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伦自己去把便门开了,见进来的是赵明力的叔叔赵日龙。“啊呀哈,我的老哥呀,可把我想坏了。你怎么才来哟快坐,快坐下。”
赵日龙神色紧张地说苗可秀他们在龙凤岭一带活动的很厉害呀,我的天老爷,他们到处张贴告示,要成立什么中华联合国哩,他们搞得那一套可顺乎民心了,他们要成大气候呀。我差一点让苗可秀给报废了,送我去姥姥家!小寡妇现在失踪了,我找了几回都没找到。”
“他们晚间住哪儿?”马大伦问。
“还住龙风岭的龙凤洞。”赵龙说。
“好!你快下山,别让人发现了,我带领兄弟们去歼灭苗可秀这帮匪徒。”马大伦抽出王八盒子,急急忙忙把赵日龙送出去。
哨声响了。那些睡得芷香的先遣军队员们,打着哈欠?拖拉着还未穿好的衣服走向集结地点,洞口外。这些穿戴不一的匪兵乱哄哄地拥挤着排队,武器也是杂七杂八。有老式的步枪,也有些兵丁扛着打猎用的鸟枪。
凄冷的月光下,这些个大头散兵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叫骂着。他们平时纪律散漫,训练又无方无德。这群闹闹吵吵的队伍,跟在骑着大白洋马的马大伦后边,向龙凤岭的方向嫌动。
马大伦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地叫喊着:“打死一个苗匪,给现大洋五块,抓住一个活的给十块;妈了个巴子,抓住苗可秀、赵明力、刘壮飞,给黄金三十两奖赏大大的。”马大伦对苗可秀那两支王八盒子一直耿耿于怀,曾多次骚扰过铁血军。
马大伦骑在马上,速度较快,把后边的匪兵拖得屁滚尿流,叫爹骂娘,怨声不绝。先遗军到了龙凤岭山脚下时,天还没有亮。
有些匪兵受了马大伦的悬赏鼓舞后,拼命往山上爬,并放着稀稀拉拉的冷枪。匪徒们见仍无响动,就大着胆子往上冲。有几个准备开小差的兵丁干脆偷着躲进西沟窝牛兜那儿睡大觉去了。
马大伦下了马,俨然一位正儿八经的将军似的。他提着王八盒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忽然掉到陷阱里。套夹子将他的两腿牢牢地枷住,他悬起空来,头冲下,手枪也掉到深井里。任凭他怎样拼命也挣不脱他悬浮在空中荡来悠去,痛得他哭叫不得。他满脸黄泥土脸像魂画的?像演小丑的小鬼。那东洋鬼子式的黄呢大衣撕了几道口子。
“来,来人呀,快拉我一把。”他翻着空斜了的三角眼喊。
几个匪兵闻声摸索过来,见是他们的司令官,便慌忙开始采取打捞措施,把马大伦捞出来,给他砸断了套夹。马大伦两腿软酥酥地没有力气,疼得他哼叽叽。几十里路跑来,他本想大显身手,证明先遣军的战斗力量,他在方圆千八百里地可以排斥异己,在地方势力上独占鳌头。不曾想?一口陷阱就整得他狼狈不堪。其它不少匪兵也遭受同样的不幸厄运。
龙凤岭上,到处都有这种借用于围猎方法所挖的陷阱这种陷阱有文明的,也有野蛮的。马大伦今天还算走时运,他掉进的陷阱是文明类型的。野蛮型的,是同套熊瞎子、野猪一样,套锁是用剪刀式的,完全可以将人腿夹断。
大约四个多小时过去了,天已经大亮了。那些个准备认认真真打杀一番而后领赏的匪兵们,有气无力的退回到山下。他们连铁血军的影儿都没有看见。此时的铁血军没有住山,而是住在村中。
马大伦颓丧着脸骑上大白马?领昔被折腾的筋疲力竭的匪徒们逃往虎沟山。
回到虎沟山匪巢时,天已过午。马大伦进了自己的卧室时,吓得瞠目结舌。地下有一滩殷红的鲜血鲜血旁?有一位脸已走了形状的小女孩,她死了。她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下。于静和她的生子也无踪无影了。
马大伦当然知道,虽然于静生有一子,对他来说,也是膝下无子,这儿子是赵明力的,于静已向他声明过。面前死的这个小女孩,是马大伦第一房的小女,她是死于于静之手的。
马大伦的房太太、情妇和做妾的,都没能给他生过儿子。他不愿让人说他独乌不克杈,而且他还要让他的后代继承人把他的家业开创下去。他不能多想了,把小女孩抱起来,看着看着,他的两只小眼睛变成了两个小红球。马大伦瞪着恶狠狠的三角眼喊他的二老婆:
“燕敏,过来!”
