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沟村在一个黄土高坡上,村民的住房散布在高坡四周,家家户户住的都是窑洞。村民们已大多逃散,因为在学校的队伍到达前,村民们远远看到同学们穿着灰色制服,以为是部队来了,都匆忙外出躲避。队伍进入芦沟村后,同学们分散在村民窑洞里住了下来。大家解下身上的干粮袋,引火做饭。出发前,学校为每个同学准备了一条干粮袋,里面装有七八斤玉米糁,大家背在身上作为途中的干粮。
李金生平生第一次见到窑洞,十分好奇。他放置好了钱箱之后,立即对窑洞里里外外进行了仔细观察。他发现,芦沟村周围的黄土层很厚,很结实,村民的窑洞挖得很深,里面很干燥,冬暖夏凉。李金生没想到窑洞还有这么多的优点。吴校长安排李金生和几个同学住到了村内一个基督教堂里,教堂里有个年迈的中国牧师。当他得知难童学校是河南基督教会的慈善学校后,对李金生几个人十分热情,先是安排他们住下,后又熬了一大锅热呼呼的玉米粥给他们喝。李金生一连喝了两大碗,立即感到浑身通畅,肚子里热呼呼的。几个同学在吃饭之后,由于极度疲惫,都纷纷躺下休息,很快进入了梦乡。吴校长考虑到李金生当过兵,有野战宿营经验,安排他组织人员在村子四周警戒,并抽出10多个身强力壮的学生轮流站岗,保证全校师生的安全。
李金生和吴校长一起安排了各处的警戒哨位,编排了值班表。为使夜间站岗的同学都有睡眠时间,站岗采用燃香头的办法计时,每人站一根香时间。吴校长还专门派人到附近的乡公所守听电话,保持与上级的联系,听候指令,以便确定学校下一步的行动。
夜深了,高坡上的芦沟村静悄悄的,只有村头几棵高大的“钻天杨”在夜风中哗哗作响,远处偶尔有犬吠声传来,使山村的夜晚更显寂静与苍凉。李金生手提童子棍,在村子周围四处游动,到几个哨位前分别察看了警戒情况。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李金生回到自己住处,在极度的疲劳中躺了下来,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李金生隐约中听到芦沟村东北方向传来枪炮声,后来,枪炮声又转向东南。正当李金生在似睡非睡中有些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嘟嘟”的急促哨声,同时还有人在喊:
“同学们赶快起床,集合队伍马上转移!”
李金生赶忙起来,拎起童子棍就往屋外跑。朦胧中他看到,吴校长已经站在了村头的麦场上。
学校师生很快集合好队伍,吴校长在队前对大家说:
“同学们,刚才得到消息,郑州和新郑县已经失守了。日军正在向密县这里进犯,战斗十分激烈。学校原定的向登封会善寺转移的计划取消。根据上级要求,我们这次要远行了,要长途跋涉到陕西大后方去。”
听到吴校长的话,师生们立刻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大家此时意识到,这次的逃难真的要到陕西大后方了,要走一两千里的路程。
“同学们,大家马上回去清理自己的物品,除了必需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外,其它东西全放在芦沟村福音堂内。因为后面的路很远,大家必须轻装前进,一切不便于长途行军的物品都要留下来。现在给大家一小时时间,轻装后我们马上出发。”
很快,师生们在芦沟村福音堂内分门别类地存放好了自己的物品。队伍重新集合后,吴校长带领同学们又走向了茫茫的原野之中。
又经过一整天的行军,1944年4月21日,队伍终于来到了密县附近。由于沿途再没遇到日军飞机的骚扰,吴校长又把队伍拉上了郑州至密县的公路。让李金生担忧的是,这条公路上又聚集了大批的逃难人群,人群中还夹杂一些从前线撤下来的溃兵。这些溃兵已不成建制,在人群中东跑西窜,还打骂难民,抢夺财物。李金生见此情景,担心钱箱子的安全,与几个同学商量后,找来两条破旧的棉絮裹盖在箱子上面。队伍途中休息时,李金生还专门把箱子放在路边低洼处掩盖起来,细心看护。此刻,郑州方向的枪炮声又密集起来,巨大的爆炸声不时响起,并逐渐向密县这边延伸。李金生意识到,可能是第一战区的防线正在向后收缩,中国军队作战出现了失利。
队伍立刻加快了向前步伐,好不容易来到密县附近一个叫“三岔口”的地方。在这里,全校师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险境,差一点落进快速疾进中的日军部队包围圈!
