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军队也较早地发现了日军的企图。当日军大规模调动部队时,第一战区河防部队就发现黄河对岸日军有异常动向,八路军总部也专门向国民党方面通报了新的敌情。可惜的是,中国最高军事当局并没有及时判明日军的意图,国防部军令部长徐永昌一直认为,日军此次集结兵力是在“北边佯动”,目的是“声北击南”。美国驻重庆武官也分析,“日军在河南的攻势不过是春季演习,很快便可退回原防地”。美国顾问史迪威甚至认为,“日军没有具备在华大举进攻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也心怀侥幸,连军统上报的“日军正在紧急调动第3坦克师团赴河南新乡”的情报,也没当回事。第一战区获取的情报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日军要从陕西直取重庆,有的说日军要向洛阳进攻,还有的说,日军要从郑州打通平汉线,进攻规模最多不超过8万人。无论是最高军事当局还是第一战区,都没有意识到,河南战场并不是配合华中战场的策应作战,而是日军整个“一号作战”计划中的第一阶段,严重低估了日军的战略进攻行动。另外,蒋介石在河南战局紧张、黄河防务危急的形势下,竟将大批精锐部队抽调到陕甘宁围困共产党,使陕甘宁边区的兵力达到50万人。这样河南境内的机动兵力明显减少,抗击日军进攻的力量大大削弱。
随着日军在黄河对岸的调动日益频繁,蒋介石才逐渐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他开始意识到,日军可能有打通平汉线的企图,河南会有一场大战。蒋介石清醒后,急忙命令军令部拟定作战指导方案下达给第一战区。1944年3月14日和17日,蒋介石又两次致电第一战区,要求抓紧战役准备,抵御日军的进攻。蒋介石明令汤恩伯制定作战计划,固守许昌、遂平等要点,部署兵力于嵩山地区,与日军决战。汤恩伯在初步掌握日军的动向后,制定了“以防为主、攻防结合、放开大道守两边”的作战方案,所辖兵力分为南北两个兵团,“南兵团”以李仙洲为指挥官,统辖第12军、第29军等兵力;“北兵团”以王仲廉为首,统辖第13军、第85军等部队。汤恩伯在拟制作战计划时,没有在河防一线配置主力,而把第31集团军等精锐配置在平汉路两翼,隐伏在连绵起伏的嵩山峻岭,准备诱敌深入,待日军攻占郑州并沿平汉路南下时,以突然的右侧机动防守反击,拦腰截击日军侧翼,歼灭其有生力量。
中日双方经过紧锣密鼓的调兵遣将和排兵布阵,一场抗战时期发生在河南境内的最大规模战役即将打响。日军此次动用的兵力为8个半师团约16万人,中国军队的参战兵力为12个集团军、近40万人,后者在人数上占据明显优势。此时已进入1944年春天,抗战也进入了第7个年头,中国军队武器装备已有很大改善,作战能力明显提升。以汤恩伯的嫡系第13军为例,团以上指挥官均配备了有车载电台的指挥车,师属炮兵营装备有德制75毫米山炮和丹麦制20毫米高炮,团迫击炮连装备了82毫米迫击炮,步兵连配备了12挺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和4—5挺捷克式轻机枪。中国空军的战力也得到空前发展,并在很大程度上占据空中优势。甚至能在美国空军帮助下,远程轰炸东京和空袭沦陷区内日军的战略纵深目标。
中日双方都对河南境内展开的这场战役抱有必胜信心。
东方的天际渐渐发亮,天边的颜色在不时地变幻着,先是由灰暗变成微白,后又从微白变成浅红,后来一轮鲜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跳出,给天空抹上了一片灿烂的朝霞,大地也在霞光之中变得清晰起来。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爽,李金生随着难童学校的队伍在田野中疾行,他们是在向西行进。李金生在队伍中看到了自己十分熟悉的田园风光,看到了身边的绿树碧草,看到了怒放的野花和金黄色的麦浪,同时也闻到了扑鼻的麦香,那麦香一直沁透到他的肺腑之中。李金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和归属感。
难童学校是在向登封县转移,他们是在躲避日军“一号作战”计划的战火。1944年4月18日,难童学校从郑州出发,出发前郑州已是硝烟弥漫,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大批房屋被炸毁,满街都是陷身火海、哭天号地的百姓,郑州东、北两面同时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城市危在旦夕,师生们惊恐不安,焦虑万分。
多亏了学校有一个历经战火、足智多谋的吴校长。他早已筹划好了学校的逃难工作,制定了周密的西迁计划。出发前,吴校长站在学校的操场前,面色严峻地对大家说:
“同学们,日军已经打过了黄河,正在向郑州进攻,学校要被迫向登封转移。请大家相信,我们还会回来的,一定能打败日本强盗,回到这个可爱的校园。”
吴校长停顿了一下,接着对同学们说:
“这次转移有两个目的地,第一是登封县会善寺,第二是陕西大后方,我们最后究竟转移到哪里,要看这场战争的胜负情况。1941年日军攻陷郑州时,我们学校曾转移到登封会善寺避过一次难,前后有两个多月时间。这次师生们还是先到那里去,听上级通知再决定下一步去向。从郑州到登封有300多里路,我们计划走五天,第一天住曹洼村,第二天住郭小寨,第三天住芦沟,第四天住密县,第五天就能到达登封会善寺。”