那位燕敏循声走了过来,这个马大伦的第二房太太?心狠手毒不亚于马大伦!
马大伦其人,不懂感情,自从抢来了于静,燕敏的地位一下便打入冷宫。燕敏不甘心自己的地位被人占领,便想方设法轰赶于静,但是都没有成功。马大伦领人去攻龙凤岭她便把大婆的小女儿推出来,拳打脚踢,她下了狠,非撵走于静不可。
此时的马大伦正气势汹汹地问:“李梅花哪儿去了!”
“饨把小菊掐死以后,就把那孩子抱走了,她说那是赵明力的儿子,不是你的孩子,她把你那个骂呀,骂得狗血淋头。她还说,她非死不可,她说她见不得人了。我怎么劝也劝她不住,她还扯破了我的衣裳,挠了我的脸!”
“去去去!”马大伦吼叫起来。
于静没有死,一年多来,她几次想逃未成,后来与马大伦混的日子渐多,她觉得再无脸见赵明力,便寻死,但寻死也未成。她还是为了她的儿子,赵明力的血统活了下来,给婴儿以哺育,苟延残喘,活了过来。
马大伦领兵走后,她的思想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最终狠下心来,决定逃走——逃离虎口!把儿子还给赵明力。
她思索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抱起自己的儿子,往洞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到由她带领的大婆的小女儿小菊身边。小女满脸泪痕,刚刚睡熟。小女儿在香甜地睡着,说不定正在做着什么美好、幼稚的美梦。她的呼吸是那样均匀而好看,这是一个多么惹人喜爱的小生灵呀!哪个孩子不是她们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于静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生女一样看待和服侍的。燕敏刚打过她不久,她便哭着睡了。
望着望着,于静心软了,她该怎么办呢?她弯下腰去,轻轻地、轻轻地吻着熟睡在甜梦中的小女儿的脸颊。她的小脸蛋上正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未脱净的婴儿乳香味儿。闻到这种味儿,一种慈母的本能,一种女性的生理条件反射,又使于静动摇了逃走的决心。她舍不得离开孩子,她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妇女,她的心不是铁石,而是肉体,不忍心将这个小生灵丢下不管。
狗油灯照着她那惨白贫血的脸——她的额头,脸颊,都弥漫着汗水。赵明力呀,赵明力!陡然间,赵明力的形象在她的思维边高大起来,她与赵明力还没有正式结婚,马大伦就带着家兵把她抢走了,当时母亲权一兵丁用枪把子打倒。她自己被捆绑上,装在一条麻袋甩,被人扛走了……
呀?这个丫头是准的后代?一清二楚!母狗下不出诂崽来,不能怜馏她是强盗的女儿不能够留下这条狗杂种,我要掐死池,掐死她,不留祸根!
于静忽然间像得疯魔一样扑向小女儿,她用双手扼住小女儿的脖颈她双手战抖地卡她的咽喉。然而,她又突然松了手,轻轻地抽泣着。小女儿吓得缩做一团,哭不出声,张普嘴说不出话来。
于诤的手乏软下来身心无主,像是一身瘫痪的肉胎£她倒在地上,怎么也挣扎不起来了,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后来她昏过去了,精神受到了极大的霞动,严重的强刺激。一个小时后,她苏醒过来,她用力地把小女儿抱紧,拼命亲她的小嘴。小女儿的嘴已变成了青紫色,而且很凉。
于诤的身体已失去了重心,东摇西晃地站定,她把小女孩放下自己又倒下去了。
这时候,燕敏掀开洞帘走进来,她见小菊全身抽搐脸色发青,便幸灾乐祸地说:“蚀得病了?”
