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马大伦司令,我要参加他的先遣军。”
“他,他不是人,他不是东西,你千万别跟他!”
“只要他肯重人才,我就跟。”他说。
他叫颜良,原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小排长。他大个子,长着一对炯炯的蚕眉大眼。
“大嫂,告诉我,马司令在哪儿?”
“在会客厅。我看你这人挺文静的,千万别跟他学下了道呀。”
颜良走进会客厅,见马大伦正在写着什么。“我找马司令,我要参加先遣军。”
“我就是。好,你坐,你叫什么名字?”
“颜良。”
“谈一谈你的经历吧。”
“很简单,原国民党第十师三十六旅三营某连二排排长。因与本上司连长动手打架,使连长重伤,便逃回关外。另外,国民党军队又不肯重用人才。”
马大伦见颜良仪表堂堂,还当过正规军和排长,所以立刻喜欢上了他。“好吧,我留你做我的参谋长。”
马大伦的先遣军司令与参谋长已有,规模初具。
山河依旧在……
岫岩与凤城两县山连着山,岭连着岭。沉睡几个月的寒冬过去了,大地开始复苏。阳气在回升。“七九河开河未幵;八九雁来雁未来,”这个农谚可谓经验之谈。九九的第九天已过,但大雁小燕都没有来。
山上的野草已开始露出芽,映山红的花苞也在孕育中打苞。
农民们开始了往大田地里拉粪,做着春耕前的准备工作。虽然时事动乱,但农民们只有依靠那一点清瘦的田土才能维持生计。
太阳偏西了。初春温暖阳光的余辉给山峦、峡谷、大地,都罩上了一层微微的红色。在岫凤交界的龙凤岭上匆匆走下两个人来。走在前边的中等个,略瘦,头戴礼帽,眼戴金丝近视眼镜,身穿绸布藏青色大衫。他后边的那位黑胖的大汉,长着一身虎虎实实的模样。走在前边的苗可秀说:“赵明力,我们的队伍现在不是已经拉起来了吗?我准备继续扩大一下队伍。”
赵明力紧跟几步说:“总裁,我们现有百十号人马,难道说打不过几撮山匪?操他娘的马大伦!他领着妻妾占山为寇,搜刮百姓,杀人放火,奸淫做恶!他们与日本人同样是我们的大敌。”
“总参,我们拉队伍可不是为了报小仇而是要报国仇呀!遇事可要细细考虑考虑呀。”
“总裁,请放心吧。”
“总参,我们的标是打败东洋人成立中华联合国呀。”两人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山下,很快就到了岔路子村的村头上。
“总裁你看村中间怎么有那么多的人?乱吵乱闹在干什么?”赵明力正说着,从村子里传来妇女哭叫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狗犬的狂吠,有点让人心神不宁。
赵明力下意识地手插进了枪套,把王八盒子抽了出来,张开大小机头。他小声对苗可秀说:
“总裁,这附近经常会有坏蛋在捣蛋,不是有钱人找穷人的麻烦就是土匪胡子下山别杠子。”
苗可秀点了点头。他拉了赵明力一把。他们俩悄悄地靠近人群外的一个茅坑旁,藏在矮石墙后,以观动静。
夜幕静静地拉了下来,一切情形尚依稀可辨。
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女人在失声痛哭。在她的面前,躺着一位五十七八岁的农民老汉,这老头已经气息奄奄?只有出气而没有回气。他吃力地干张了几下嘴,却没有能说出一句话来,便合上了苦涩的眼皮。
什么天地呀,人情世故呀,老头都不会知道了。
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呜呜地哭喊着,数叨着:“姑父呀,姑父!你死的奵惨呀!你是为了我死的呀!”她用双手抓住姑父的衣胸,伏下分去,她哭,她叫,她喊,她已经不再怕了,她要与人拼命。
四个土匪兵丁拥上来,拖住她,然后用绳把她绑了起来。一个说:“哭够了?我们讲人情给人一个哭的机会,哭完了我该让你她妈的享野福了。”
女人骂着:“你们这群野兽、畜牲!”