听到学校的转移计划,师生们热烈议论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次逃难不比以往,路上困难一定很多,心中不免充满了忧虑。吴校长十分理解同学们的心情,又高声对大家说:
“同学们,这次行军路途远,困难多,全校有1000多人一齐走,年龄大的学生近20岁,小的只有六七岁,还有一半是女生。大家路上一定要扶老携幼,互相帮助,决不能让一个同学掉队和伤亡。让我们同甘共苦,共度时艰,到了登封后重新开始新的学习生活。”
吴校长讲完话,教导处王永新主任站到队前,对行军作了具体安排。他说:
“同学们,沿途的4个宿营地我们都有人在打前站,给大家联系住处。在行进中,年幼的同学和女生走在中间,前后和两边都有老师和身体强壮的同学保护。大家在路上要相互提醒,千万不能掉队。刚才已得到消息,日军渡过了黄河,很快就要攻进郑州,我们现在马上出发。”
在吴校长和王主任的率领下,队伍急匆匆地离开了郑州,沿着郑州至密县的公路,向西边的密县方向开去。
当天晚上,学校队伍到达了曹洼村,在村内宿营。半夜里,同学们听到了从郑州方向传来的密集枪声,听人说,日军渡过黄河后正在攻打新郑县城。新郑离曹洼村不远,吴校长担心日军会突然穿插过来,天没亮时就率领队伍出发,上了公路后,往密县方向赶去。
李金生一直走在队伍中间。他之所以没走在队列前后和两边,主要因为他担负一项重要使命。他此刻正和表哥李玉生、马万年、小迷糊等人,用架子车拉着两个沉重的大箱子行军。箱子里装得是全校师生的路费,是满满两大箱“关金券”。这两箱子关金券,是全校师生的路途中的“保命钱”,是吴校长好不容易才从河南基督教会筹措来的。李金生知道,保护好这两箱子钱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它寄托了吴校长对自己的高度信任。河南基督教会为此还专门给派驻了一个外籍会计,她就是美国牧师周懿德。周牧师此刻也一刻不离地紧跟着这两个大箱子,紧跟着李金生他们几个人。
天亮了,公路上西行的人多了起来,密集了起来,难童学校与逃难的人群混在一起,人车交织,摩肩叠背,行进的速度很慢。李金生回头看了一下队伍,不禁有些好笑,在学校长长的队伍中,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挑着行李,有的推着独轮车,还有一些小脚妇女也随着队伍行进,她们都是学校的家属。如果不是师生们都穿着统一的灰色校服,真与身边的逃难人群没什么两样。
看着公路上像蚂蚁一般涌动着的人群,李金生的心情沉重起来。多灾多难的家乡河南,刚刚度过了1942和1943年的连年旱灾蝗灾,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脸上刚有一点红润,身上刚有一些气力,又袭来了一场新的病魔,使还未康复的身体重陷魔难。再看看四周的田野,也是刚刚露出一些绿色生机,刚刚盼来夏季麦收,但这一场战争,又将中原灾难深重的农民期盼已久的好日子打得粉碎。
就在难民们像潮水一般向西面慢慢涌动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响起飞机的轰鸣声。李金生抬头一看,日军的三架飞机紧贴着地面向逃难的人群飞过来。当飞机掠过难民时,长长的机翼卷起了巨大的旋风,地面立即扬起漫天的灰尘,直迷得公路上的人睁不开眼睛。飞机随后又在上空盘旋了一圈,突然向下俯冲过来,机头闪起了一串串耀眼的火花,密集的子弹射向难民,机身也在颤动后投下一枚枚黑色的炸弹,公路上随之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到处弥漫起了浓烟火海。人群在惊叫哭喊声中被炸得血肉横飞,尸体遍地,难民们像炸了窝一样四处逃散,冲向路旁的麦田、深沟和树林……
飞机在扫射轰炸之后,才翘起长长的尾巴向东北方向飞走。李金生从路边的河沟里站起来,使劲儿抖抖身上的尘土,向公路上看去,他看到,硝烟散去后公路上满地狼藉,到处是血淋淋的死尸、残肢断臂和受伤哀鸣的群众,架子车、独轮车等被炸得支离破碎,包袱、杂物散落一地。
吴校长好不容易才把学校的队伍重新收拢起来。一看还好,只有十几名同学负了点轻伤,心放了下来。这些都益于吴校长事先组织学生们进行过防空训练。李金生对付空袭很有经验,当发现日军飞机过来时,他迅速带领同学把箱子抬到了路边河沟中,钱财丝毫未受损失。
吴校长和李金生分析,日军飞机之所以对逃难的人群反复轰炸,很可能因为难童学校的师生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日军把他们当成了国民党正规部队。有了这次教训,吴校长立即把队伍拉下公路,顺小路向密县摸索前进。
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上行走,行军的速度明显放慢。由于道不熟,队伍还走了一段弯路。吴校长后来雇请了一个向导带路,才找准了行军路线,顺利到达了第二个宿营地。
下面的路更难走。在向第三个宿营地行进时,乡间的小道坎坷不平,还要时常穿一些荆棘树丛。此外,学校的队伍中有老有小,又携带着沉重的行李,边走边停,队伍拉得很长,像个大爬虫那样一点点地向前蠕动。李金生此时和几个同学抬着箱子艰难行军,因为架子车在公路上已被日军飞机炸毁,只好放弃。吴校长看到李金生几个人抬着沉重的箱子实在吃力,又增加了几个同学帮着抬,总算跟上了队伍。队伍又艰难行进了一天后,才到达了第三个宿营地芦沟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