于静爬起来,干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二姨太太见状,心里异常髙兴暗想我非借个机会把于静轰走不可,‘她一走,一切都是我的天下了。想到这,她扶住于静,在她的耳边低语说:
“李梅花妹沬马大伦那混蛋回来后,他见小菊这样,一定会对你下毒手的。你快跑吧,你跑吧,离这里,你去找你自己的亲人吧。一定要找到他们,别待在这山洞洞里,像个野兽。这样吧,我送你们娘三个走吧。”
就这样,于静抱着儿子,领马大伦大婆的小女儿她神魂颠倒地走向莽莽茫茫黑夜的山林。送她的燕敏,忽然间将小菊猛推一把小?摔下一断壁山崖——摔死了?
她寻着月光摸下去,把小菊拾回,又经过经心安排导演出了一幕杀人剧。当疲惫不堪的匪兵回来寸,她就如此这般地添油加醋?虚张声势地把故事编得绘声绘色。使得马大伦暴跳如雷……
当时,于静楕祌已很紊乱。
云彩多起来,月儿藏进了云层。渐渐地?乌云密集起来了,黑魅魆的夜,一切都看不清楚了。山林中的地物地状,三步以外,难以辨清“于静昏昏晕晕,摇摇晃晃地把儿子抱着跑出了虎沟山匪巢。她直觉得自己好像在云端浓雾中一样?浑身轻轻飘釈的,脑海里的思绪似是而非理无头,斩不断。燕敏怎样害了小菊又怎样把她拖出去,她不,楚。姓是怎样摸出来的,她要去哪儿她自己全然不知道。
“别让她跑了!”
“抓住她。”
“搜呀,别泄气。”
“抓她回去,司令一定会有重赏的。”
这些乱叫乱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这是燕敏对那些没有去龙凤岭的守洞:虬守的汴招。时而还可以看见灯笼在林中跳荡。
于静忽然被拌倒了,小儿子从怀中滑脱出去,并放声哭着。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刺激不了她的神经,她的神经系统已乱了阵线。她是怎样摔倒的,她又逄怎样爬起来,又是怎样继续不停地跑,她自己全然不知,她在梦里跑啊跑,跑……渐渐地,于静好像醒过梦来似的惊叫道:“我原来是一个活人呢?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呀?”
林子里漆黑一片,于静用双手合拢,双手在胸中一搂,是空的;她又试图做一次,还是空的。天哪,哪有儿子,儿子在哪?她终于理智了一些,站定,往四处看,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漆黑一团。间或有零星的喊声传来。
于静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她不顾一切地喊,声音微弱而嘶哑,她总也喊不成句,好像在梦魇中那样紧张、恐怖。
她的大脑中枢神经推动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她没有思索的余地,本能地在林中绕来绕去。跑,跑啊跑,她像颠了馅一般地跑啊跑……
儿子在哭在叫,可是他的生母毫不理会,只管自己在黑色的海洋里摸索、挣扎。她的儿子在一棵树旁?缩做一小团。
北方春天的夜,还有寒气。他冷得厉害,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从梦中醒来的母亲,撕裂肝胆般地呼唤着儿子。
于静走出虎沟山,凄然泪下。黑夜沉沉,道路遥遥……
苗可秀、秋凤和两个卫兵敲掉小寡妇后,原想马上会师总参。然而,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以刻手戳为生的小老头。他在黄言华家摆了刻摊,生意还不算冷落。苗可秀临时决定,把中华联和国的政纲让老头刻出,黄言华出高价给老头。
老头一刻不停,日以继夜地刻呀刻,他用三天三夜的时间,把中华联合国的政纲刻出来。政纲比讨论的更充实和完备,又补进三条,比以前的规定更细致,更近于理想化。
四个人买了油墨和纸张,干了一天,印有二百多张,到处张贴,到处宣传。岔路子村几乎老幼皆知,童叟都拍手叫好。整个村中,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洋洋气氛。歌声、笑声,充满了家家破旧的茅屋。
这天晚间,苗可秀四人从黄言华家走出来,正遇见一个人他就是赵龙。
赵日龙马上转了个弯,向自家的房后走去。苗可秀心中一动,对三人说:“秋凤,你和小李两去找总参,我和张伍两去虎沟山。赵日龙很可能是去了虎沟山。”
秋凤既担心又不满地说:“黑天瞎火的,你去多危险呢!”
