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打入河南之后中国战场上出现了怎样的严峻局面？为什么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作战参谋赵国保对抗战前景充满忧虑？毛泽东《论持久战》如何为全国抗战点亮了一盏明灯？
黄河从青海巴颜喀拉山的雅拉达泽山东麓出发，一路翻山越岭，盘旋九曲十八弯，走过崇山峻岭，跨越八千里路，终于来到了黄河的最后一道峡谷——小浪底。小浪底位于河南洛阳，是万里黄河跨越的最后一座山脉，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下游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了。
小浪底地势险峻，是有名的“黄河三峡”。三峡中的第一座峡名叫八里峡，是整个黄河中游的最窄处，两岸断壁如削，中间河水奔涌，悬崖耸立，山高径曲；第二座峡叫孤山峡，山势险峻无比，岩石鬼斧神工，四周千仞壁立；第三座峡叫龙凤峡，形龙似凤，盘龙走蛇，曲折迂回，地形异常特殊。小浪底峡谷中的九蹬莲花栈更是景色奇特，有九蹬九级，依山形次第升高，望之若莲花盛开，好似出水芙蓉，人称“鲧山禹斧”。小浪底的北岸是华北著名的太行山和王屋山，也就是当年的“愚公移山”之处，南岸是高耸云端、绵延千里的崤山山脉，峡谷尽头，就是黄河的最后一道关隘出口——小浪底河口。
小浪底离南岸的洛阳40公里，黄河天险屏卫着洛阳城。此时洛阳由中国军队驻扎，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而小浪底北岸的山西省垣曲县，则由日军盘踞，中日两军隔河相峙。
1938年6月，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西迁洛阳，赵国保一直跟随长官部行动，仍然担任作战参谋。这天，他与参谋处同事周伟民和长官部副官白飞鹏一起，到战区直属队执行一项公务，返程途经洛阳南郊关林庙时三人顺道下车参观。周伟民是赵国保在黄河水利学校的同学，两人当年一同报考洛阳黄埔军校，彼此十分投缘。毕业后，两个人又先后调入第一战区长官部，同在参谋处任职。另一个同事白飞鹏身份有些特殊。他名义上是长官部副官，实际是“军统”派驻战区的谍报人员，主要负责刺探日伪情报，暗杀日伪汉奸。他还有一项特殊使命，监视战区长官部的共党分子。赵国保深知，虽然目前国共联合抗日，但两党毕竟道不同不相谋，难以长久为伍，蒋介石在防共、反共和灭共方面，是绝不会手软的。
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西撤洛阳不久，蒋介石鉴于全国抗战局势的变化，对各战区的职能进行了重新划分。第一战区目前的辖区，包括除南阳以外的河南全省及皖北部分地区。战区司令长官也作了调整，程潜调往他处，卫立煌上将出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
赵国保对卫立煌将军也十分敬佩，知道他早年追随孙中山参加过广州商团平叛和讨伐陈炯明的东征作战，北伐战争时，卫立煌就担任了国民革命军第1军第14师师长。对日全面开战后，卫立煌担任第一战区前敌总指挥和第14集团军总司令，先后率领3个兵团参加山西了“忻口战役”，抗击5万日军部队的进攻，毙伤敌2万余人，力挫了日军锐气。1939年1月，卫立煌升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并晋升为陆军二级上将。赵国保听他的副官讲，卫立煌与共产党人有着良好合作，山西抗战时还曾亲自到过陕北延安，与八路军关系密切。洛阳成立八路军办事处时，卫立煌给予了多方面的照顾。赵国保想，白飞鹏被派遣到第一战区长官部来，很可能与卫长官的“亲共嫌疑”有一定关系。
今天，本来是赵国保和周伟民两人到战区直属工兵营执行装备点验任务，出发前白飞鹏忽然提出一同前往。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赵国保在请示了参谋处魏处长后，三人一同到了工兵营。在完成任务后路过关林庙，白飞鹏提出参观，三个人就一同下车瞻仰。
赵国保对这座“关林”十分熟悉。在洛阳黄埔军校受训时他就和同学们常来这里。赵国保自幼敬仰关羽，敬仰他为人诚信，忠义报国，敬仰他武艺高超，骁勇善战。关羽过五关、斩六将，诛文醜、斩颜良，单刀赴会、刮骨疗毒的故事早已妇幼熟知。历代皇家都将关羽尊为“武圣”，百姓敬其为“关帝”。按照礼制，帝王的墓称“陵”，王侯的墓称“冢”，百姓的墓称“坟”，圣人的墓才称作“林”。因为关羽被尊为“武圣”，也就同中国的“文圣”孔子一起被尊为中国的文武两大“圣人”，两个圣人的墓园，分别称为“孔林”和“关林”。
洛阳的“关林”中实际上只安放了关羽的头颅，没有身躯。当年关羽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被杀之后，东吴孙权为嫁祸于曹操，特将关羽的头颅盛入木匣，派人星夜送给远在洛阳的曹操。曹操识破了孙权的计谋，又从心里敬重关羽，就为关羽刻了木身，装上头颅，厚葬于洛阳南郊，以王侯之礼拜祭。而关羽的真正身躯，被就近埋葬在湖北当阳，这样一来，中国就出现了两个“关林庙”。由于关羽头葬洛阳，身葬当阳，家在山西，也就有了关圣“头枕洛阳，身卧当阳，魂归山西”之说。
赵国保给首次来“关林”参观的白飞鹏讲了这段历史故事，白飞鹏听得饶有兴趣。三个人在关林庙内边走边看，依次通过了正门、正殿、寝殿和碑亭等处。他们在正门上看到，大门上镶有九九八十一个黄钉，那是帝王才享有的品级，再看整个关林庙，更是殿宇轩昂，古柏参天，远山近水，景色伟丽。
