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言华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如五雷轰顶,晕得他呆若木鸡。好长好长的时候,他才气喘地说:“总裁,我是否需要躲起来避避难?我不走,就会被鬼子捅死的,你说怎么办?”好长时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杨苍,现在突然迸出一句话:“和他们拼了!”
梁东山笑笑,好像宾至如归,似主人一样自然,他自倒了一杯茶水,大口大口地喝。
苗可秀问:“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梁东山。”
“梁大哥,鬼子有多少人?”
“大概有十个八个的吧,我也说不准。”梁东山的消息是从岫岩县城一个教书匠(地下党员叶辉)那里得来的消息。
苗可秀果断地说:“我到班房里隐藏一下,我领这些徒弟们准备看时机动手。你们在这儿以礼相待。能干掉他们就一定干掉,要见机行事。”
梁东山对黄言华说:“用酒灌醉他们。要他们醉成烂泥巴。”
苗可秀坚决地说“就这么办!杨苍,你和这位大哥应和。黄大叔要沉住气,千万别害怕7他说完,进了西厢耳房了。
苗可秀刚出去,日本人就来了。一共十一个人。这十一个人,全身都是黄呢子衣服,走路笔挺而僵硬,活像从地狱中出来的凶神煞鬼。
黄言华的心颤颤的,与杨苍、梁东山三人迎了出来。
“欢迎太君光临,欢迎欢迎。”黄言华用发抖的唇说。梁东山与杨苍站在他的左右两边,使他有了一点依靠和主心骨。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叽哩哇啦几句,翻译便说:“太君问你,你就是黄言华吗?勾结苗可秀匪徒的是你吗?”
黄言华头上冒出冷汗来,梁东山碰了他一下,替他说:“他就是黄言华,是我的舅舅。”“是,我就是黄言华。小人不曾敢勾结山匪,虽然苗可秀常在附近山区活动骚扰,小人确不敢与其往来。各位请进屋坐。”
三人把日本人让进客厅,日本鬼子一一坐定。翻译把黄言华的话译给小头目听。小头目指着杨苍和梁东山问翻译话。翻译马上问黄言华:“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是马胡子的有?”
黄言华马上回答:“岂敢岂敢。他叫杨苍,是我们班房的师傅,又是我姑爷;他是我的外甥,他叫梁东山。他们俩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国民。”
小头目听了翻译的话,点点头,疑虑顿消。但马上又将小窄巴狗脸拉下来,阴沉的好似要下雨的天。
翻译是个油腔滑调的中国人,他看了看小头目的气色,见气候不对,便见风使舵地厉声对黄言华说:“姓黄的,你听着:
我们是奉森佐大队长的命令而来的,准备抓你斩首示众,以警告所有串通马胡子者!”
黄言华听了,颜面有如土色,僵在八仙桌旁说不出话来。梁东山把暖壶提到八仙桌上,给每一个人倒茶水,并说:“把鞋脱下,到炕里坐吧。”
日本人都开始脱鞋上炕。黄言华缓过神来,对夫人及小凤仙、侍女们喊幵了。不一会儿,侍女和小凤仙把酒席宴菜摆了上来。小凤仙和两个侍女又拿来了自家土法酿制的米酒。屋中顿时香味缭绕,酒气飘散。日本人哈哈地怪叫着,怪笑着。“大大的好啊?”“油西油西”之类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小头目看着小凤仙,瞅直了眼睛,嘴角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哇啦几句,看他那窄巴小狗脸上的一对浮泡泡淫邪的怪眼准无好意。
日本兵们有的在八仙桌上吃;有的坐在炕上,围着一张方桌吃。他们你撕我抢,常为几块鸡骨头也会发生口角。
翻译嘴嚼鸡肉,对黄言华说:“哈哈,贵村主有幸,今天太君相中这位小姐了。如果肯献出这位桃红柳腰的小姐,太君会考虑你的生命安全的,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呀。”黄言华望着这群吃酒的日本兵,心中抖个不停,暗暗地叫起苦来。这些禽兽,是什么坏事、什么阴损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呀!他怯生生地对翻译说:“请翻译劳驾,代我美言几句,实是出于无奈,我儿已是有夫之女了。老朽不能成全太君的好意,承蒙太君厚爱,小人深感三生有幸。”
小头目还是在懵懂中明白了黄言华的苦口婆心之用意。他略皱了皱眉,疑心梁、杨二人会有什么欺诈,便令一个正吃在兴头上的日本兵去看枪。那个日本兵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去看枪。枪全支在一起架着。
小头目与日本兵已不分什么上下级别,在一起叫骂,行拳猜令。一阵阵的狂笑狂叫,惊得黄言华心寒胆战,余悸纵生。小头目喝得面红耳赤,肿口泡眼角沾者粘粘糊糊的白灰色眼屎。他的舌头如注射了一支麻醉针,僵硬硬地不听使唤。他囫囵顿片地说:“太君看中了,哈哈一一哈!太君看中了你家小姐……”一阵阵奸诈淫糜的浪声狂笑,吓得黄言华如惊弓之鸟,如坐针毡,他那不容大事的狭小心胸忐忑不安。
梁东山见黄言华如此心胆俱焚的样式,急忙走过来。他对正在炕里喝酒的小头目说了几句日本话,小头目惊喜若狂地叫道:“你的好,你的很好,好好的。’
喝得酩酊大醉的翻译下了炕,腆着肚子对杨苍说刚才,这位姓梁的说了,你爱摔跤。少女是你的未婚妻,如果哪位能摔倒你,小姐就给我们太君,你同意吗?”