当队伍走到密县城外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包前面时,公路被拦腰截断了。前面是中国守军的一道防线,周围修筑了大量防御工事,四处都是严阵以待的官兵。在防线前,警戒的哨兵面色冷峻,持枪而立,拒绝任何人通过这道防线。此时天色渐昏,公路上拥满了逃难的人群,哭声、叫声响成一片。
从守军那里得知,这条公路是日军进攻的一个重要路线。日军目前正沿着这条公路从郑州向这里快速推进,而且很快就要到达这道防线。这条公路已被挖得七孔八洞,路两旁到处是被日军飞机炸毙的人畜死尸,腥气冲鼻。看到队伍无法前进,身后的日军又越来越近,吴校长焦急万分,他赶到队前与阵地上的哨兵交涉,请求放过难童学校这支特殊的队伍。但是哨兵态度蛮横,声称上峰有令,不准任何人通过,毫无商量余地。在吴校长的一再恳求下,哨兵看到学校师生身着统一的灰色校服,感到这支队伍有些特殊,才叫来了一个连长。谁知这个连长对吴校长一脸不屑,他当即命令,学校的队伍必须马上离开,否则要武力驱赶。
难童学校上千人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危境!向前走,看来根本过不去;而向后退,则是迎面赶来的日本追兵。怎么办?此时身后的枪炮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日军先头部队快要打到了阵地跟前了,防线上的官兵陆续进入了掩体,黑洞洞的枪口直对公路前方。那个连长挥动着手枪,再次严令学校的队伍立刻离开。
战斗一触即发!师生们正好夹在双方军队交战中间,形势万分危急。就在此时,美国女牧师周懿德跑到防线前,激愤地高举起双手,对着掩体里的国民党守军“哇啦哇啦”地大声喊叫起来。守军突然看到有个蓝眼睛、高鼻子的洋女人跑到阵地前,都十分惊愕,也听不懂她中英混杂的词句是在喊些什么,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那个稍微懂一点英语的连长走上前,连比划带问才弄清这个“洋女人”的意思——这所学校有国际背景,是在重庆国民政府备了案的,宋庆龄女士高度重视,现在正奉命向陕西大后方转移,请马上放行,否则,她要通过外交途径向蒋介石控告。
这个连长有些“政治头脑”,在弄清情况后,他马上对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国朋友”说,他立即向上司报告,一定妥善处理此事。说完,这个连长转身跑向山头指挥所。吴校长和师生们见此情景,万分焦急地等待消息,祈祷上帝开恩,拯救学校的师生。但一直等了好久还不见那个连长的身影。正当师生们都感到绝望、准备掉头迎着日军而去的时候,那个连长站在小山头上对着师生们高喊起来:
“都快过来吧,上级批准你们穿过这道防线了——”
全校师生喜出望外,在万分激动中不顾一切跑向防线,从阵地上面爬了过去,跌跌撞撞地攀向后面的小山头。当师生们满身大汗刚刚穿过了这一条生死攸关的防线时,身后很快就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就在他们刚穿越过的那条防线上,中国守军已经与攻击的日军部队开始了激烈的交火……
难童学校穿过的这一道防线,正是第一战区部署的“守势地带”的一条重要战线。此时,突破了黄河防线的日军第37师团快速挺进队,正急速地向密县穿插过来。守卫这道防线的中国军队,是汤恩伯第89军的一个团。他们的任务是正面阻击日军,配合中国军队右翼“攻势地带”的部队对这股日军进行合围。不幸的是,难童学校的逃难路线,也正好与日军这支快速挺进部队走在了同一条公路上。而这条从郑州至密县的公路,则是日军攻占密县的必经之路。