“我想和马大伦谈一谈,我们总不能中国人打中国人呢,我们应该化敌为友。”
“好吧。”秋凤点点头,对另一个卫兵说,“我们俩走吧。”苗可秀领着卫兵,向北几十里的虎沟山走去。他们没有瞟住赵日龙,由于赵日龙地形烂熟,又走的是便道,所以比苗可秀二人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虎沟山。
苗可秀和卫兵到了虎沟山脚下时马大伦已经率先遣军向龙凤岭进发了——
两人进了林子,林中一片漆黑辨不清方向。卫兵忽然说:“总裁,怎么有喊声,你听。”是的,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别让她跑了!”的喊声。
苗可秀轻声说:“怎么好像有婴儿的哭声?”两人侧耳倾听起来。从远处传来那哭哑了的童音。
“抓住她,别泄气。”
苗可秀心想:一定是马匪里的什么人跑掉了,看样子绝不是一个什么一般的逃兵。小孩的哭声又该做何解释呢?也许是马匪抢民妇吧?对,也不对,那里只有马大伦带着几房太太和孩子呀?如果说是土匪抢民妇,那么为什么还有人公开叫喊报号呢?
当两人走到离小孩只有十多步的时候,小孩正哭号着9包他的小花被早已挣脱了,他拱在树旁的柴草里瑟瑟发抖。
“总裁,小孩就在这儿啦!”卫兵喊。
“小点声,听听苗可秀小声说。
小孩叫乏了,叫够了,他停止了那凄惨的哭叫声。除了春天的夜风伴随着一些匪兵的吆喝外,小孩的哭声隐藏起来苗可秀说:“找找找有一刻钟后,卫兵垂头丧气地靠在一株老柳树下。“啊——”的一声尖叫,把苗可秀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
“我的脚下踩着小孩了。”卫兵把小孩抱起来。
苗可秀划燃一根洋火,呀,这小孩原来还不足一周岁,他上身穿着红布兜兜,下身光着腚,嫩嫩的小腿骨,肉皮冻得发紫发青小鸡巴时不时地流着尿。老柳树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块花布片。苗可秀拾起花布片,从卫兵手里接过小孩,把他包了起来。包好后,苗可秀解开藏青满族旗袍的衣扣,把小孩揣进怀里。“我们往回走吧!一定要救活这个孩子。”
两人往回走。卫兵失望地说:“没有见到那混球马大伦,倒拾了弃婴。”
苗可秀说:“这也很好吗,救了一条人命,总比害一个人好啊!”
天色渐渐微明,苗可秀和卫兵两人观肴起小孩的相貌来。
“总裁,这小孩的大眼睛怎么有点像总参呀?多像,有神劲,亮亮的,太像了。”
苗可秀把孩子递给卫兵,注意看了一会儿说“是像,很像咱总参。奇怪,为什么小孩在虎沟山林子里,而周围又有人呐喊叫号?”
“总裁,你是准备去会马大伦的呀,为什么让一个小毛孩子打破了计划呀?”
“是的。我们意外地遇到了小孩,我又改变了主意。”
两人走回龙凤洞口时,一个哨兵发现苗可秀和卫兵回来,便大声喊:“总裁回来了。”
赵明力、秋凤等人,全迎了出来。问长问短,一派亲热。赵明力急忙从苗可秀手里接过小孩问:“总裁?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拣的。”卫兵说。
赵明力汇报说:“马大伦这个王八羔子,带领土匪一次又一次来袭击我们。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转移到岭后。刘壮飞大队长指挥的非常得力。”
!可秀很髙兴地说:“我们的战斗力将会越来越强。”
“总裁,我们在陷阱还抓了一个俘虏他姓蒋,今年才十八岁,他决定不再回马大伦那儿了,他准备回家养老娘。”秋凤说。
“把他找来,我问一下情况。”苗可秀说。不一会儿,那个俘虏扭扭捏捏地被押来了。他斜了苗可秀几眼说:“长官,我没杀过人,我再也不想当兵了,放我走吧,我家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娘呢。”
“小伙子,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苗可秀说,“你知道这个小孩是谁家的吗?”小伙子走过来,看看赵明力怀里的孩子,惊讶地叫道:“这不是马大伦的儿子吗?是他的第三房太太生的。长官,放我走吧?”
“好,你走吧。”苗可秀说。那小伙子跪下,给苗可秀叩头说:“谢谢你了,长官。”
秋凤走过来问:“这孩子怎么像总参的模样呢?”
赵明力脸一一阵火烧,他若无其事地说像我倒也不奇怪,他总不能是我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