“姑娘,别洱撒泼了,你很快就要做我们马司令的姨太太了,呵呵呵’,面前这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她在死命地叫骂,拼命地挣扎。“狗养的你们,你们这群野杂种!难道你们没有爹娘?没兄弟姐妹呀?你们为啥不去抢你家的妹妹给野兽做太太?你们无理地打死了人,人们——天理何在呀?呜呜呜一一”四个杂色衣着的士兵扛着老式长枪,有点与老农们不可一世的耀武扬威的架式。其中有一个矮个子可能是个小头目。他走近青年女人身旁,带着一种野性地拉幵了滑腔油调:“小姐妹,哈!长得真够好呀,难怪我们马司令一眼就看中了你,他的眼力不凡。你这玩艺真他妈地走了紫运。哈:小马太太,跟我走吧。”
围观的人们也无可奈何,解救不了这位女子,他们又不忍去看那些畜牲再作践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他们只好忍气吞生地把青年女人姑父抬走了。
四个兵痞强拉硬推地把妇女拖走了,他们向虎沟山的方向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黄言华领着家兵赶来,但人已散的所剩无几。黄言华气得直叫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目张胆地抢劫民女,杀害民夫!反了,反了!”他边说边领着家兵走回去了。
赵明力如暴怒的雄狮,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摸着黑端平手杓,准备勾动板机。苗可秀咬着牙,把他按住,小声说:“追上!”
两人紧紧地追着,追着。
月光下,他俩看清楚,那女人的模糊身影。她在四个匪兵的夹拥下,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
四个匪兵不急于赶路,慢慢地磨蹭着,说着怪话,耍着滑腔,又对女子动手动脚。
“小姐妹,别那么野,我们几个虽是穷当兵的,可比我们司令年轻,细皮嫩肉的。你别他妈地打铁烤煳卵,不认好赖程!我们几个兜里也有那几吊钱,足够你扯块灰布用的。如果你肯答应我们,我们一会儿就把你放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会使鬼吹灯!做件花衣裳你够本哩!”另一匪兵说。
“呸!”女子说,“你们和你娘也都是这样吗?”
苗可秀说:“你追上!”他突然向反的方向跑,声音弄得很响,用以诱拐。
“不好,有人!”一个匪兵说。他们四人向苗可秀追去。
赵明力飞快地跑过去,把绑女人的绳索解幵。说:“快跟我走快,要跟上我!”说完,他举起枪向追苗可秀的匪兵开了枪。两个匪兵倒下去了。另两个家伙转回头向赵明力开枪,并冲了过去。他们端着长枪,拙笨地拉着枪拴。
“趴下!”赵明力将女子拉倒,自己也随即趴下。
苗可秀转过身,在两个土匪后边开了枪,一枪接着一枪,两个家伙倒下了一个,另一个又返回身追苗可秀,苗可秀瞄准了他,一枪放倒了他。
赵明力与女子站了起来,苗可秀也走了过来。
“总参,你把她送回家,我回去召开个紧急会议。”
“谢谢二位大哥相救。我没有家了,我们家曾因住过邓铁梅和苗可秀,全家人除我外,都被日本鬼子杀了,我为躲避战乱,才来到姑父家,在姑父家住了几个月,又遇上了灾祸!”苗可秀说:“日本人一天不滚出中国,我们小民百姓就一天不得安宁!”他心中很不安,她的不幸曾因为自己在她家住过。她是哪儿的人?我住过的农家多而又多,实在是记不得的。“哎呀,你怎么这样面熟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凤,我认识你苗参谋。”
“啊!是你?我是苗可秀。我在你们家住过十一天,你妈活着时,给我多大的贴补。”
和嘎激动起来:“大哥,你现在自己拉起了队伍吧,不在邓铁梅儿共事了?”
“秋凤,这就叫所谓人各有志。等我们赶走了日本鬼子,成立了我们自己的中华联合国政权,小民百姓就——定会有个出头露面之日。”
“大哥,你们认识彭飞和刘壮飞吗?他们那支队伍对老百姓也还不错,也真心抗日。”
“我听说过,可还不认识。我准备去蟹子沟见他们一面,看能不能联合抗日,作为友军。总参,我准备去一趟,你回去先带一下队,我不回去,先不要到外边活动。秋凤,你怎么办呢?”
“我也要参加队伍里,当个女兵,我要给家人报仇!”