中国军队将这次战役称作“豫中战役”,目前的战役发展已大大超出预料。因为从日军的进攻规模看,这次战役远非第一战区所预料的是一场“有限作战”。
1944年4月18日凌晨,10余万日军突然从中牟和郑州邙山两处突破了黄河防线。“东路”日军第37师团和混成第7旅团从中牟强渡黄河,向担任河防任务的中国军队暂编第27师发起猛攻。由于第27师是“杂牌军”,装备低劣,战斗力弱,防线迅即失守。日军渡河后迅速分割穿插,分三路向西挺进,一路围攻郑州,一路西犯密县,一路沿平汉路南下新郑。“北路”日军第110、第62师团和第9旅团,通过黄河铁桥跨过黄河天险,向驻守的中国军队第110师发起进攻,很快突入邙山南麓,与东路日军对郑州形成包围之势。在北路、东路日军的夹击之下,第110师很快被击溃,4月20日,郑州只抵抗了一天即告失陷。冈村宁次在日军占领郑州后,立即将华北方面军前进指挥所迁入郑州城内,日军驻华派遣军总司令烟俊六也赶赴郑州指挥作战。
在日军的大规模进攻面前,第一战区精心构筑的黄河防线一夜之间就被日军突破。当时,从郑州到陕县的黄河防卫是“蒋鼎文集团”驻守,部署了第39、第36、第14、第4、第28等五个集团军和马法五第40军;从郑州往南至安徽蚌埠凤台一线的防卫,是“汤恩伯集团”驻守,部署了暂15军、泛东挺进军和第19集团军。整个防线最薄弱处,是刘昌义的暂15军,他们担负了郑州以南近百公里的黄河防线。暂15军是杂牌军,主要兵力只有一个不足5000人的暂编第27师。日军突击此段黄河防线时,暂27师面对数倍于已的敌人,根本无力组织有效抵抗,仅半天时间防线就被日军突破,部队被迫向许昌方向溃退。
许昌,是日军此次打通平汉铁路线志在必得的一个重镇,很快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日军渡河后迅速集结重兵,从三面对许昌进行围攻。而此时第一战区在许昌城内仅部署了一个新编第29师,兵力只有3000余人,形势非常危急。蒋介石得知日军重兵围攻许昌时,严令汤恩伯救援,死守该城。按照原定计划,许昌这个要地不在坚守之内,临时调兵支援,势必会将隐伏在嵩山和密县附近“攻势地带”的战区主力暴露给日军。而蒋介石的命令又必须执行,汤恩伯在无奈中急令第28集团军总司令李仙洲率第12、第29军南下驰援,攻击日军侧翼,予日军以较大杀伤,但未能从根本上扭转许昌的危局。由于日军对许昌志在必得,集中了大量主力部队予以围攻,中国军队在日军重兵面前渐不能支,很快溃败撤退。1944年5月1日凌晨,日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向许昌发起总攻,新编第29师与攻城日军浴血奋战,死不后退,师长吕公良践行了他“与许昌城共存亡”的诺言,全师将士大部英勇殉国。
日军占领许昌后,立即分兵南下,继续实施“打通平汉线”的作战计划。华北方面军第27师团马不停蹄地沿着平汉线南下,一路击溃了沿途的中国守军,连陷平汉路南段的郾城、西平和遂平等重镇,与从河南信阳沿平汉路北上的日军华中第11旅团相互策应,两支日军于1944年5月9日最终会师,彻底打通了河南境内的平汉线,实现了大本营“一号作战计划”中打通平汉铁路线的第一阶段作战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