春的活力就从心中油然往上窜。是的,她不能就这样了此一生,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哪,她才二十一岁!
森佐走进来了,他没有吭一声就丧气地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吸闷烟。
柳叶眉也一声不响地吸起烟。这是她第一次破格抽烟,她想用烟魂来熏烧肠肚以压青春升腾起的烈焰。
森佐扔掉烟蒂,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柳叶眉。“这几天要成立新县府,我不在家住,我要到县府去忙活几天,帮杨建县长。你在家里要守点规矩。”
“我爹和我哥哿他们出去了没有,在哪儿?我要见他们!”柳叶眉麻木地问。
森佐嘿嘿嘿地奸笑了几声,没有回答柳叶眉,就独自走了出去。
柳叶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生的愿望,她渴求着生活的新鲜气候?她一分钟也不愿呆在这闷室里听人摆布,受人凌辱。
她不再呆站了。她对着穿衣镜开始梳理打扮起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样漂亮。
她换了几件衣服,便走出卧室。她从楼梯边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楼窗中跳出去,她不敢去想那些事。
她神色慌张地向自己家原来住的那地方走去。她在一个小胡同里停住了,面前就是她原来的家。她呆站一会儿,极力使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她大着胆子向屋里走去,迎她出来的是梁东山。“小姐,你找谁呀?”
“我找一我家原来住在这儿。我有个父亲和哥哥。”“那么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现在住在东洋楼。”
梁东山警惕地问:“你是日本人呢,还是中国人为日本人做事?”
“我是中国人。爸爸和哥哥被日本人抓去,森佐强迫我和他结婚才把爹和哥哥放了”
“原来你是森佐太太。这家里主人已经换了,没有你爹和你哥哥,你回去吧。”
“我往哪回呀?我是偷着逃出来的。”梁东山深思片刻,说:“你跟我进屋吧。”屋里边坐着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都是泪流脸面,抽泣不语。这使柳叶眉暗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呢?草上飞之死,梁东山心里明白:是死在姚生手里的。他怀疑姚生可能是特务,所以让姚生和另一名战士回队伍去,自己来找草上飞妻子。他住在地下党叶辉家两天了,也没有说出草上飞以身殉国的事。今天,他实在憋不住了,早晚总得让她知道,先说后不说。他只好将草上飞不幸的事告诉了草上飞的妻子。
妻子痛哭流涕。叶辉就在柳叶眉来之前被捕了,他是由于叛徒告密被拘捕的。
一个不幸再加一个不幸,使两位女人受着感情的打击!梁东山对叶辉妻子说:“你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否则也有危险。”他又对草上飞妻子说,“你是跟我们走,还是想回老家去呢?”“我跟你们走。”草上飞妻子说。
柳叶眉说:“我也跟你们走吧?”
梁东山介绍说:‘她是森佐的太太,姓柳。”
“我叫柳叶眉。”她自我介绍说。
叶辉妻子说:“我知道了,这是你们原来住的家。你爹和哥哥已经让森佐用刺刀给挑死了。他们俩有中国人的骨气!是两位好共产党员。”说着说着,她哭泣起来。柳叶眉失声痛哭起来。
叶辉妻子说:“东山,这儿你和草上飞弟媳俩先住,我领泖妹妹到别处去躲些日子。”
梁东山说:“好,事不宜迟。”
叶辉妻子和柳叶眉俩人收拾好包裹,便离开家,拐出胡同。
大街小巷,都是敲着锣的人在叫喊:“开大会喽,成立新县府,每家人都要去西大操场开会呢。”
梁东山对草上飞妻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月。”
“刘月,我们俩也去开会吧。”
俩人来到西大操场时,已人山人海,
主席台上,坐着森佐、杨建等人。操场周围是日本兵和伪军,他们刀枪林立,如临大敌,好不威风。
杨建望着主席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中滋生出一种主人的自豪感。
森佐不便讲话,就对得意洋洋的杨建说:“会由你自己主持和讲话吧?我的头晕,先回去了。”杨建满脑飞黄腾达的壮丽蓝图。现在的森佐,也不在他的眼里,“司令,有事请便。”森佐从后边走出台子。
杨建清了清嗓子,便大声讲起来:
“各位,父老兄妹,本县府今日成立。本人即任新县长,大家都知道,原县府已名存实亡,自从刘白毛子县长失踪以后,县府就是一座空架子了。
“本县府是为老百姓做事谋福利的。有本县府主持公道正义,百姓们尽可安居乐业。”
“首先,我宣布,原县府彻底解散;原县府过去的方针、政策已不再生效;原县府监狱中所押犯人,除共党分子外,均可按罪大罪小用钱把亲人买回去。对于百姓,我是仁慈的,我要做百姓的父母官。”
“本县公民,对于本县府成立,人人有责任出钱出力。”台下的人议论纷纷。
杨云也在人群中。姚生和那个战士回去后,姚生先向苗可秀奏了一本:什么梁东山主观武断,听不得他半点意见,又与草上飞妻子勾勾搭搭地不正经,使草上飞死难,死得是多么多么惨,如何如何——总之,梁东山的罪过是该杀头也不足以谢民愤的。当时苗可秀听后大怒,但又觉得梁东山好像不是那样的人,于是便派杨云来接应梁东山。
杨云望着台上忘乎所以的杨建在狂叫平民尽可遵纪守法,如有与共党分子、苗匪勾结、私通连窜,抓住统统枪毙!”“后天,在大洋河北沿开公判大会枪毙共党分子叶辉。希望我县内平民要以此为戒。”杨云忍无可忍,从后腰抽出一把四寸长的短匕首,向台上甩去。一个日本人中刀而亡。台下大乱,一片叫嚷。
杨建不愧是苗可秀队伍里出来的人,他很冷静地继续讲:“有人想搞恐怖来威胁我们。这不可怕。”
梁东山和刘月两人溜出了大会会场,两人又回到叶辉家里。
梁东山心事重重,他特别担心叶辉同志的生命。他绞尽脑汁地设想着营救的办法,但又一个个地否定了。
叶辉是山东人,和梁东山都是游击队的人,为了便于斗争的展幵,他打进了铁血军中争取力量;叶辉则来县城以教书为掩护进行地下斗争的活动。
刘月见梁东山忧心忡忡,便劝道:“大哥,人死不能复活,叶大哥的事也不能怪你不尽力。咱势单力弱,也无办法呀!”梁东山长长叹了口气,他坐到炕沿上,卷着一支旱烟?用力地吸了起来。
刘月去做饭。屋里只有两大把小米,使她为难起来,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坎。灶里的火一个劲地冒青烟,锅里的水早就达到沸点,向上翻腾示威。
梁东山说:“刘月妹子,难为你了。我到小铺去买几个粘油糕吃算了。”
刘月这几天对梁东山很宿好感,但始终是不好开口表白。“你去买吧,可要快点去快点回呀。”
梁东山走出屋,拐进一个小胡同,他在胡同里慢慢走,慢慢想。他走到一家铁匠铺门口站住了。铁匠师傅正在叮叮当当地打尖刀子,这种刀子是杀猪用的。
梁东山心里猛地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里出现了:铤而走险,劫其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