赵明力犹豫地问:“总裁,我们队伍里能要女兵吗?女人要找好多好多的麻烦。”
苗可秀深思了一会儿,看看秋凤,说:“你真有决心吗?”“有!木兰不也是女人?古人能做到我也能做到!”秋凤坚决地说。
赵明力不以为然:“吃倒可以,住就不方便了。”
“那我不在乎!你们都是我的大老哥——”
“好吧!我同意了。总参,你把她领回去,要好好照顾她,一切都要优待。”
“干吗要照顾我?我和男人没有什么两样。”秋凤说得很硬气。
苗可秀说:“我们分手吧。”
苗可秀不太淸楚蟹子沟的路,他只好摸黑走,不过大方向没有错。
天蒙蒙亮,苗可秀从一农家走上,径自向一深深的山沟里走去。这就是蟹子沟,因为沟岔很多,所以人们把他叫做蟹子沟。蟹子沟北沟叉的东边,有一个小庄屯,这个庄屯的农家都座落在半山腰上,整个小屯掩映在浓荫树下。
这儿就是刘壮飞和彭飞所部的营地。苗可秀不熟路?走到沟底,根本没有发现东沟叉还有一座小农庄屯。他左顾右盼,像走麻大山了似的,团团乱转。苗可秀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有四五个人抬着一个人往一斜坡上走,几个人踉踉跄跄,走得很吃力。
苗可秀紧跟了几步,追了上来。苗可秀见他们抬的地是死人,便试探着问各位师傅,这是谁家男儿不幸夭折早亡?”
“你是什么人?”一个人怀疑地打着苗可秀问。
“我是一个穷教书匠,你们是?”苗可秀呐呐地说“我走迷了路,找不到家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不用你管!”一个人冲苗可秀喊?然后与他们的同伙把死人扔在一枯井里。这祜井位于一座老墙旁。这口井在山半腰上,极深,但现在已无泉水,枯死了。
几个人用铁锨往井里填土。一个人看看苗可秀,狡诈地笑笑,然后说:“想知道这一切吗?我要告诉你可别害怕。这个枯井别说扔死人,就是活人,我们彭大队长都扔过呢,用土活埋了。我们大队长对于不听他的,敢于顶撞他的人,是严惩必办的。这个死鬼,就是彭飞队长的对头。哎,我说,你走麻大山了呀?这叫蟹家沟北叉裤裆沟。你要到哪儿去?我告诉你路。”
“我就要找彭飞和刘北飞队长。”苗可秀说。这个人凑到苗可秀身边,小声说:“我看你像个书生,所以告诉你,我们刘大队长与彭大队长不睦不合,勾心斗角。说话可千万别得罪了哪一方要处处小心。彭队长经常对刘的心腑人下毒手;刘也对彭的死党做过手脚。这个队伍原先是彭拉起来的。”苗可秀问:“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二位?”
“见是可以,但说话要守点分寸。不管你要攀其中哪一位高枝?都不能过分得罪另一方。你要知道,青藤随树而生,树倒藤萝死,守住大树不怕霜啊!他们俩明和,暗地里却你争我斗的,只要你得罪了一方,你就难保性命。我看你是个涉事未深的小书生,我才告诉你这些。你找他们二人干什么呢?”“我不是说过吗我是教书匠,找他们有要紧事相求。”
“好吧,那你就跟我走。”
苗可秀跟在那人的后边上了斜山坡小庄屯已在眼底。在一片冬果林里,座落着一座木颗棱小房。
走到房外的桦木板栅栏边,那人停下不走了,亩可秀也站定。那人对屋中喊:“啊喀拉,猴孙子跳,野狗野狼叫。”屋中传出古怪的回答:“无论冬夏女人都爱花。”
“暗语对上了,你在这儿等着,如果有人来领你,你就可以进去了。屋里是官爷共事的地方。”那人对苗可秀说完,便转身走了。
苗可秀等在木栅外。不一会儿,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儿,他对苗可秀打量一番,指着木颗棱小房说:“走吧,你可以进去了。”苗可秀推开木栅小门,向小屋走去。他推门进了屋,不禁暗吃一惊:屋中的气候好像有一种火药味,有一种箭拔弩张的危险气势。
只见屋中有两个人,一个坐在小火坑上?他是一个矮胖的家伙;另一个坐在地下的木墩上,他是一个瘦髙个子。
两个怒目圆睁地对望着,好像有什么杀父之仇一般。两人的眼睛都红红的,充了血。瘦髙个子对进来的苗可秀斜了一眼,很不友好地说:“找谁?”
