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秒内，玄金大师很清晰地看着那雪葬的脸从期待的神色，渐渐暗沉了下来，转而竟然有点了愠色。
“博尼！那个糟老头子？”连说话的声调，也发生了改变。
果然不出玄金的意料，这个名字，这个人，多少还是刺激到了雪葬。
玉族和这上古晶族，实在是有着太多理不清的债，两族之间的恩怨也几乎是贯穿了希斯大陆的滚滚洪史，但这博尼，却是个特例。
“不错，就是那个博尼！”
一声长叹之后，雪葬极慢地咽了一下口水，有点不悦地说道：“大师，你也是那次大战的亲历者，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的景象你难道忘了么？玉族和上古晶族彼此之间的仇恨，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这种节骨眼上，何为还要引荐这卑劣之族出来的人？”
“雪族长，稍安勿躁，你刚才说的东西，我都明白。但是这博尼，当年他可是弃族之人，你想想，若是当年没有他给我们的情报，那场战争我们还要赢的可能么？”
“嗯……”
听着玄金的话，雪葬低吟着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
关于往事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地在雪葬的脑海中浮现。玄金大师说得没错，当年若是没有博尼的背叛，和后来对玉族的透露情报，那场封天之战，以乌亡那神明之力，怎么会有败北的可能！这希斯大陆，又何来现在的这番大体安定的盛世之景。
可是……
雪葬还是义正词严道：“不，不行。虽说他是有功之人，但毕竟，他也是上古晶族的人，这道坎，我过不去。何况我现在还是这玉族的族长，以我现在身份的去找博尼，那恐怕真的要沦为叛族之人，被人所耻笑。”
话已至此，玄金也知道自己没有了劝说下去的余地。
摆了摆手，玄金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算了算了，我也只是这么一提，这人是晶级体质之人，博尼又是上古晶族的，本想着找到他可能有点眉目。但那博尼老儿自那之后早已隐居起来，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要找到他，也不是轻易之事。”
雪葬听着玄金大师的口风一松，便应答道：“是啊，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对付那妖猴。”
“嘶……我倒是觉得这妖猴不是个麻烦，麻烦的，是那个晶级体质的人！”
“嗯？”雪葬听着玄金大师的话，似乎话外有话，便继续追问道：“不过是个晶级体质的人，虽说有能耐劫走那悟空，可未必能制造什么腥风血雨啊？”
“不，一个人真正可怕的地方，是他的城府。”
雪葬听之蹙眉一皱。
“玄金大师，能否细细讲来？”
只见玄金大师想了一想，右手原本握着的手这会儿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有条不紊地说道：“这其一，他是只身一人，劫走的悟空。啸魔深渊的守卫，那都是当年金族以选拨的方式从那些死囚犯中选的，然后经过金族佛法的浸染，效力于啸魔深渊的戒备，虽都是亡命之徒，但却云集了这大陆上的不少高手，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一个晶级体质的人能够搞定这帮人，想必此人，必定功法了得。”
雪葬眨了眨眼，听得极为入神。
玄金又伸出一根手指：“其二，这啸魔深渊，靠的可不光光是这些守卫而已，最关键的，是那如迷宫般的地形，九曲十八弯，阡陌纵横，但凡记错一个口都是走上万劫不复之路，况且越往里走，地面开始在岩浆的作用之下熔化龟裂，漂浮移动，想要找到那锻魔台，更是需要记住每一块的走向，这里面的玄机之深可想而知。而此人，是个晶级体质之人，啸魔深渊的走法一直都保存在金族和玉族之中，所以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大师，你是说。咱们俩族之间出了内奸？”
玄金点了点头，又说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大。”
其实，玄金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金族是大陆上人数最少的宗族，能接触到族内事务的更是寥寥，况且这啸魔深渊的走法一直以来都被保存在诀神殿内，不曾外泄，所以……
若真有内奸，也八成是玉族的人。