听了这话,杨苍心火怒烧,他想现在就与这个走狗拼命。他也隐隐地对梁东山产生一种愤恨。他斜眼看了一下梁东山,梁东山正用期待和希望的眼色鼓励他。杨苍只好对翻译说:
“可以,我需要吃点饭。”
酒过三巡,日本兵个个酣酣醉意。他们说着各种粗俗野蛮的骂人话。苍急三火四地扒拉了一?碗黄米干饭,就准备?与其交手。黄华呆若木鸡,不知自己是何许人也。
梁东山给杨苍递了个眼色,杨苍会意,便叫阵:“谁敢上,请跟我到院中。他先走出屋,在院中动作、运劲。除看枪的夕卜,十个鬼子全跟了出来,借助酒兴,嗷嗷直叫。
梁东山见看枪的鬼子机械地守在枪旁他也守在门边,没有到院中来。
在院内,被酒精刺效的神经轻松的鬼子们,围着杨苍跃跃欲试。鬼子中有一个枣骨脸,很矮很粗的家伙,他很擅长摔跤,他却不出阵,大有一种坐山观虎斗,隔岸看火的架式。
鬼子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杨苍摔倒了。最后只剩下小头目、翻译和那个矮胖子了。
矮胖子与小头目早已结过仇火,所以不想为他挣女色出力。矮胖子看着七八个人都倒在杨苍的手下,心里不服气。他更恨那些人给日本人丢了脸面。他决定用自己的力量挣回这口志气,大东亚之威力,岂能在一个山沟小屯丢了声望,折了面子。
杨苍已经很累了,他觉得全身疲乏无力。矮胖子冲上来时,他只好仓促迎战。一交手,他就觉出对手与前几个人不同。对手的姿式和步态得体,功力运用的恰到好处。杨苍用了几个摔跤的绝招,但也没能把矮胖子摔倒。杨苍心中有点发毛,一旦被对方摔倒,小凤仙能否做他的妻子到无所谓,如果把她送给日本人,那岂不给铁血军丢尽了脸吗?梁东山这个人是咋回事?他好怪!
两人你推我捞,交手好一会儿了,还看不出谁在上峰谁在下手。其它观战的日兵叽哩哇啦地乱叫,拍手称快,呐喊着为矮胖子助威。矮胖子更来了邪劲。杨苍小心地迎合,只防不攻,其目的是想拖延一下时间。’
太阳落山了。本村有些胆大的人家,烟筒冒出了几缕清青色的炊烟。梁东山往全屯望了一眼,便转身进了屋。他用曰语对那看枪的说:“太君,快出去看,两人摔得极精彩!”然而,看枪的日兵无动于衷。梁东山只好动手拖着他说:“不看白不荐。来来,快去看,看精彩的。两人不见高低快来肴那日兵半推半就,被梁东山拖到院中。梁东山又急切地返回门口。
日兵头目酒意全无他急往屋里奔。但是?那自称之谓讨饭花子的梁东山却紧守房门,他早已掏出左轮手枪对准了小头目,并大声喝道:
“不许动!若动,就开枪打死你!”