在庙宇后面的关羽陵园前，三人一齐焚香祭拜，长时间肃立在墓冢前。看着关羽那高大的陵墓，看着坟茔上那凄凄艾艾的荒草，赵国保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他在闭目默哀中想了很多事情。目前全国的抗战局势异常严峻，中华民族付出的牺牲越来越大，特别是处在抗战一线的河南，老百姓遭受到的损失更加惨重。赵国保想到了国家，想到了父母，也想到自己的爱妻。他感到，自己身为军人，真为当前的战局险境而担忧；身为公民，真为国家的未来而焦虑；身为儿女，真为黄河洪水淹亡的双亲而悲痛；身为人夫，真为身陷沦陷区的爱妻和岳父而牵挂。
白鹏飞在似乎看出了赵国保的心事，他抬起头，对赵国保和周伟民两个人说：
“关羽是个民族英雄，当年‘水淹七军’威震敌胆，为后人所景仰。在今天的抗战中，蒋委员长也巧用黄河‘以水代兵’，蒋委员长胜过了古代关圣。虽然也为之付出了一些代价，但那是难免的，微不足道的，我们一定要切忌妇人之见，要在蒋委员长统率下，精诚团结，忠于党国，最终必定能打败倭寇，获得抗战全胜。”
白鹏飞一边说，一边仔观察着赵国保和周伟民两个人的反应，他那窥测的眼光含义深远。
赵国保与周伟民对视了一下，马上冲着白鹏飞点了点头，赵国保用十分肯定的口气回答说：
“您说得对，在蒋委员长的领导下，必定能取得抗战胜利，我们也一定坚决恪尽职守，忠于党国。”
赵国保与白鹏飞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对他有了较多的了解。这个人虽然年纪不足30岁，看起来涉世不深，气盛轻傲，但实质上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对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掏真心话的，否则可能带来预料不到的祸端。
赵国保实际上从心里对蒋介石擅扒黄河的草率决策，怀有极大的不满和义愤。虽然洪水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日军的攻势，但惨痛的代价难以估量。河南百姓为此付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啊。赵国保事后从各种渠道得知，蒋介石此次下令决口黄河，给沿岸和下游百姓所带来的灾难历史罕见，触目惊心。特大洪水淹没了豫、皖、苏三个省44个县，陆沉土地800万亩，淹亡灾民89万人，390多万难民流离失所。自己的家乡尉氏等县处于洪水的正面，受灾最重，损失最大，伤亡最多，惨状闻所未闻，令人悲愤欲绝。洪水爆发后，灾民有的全家灭门，有的全村男女老少无一幸免，一些侥幸者即使爬上屋顶，攀上树梢，也因无人救援，无粮无助，最后大多葬身洪水之中。赵国保的慈父老母都被洪水卷走，张江村的乡亲十室九空。还有一件事让赵国保极难接受，他黄河水利学校的一位女同学张云霓，也在洪水中失去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张云霓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在学校聪颖出众，品学兼优，是全校众多男生心仪的女神。本来张云霓家境丰裕，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但她毕业后不顾家人劝阻，毅然到扶沟县一个偏僻的乡村小学校任教，赢得了全校师生的尊敬。在这场突发的洪水中，她攀爬到校内一棵大树上避难，被洪水围困了七天七夜。她在饥饿困苦中把树上的叶子全吃光了，洪水也没有降下来，更没有得到救援。最后她和那棵大树一起被齐生生地淤进了地下，连个树梢都没剩下。张云霓一直到死，也不知道这突发的洪水因何而来……
本来举国抗战是为了保家为民，全国抵倭是为了黎民百姓。古往今来，国家皆以民为本，因民而存，蒋介石这样不顾千百万民众的死活擅扒黄河，所谓的“抗战”是不是已经本末倒置？这样背离民众的“以水代兵”，是不是忘记了根本？难道这样空前的浩劫就是蒋介石所说的“小的牺牲”？难道这样惨重的代价就是他说的“切戒妇人之见”吗？蒋介石下令扒开黄河时，想到了这些严重的后果没有，他这样一意孤行，难道不是中华民族的历史罪人吗！
赵国保回到战区长官部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与周伟民同住一个宿舍，两个人又深谈了很久。周伟民的老家在开封杞县，是成语“杞人忧天”故事的发生地。杞县和尉氏同属开封管辖，赵国保和周伟民是距离很近的同乡。在黄河水利学校念书时，他们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又一齐投笔从戎，同在战区长官部成为朝夕相处的亲密战友。这次黄河决口两家都遭受了洪灾，同样是家破人亡。两个人都对日寇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都对蒋介石的轻率决定怀有深深的怨恨。
夜深了，位于洛阳西郊的长官部营区内一片漆黑，除了流动哨兵的脚步声偶尔从屋外响过以外，四周一片沉静，万籁俱寂。两个人都辗转难眠，又轻声聊起了在关林庙与白鹏飞谈起的话题。赵国保对白鹏飞傲慢蛮横的态度憋足了一肚子气，他索性坐起来，愤愤不平地对邻床的周伟民说：
“这次蒋介石不顾千夫万民所指轻率地扒开了黄河，难道真的达到了‘以水代兵’的目的了吗？让他看看，这次一共才淹死了几个日本兵？又淹亡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他蒋介石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另外，洪水不是也没有阻止住日军大举南下吗，‘武汉会战’即使有近百万国军参战，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蒋介石还不是被迫偏居西南一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