“找一我找两位大队长。”苗可秀说:
瘦髙个子又说:“我们有事,你先一边呆着去。”苗可秀心里好笑,这两个家伙真有意思,他往一边退了两步。
矮胖子说:“我刘壮飞带进来的人比你多,哪一个不是英雄好汉?他们不抢老百姓,真心实意地跟着我。你今天杀了白旗好,是给我看的,和我过不去。今天,你非得讲明白了不可瘦高个子也不甘示弱,“旗杆是我彭飞树的,队伍是我彭飞拉起来的。现在,你我不能一心共事,我只好请你远走高飞!”
“撵我走?那也可以,可我要把我的兄弟全部带走。”刘壮飞怒容满面地说:“你彭飞抢民女,打屋劫舍,逛花窖,长期在人家抱窝,样样坏事都做尽!以往我迁就你,忍下受你的屈辱,只好听你摆布,为顾全大局,我一切都容得下你,可你小子现在变本加厉,猖狂到了头。今天,我要与你见个髙低,谁死谁活,姓彭的,看我手中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坐在木墩上的彭飞。彭飞冷冷一笑,说:“好,我走我离开你!姓刘的,你这没良心的,我们后会有期!”他站起来,推开板门出去了。彭飞带着二十几个人向岭后的黄狼沟而去。
刘壮飞问:“你找谁?”
“找你刘大队长。”
“你叫什么名字?”
“苗可秀。”
“是你?炕上坐,炕上坐。久闻大名,只是相见恨晚啊!我的队伍交给你吧,我们兵合一处,由你领导吧?”
“我也自己拉了一班人马,战斗力还很差,需要渐渐加强。我们若能兵合一处,那太好不过了,力量会大大加强。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该做亡国奴才!”
“我们兵合一处,那可是鸟枪换了炮啊!”
“那个彭飞不会来捣乱吧?”
“他是个无赖,队伍里的人都暗地恨他,骂他,谁都躲着他,不理睬他的茬。”
“刘队长,我早已听说过你的为人,你的抗日决心和对老百姓的爱护,我很敬佩。”
“苗参谋长,我把队伍集合起来、把家底都搬到你们那儿去吧!”
“好!刘大队长真是直爽之人。”
刘壮飞走出木颗棱,他吹起口哨。不长时间,从山民住户的家中跑步而来的有五十来号人。他们自动站好了队,等待刘壮飞训话。看这队形和阵容,刘壮飞还是治兵有方,虽谈不上井并有条却实实在在比山匪草寇之类更髙一筹。
刘壮飞见苗可秀早已站在他的背后,心里更是激动。“大家听着!彭飞已被我赶走,他的二十多号人马也被拉走。我们今天要奔向最合理、最能发挥我们力量的地方去。我们要投奔青年团铁血军。我们大家都知道,铁血军的总裁苗可秀是原抗联邓铁梅的参政议事。我让大家认识一下。”他指着苗可秀说,“他就是大家久仰大名的苗可秀请苗总裁给我们讲话。”
苗可秀有力地一挥手,大声说:‘抗!抗日!我们要抗日,我们只有抗日才能找到出路。希望大家能够为抗日而战斗,为抗日而牺牲。”苗可秀给大家深鞠一躬。他的简短讲话引起一片有力的喝彩声。
刘壮飞喊了一声,“把贵重毛皮、军队用饷带着?大家跟我弃暗投明啊!”
苗可秀和刘壮飞等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向东而行。后边跟着五十多人的队伍。
赶车的是刘壮飞的智痪,他叫杨建,今年二十四岁,此人身高体壮。他不时回过头来对苗可秀说:“总裁?以我们的力量能够打败日本人吗?”
苗可秀不加思索地说:“不能,完全不能,可我们在发展、在壮大,现在不能,将来却能。一切都是在发展中。如果我们现在就有打败日本人的能力,那么日本人根本不可能占领我们的国土。”
杨建甩了一个响鞭,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说归说,我总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日本人的武器先进而我们,儿个土羔子,要打败日本人,谈何容易。”
“容易的话都他妈地回家抱儿子吧!”苗可秀脸色顿变,杨建不坑声了。
就这样,铁血军的队伍迅速壮大了。苗可秀仍任总裁,赵明力仍然做总参,刘壮飞任大队长。
龙凤岭的山洞子里,亮着几盏狗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