杨苍看得真切,忽然一下子明白了梁东山的苦心和用意,梁东山的形像在他脑海里高大起来。他无心再与那家伙闲磨时间了。他知道,矮胖子一定学过摔跤技术或者日本柔道,以摔跤去摔是不行的。杨苍只好动用武功了,他飞起双腿连环脚,狠狠地踢踹到矮胖子的小腹上,矮胖子忍受疼痛缓劲时,杨苍用全力把他推出去,矮胖子撞到台阶石墙上。
西厢耳房中的苗可秀,领着班房徒弟们猛冲过来,苗可秀提着王八大盖,直奔小头目而去。其他徙弟们也像那一些醒酒未深的小鬼子扑去,大打出手。
梁东山没有放一枪,他紧守房门,一个鬼子也进不去屋。他傲然挺立,一动不动。
小头目见大势已去,只好掉过头往外跑。苗可秀跟踪追击。小头目见无处可逃?做了个垂死挣扎的姿式向苗可秀返扑过来。苗可秀见状,略一退步,立刻勾动扳机,一声枪响,小头目即时倒下了。苗可秀又跑回院中,见杨苍领着徒弟们把日兵活抓的活抓,生擒的生擒,也有被打死的。苗可秀心花怒放,乐得合不拢嘴,“杨苍,此地不可久留。你把枪分给你的徒弟们,我们一起上山。我最后走。梁大哥,?这一切功劳都是你的“苗将军过于夸奖我了梁东山平和地说。
苗可秀与梁东山两人进了屋,黄言华早已浑身发抖,他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爬出来,原来他已藏到隔壁杂物中。他对苗可秀说:“总裁,你们一走,我们全家老小可怎么办呢?”“跟杨苍走,家里人都跟走。”苗可秀不加思索地说。黄言华着急地问:“这一大摊子家业家产怎么办?能带走吗?我不能走,我要守着这些房子和地呀。”
梁东山只好苦笑了一下,他问黄言华:“黄大叔,只有两条道可走。你只能选择一下,是要活命还是要家产家业?”
“我要,我?我要活命也要家产,我什么都要,我一样也不想舍弃。”黄言华说。
苗可秀望着他那苦瓜脸,也无招法,只好伸开双手,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没有好办法让你事事如意。你还是决定一下吧。”
“我去找凤仙和她妈商量商量再定吧。”黄言华趔趄地走进那间卧室,把母女俩找了过来。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要活人,一家人准备跟杨苍一起上山。
事已既定,杨苍领着众人便率先走了。
苗可秀与梁东山两人把黄家的所有大门小门全锁上了。“梁夫哥,咱也走吧?”
“苗将军。我久闻你的大名,才到处找你。我知道你是正直的军人,令我敬佩。我想,今日打死了几个小鬼子,又活捉了七八个活的,森佐知道后,一定会来搞报复的,不是杀光全屯就会烧净房屋。这种现象,日本人已多次搞过。我想和你在村中先暂时隐藏起来,看看动静怎么样?”
“行。”
夜幕正在,天空中一弯淡黄的镰月正在东山的山顶。苗可秀和梁东山两人离开了黄言华家,直奔赵明力的空房子。
杨苍领着徙弟、日兵俘虏和黄家老小,星夜赶往龙凤岭。龙凤岭的龙凤洞里,赵明力正处在悲愤交加,苦不堪言的境地。众战士都向他提出要求:讨伐马大伦匪穴,以偿还血侦!血染虎沟山,以雪于静之仇恨。
赵明力的内心,更是希望一刻也不停地摘下马大伦的人头。苗可秀还没有回来,军心激愤,准备声讨流寇马大伦!赵明力还趋忍住自己的内心感情,他用强理智控制那个即将破碎的心。战士们的要求,他用哀婉的言辞拒绝了。
这两天来,他脑中乱哄哄的,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的眼前常常出现于静的幻觉,忽而从天际边飘来,忽而又从角隅里悠悠然地消失了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他的还在哺乳期的儿子,常常饿的哇哇啼哭。这哭声,像刀剜他的心一样惨痛。昨天他被雨淋得中了伤寒,他只是咬着牙没有倒下去。
天色暗了下来,星宿一颗接着一颗地闪出来。洞子里的狗油灯发出了微弱的光辉。赵明力扶着洞壁,走出洞外。他站在洞外看着雨后的天色。清静爽人的空气,十分清新。他一阵昏旋,晕饲了。站岗的哨兵跑过来,把他扶在怀里。赵明力哇地一下子大吐起来,一堆堆的食物从口中往外倾倒,他几乎缓不过气来,脸色憋得胀紫。吐完了,他大口大口地气喘。哨兵把他扶进洞里,他便躺在石床上。
他累了。他的大脑皮层再也打不起皱褶来。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现象。一颗颗金星在闪烁。他睡不实,又噩梦连天魇得他在半昏半眠中无法抗挣。不好,不好,怎么房子也在天上飞?转得真快!要掉下去要掉下去呀:什么?那楚什么?我是死是活?我做过人吗?真冇人这种东西吗?在哪儿,我在哪?是于静吗?于静又是谁?谁在哭?哭我的?我要死了吗?我不相信,我绝相信,我也会死!我不死,我偏偏不死!
一阵强痛,把他惊醒过来。他满额头都是汗水。他觉得头闷沉沉地痛。每活动一下,就像针扎进了脑海一样难以忍受。
他周围围了很多人。
愣柱子一愁不展,心里难受得慌。看到总参那不自觉抽搐的面部,愣柱子多希望那痛苦能够移植到己身上一半,来减轻总参的病痛。
秋凤怀中抱着那睡熟的婴儿,她流着泪。
赵明力高烧的很厉害,脸色绯红。他们没有军医,大家都束手无策。赵明力半睁微闭的双眼,却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他昏迷过去了。
人们屏住呼吸,静静地观望着躺在石凳上的总参。人们没有办法,又不敢呼叫一一偏偏远处传来几声哇呜?哇呜划破长空,使人更加心神不宁,更加凄凉,更加惊恐。沉默着,沉默着?就这样无声地等待着。
突然间,愣柱子俯下身,抱起赵明力的头大哭起来?其它的人也跟着呼唤起来:“总参,总参。”愣柱子哭喊着:“二哥,二哥呀!你不能死,绝不能死呀!”
这时候,杨苍领着山下的一干人马回来了他急忙推开愣柱子,给总参挤前额拍后脑勺。良久赵明力迟缓地动了动眼皮一点一点地睁幵。人们简直要欢呼雀跃了提起来的心放下了。
赵明力拉若杨苍的手,用弱弱的细声问;“总裁在哪?我很想他。我不知道我们俩还能否见一而?”
“你没事的?总参。总裁在岔路子呢,我把徙弟们都领上山了。”
“徙弟?怎么班房撤了?”
“是。日本人被我们收拾了,我们无法在那儿立脚了。”
“那总裁会有危险了!他一个人在岔路子是不行的。”
“总参,他冴边还有一个人,今天与日本人交手,他立了大功。”
“他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
“叫总裁”话没说完,赵明力又昏过去了。
苗可秀、梁东山两人在赵明力的空房子里隐蔽下来。“咕咯咕咯”的青蛙鼓噪声,一片连成一片,惊扰的两人怎么也睡不熟。两人在土炕上半躺半卧,面对着面。
“梁大哥你很老道,决不是一个讨饭的。讨饭的身带手枪,哈哈,一个伟大的讨饭花子。只要你不是奸细,不是探子,我也不会深究,不会伤害你的。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苗可秀小声问道。
梁东山自然地笑笑,却没有回答。
“大哥!你没有做过对不起父老兄弟姐妹和机宗的事就应该正确的回答我!”
梁东山用左肘支起腰身,平静地说:“苗将军,相信我我决不是一个坏人。我的枪是在死尸身上拣来的。苗将军?你若要,我就把它送给你。不过,我决心跟你的队伍走,我是一个冇良心的中国人。苗将军,我想,鬼子一定不会吞下这口恶气的,他们一定会讨伐龙凤岭,一定会的那儿不是久留的根地,最好快些转移出去,一定要早一点转移出去。”“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大哥。”
“看看动静去找你们。你快回去领队伍转移吧。”
“我们走后,你到哪儿找我们?”
“时间紧迫,你快走吧,队伍发展到现在不容易。我会找到你们的,我在村中先看看动静,然后再说。”
“好吧!”苗可秀翻身起来,“大哥,多保重!”他提着王八大盖,从小破窗口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