这个问题，雪葬早就想到过，大师面前只是明知故问一下。
玉族内知道这啸魔深渊走法之人并不多，不外乎几位族内位尊者，这几个人哪个不是在族内呼风唤雨，遮天蔽日之人，若是他们之中出了内奸，那真是棘手了。
之前烦乱的心绪不禁涌上心头。
雪葬稍稍稳了稳。
就像玄金大师说的，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这只是一种可能，毕竟手头上知道的东西并不多，什么都是未知数。
不过说到这，抬头再次看着眼前皓首苍颜的玄金，雪葬不知为何，竟有了点怯意。
短短几分钟内，就理出了这么多东西，如此缜密的心思，还是在这般沧桑之下……
玄金的手指继续伸出：“这第三点，是我隐约觉得，这劫魔之人，是个祸端。”
“喔，这话怎么说？”
“这话，我说得没有一点根据，只是单纯地觉得。”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雪葬细细地捋着刚才的话，而玄金，则看着雪葬凝神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雪葬问道：“那依您看，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哈哈。”玄金听着却无端地笑了几声，身子微微后仰。
“我能怎么办，我就一个殿内管事的，拿主意的可是你啊，雪葬。”
雪葬思忖了一会儿：“既然大师让我出谋划策，我就把我心中的想法说说，至于这主意怎么拿，在下觉得还是商议着来比较好。”
玄金默然地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啸魔深渊出事之后，在下的第一直觉是一定要守住这诀神殿，决不能让这妖猴夺走魂魄。但是后来反复斟酌，加上方才大师您的一番话，我觉得让族人都留下来守这诀神殿，实为不妥。守株待兔，来的是晶级之人和悟空，那是兔，可若来的是这俩人集结而群起的乌合之众，那来的可是虎了，况且，他们会真的在意诀神殿这‘株’么？”
看着玄金大师凝思聆听的样子，雪葬极快地眨了眨眼，继续说道：“而且，依大师您刚才提到的第二点，若这内奸真是玉族
之人，那让所有人都驻守下来，岂不是刚好中了他们的下怀，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这夺魂之事更是易如反掌。”
“嗯，不愧是玉族族长，分析得很对，那按你的意思……”
“我们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赌博，只不过我觉得现在就把所有的筹码压在一处还为时过早。此人劫走悟空，不可能就这么息事宁人，后续肯定会有什么
肯定要留的，万一真是出了什么差池，就都晚了，不过在决定留谁之前，我还是想问问大师，不知这殿内现在，有几个人在看守啊。”
玄金微眯着眼睑，淡淡地说道：“三个人。”
雪葬强压住心头的震撼，看着眼前一脸平淡的玄金，连气息都乱了。
“大师，这殿内，平时就三个人？”
“对啊，算上我三个，这地本来就小，加之地处偏僻，又落魄不堪，所以自然留不下太多的人。像你们今天人数众多，如此隆重的登门造访，估计是有这殿以来第一次了。”
“这……。”雪葬一下子语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就听说金族乃佛法之族，族内人数稀少。只是没想，连这镇魔之地，竟然平时只有三人驻守，再看看眼前已不如当年的玄金大师，要是哪天过了，这驻守的就剩两个人，别说悟空了，就是随便来个山贼，都能把这给搅得不得安宁。
雪葬没说话，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玄金一看，不禁莞尔一笑道：“雪葬，这诀神殿的事，还不至于你如此操心。这么说吧，我们三个人，别说那悟空了，就算再来十个悟空，都能招架得住，再说了这悟空本尊到底是封在那啸魔深渊，诀神殿下只是镇着他的魂魄，没有本尊，形如一团空气，没有什么威慑。”
看着玄金一脸轻描淡写样子，雪葬想了想，或许这事是自己多虑了。玄金大师乃何许人也，他顾及的东西必定比自己多得多，这诀神殿的事，玉族的人也只是帮忙而已，轮不上自己插手。
转念一想。
“要不大师，这留人的事，你做个主意吧，我想你比较了解现在殿内缺什么人，你不用说得很具体，点到为止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我会跟你说。”
“哼，也行！”玄金笑着说道，然后收起笑意，细细地想着。
“我想，这留下的人，尽量往年少的选。老的一来是筋骨不行了，精力也没有年轻人足，短时间内不能适应这殿内的起居，二来，是怕内奸的事。不过，这全是年少的也不行，总要一个头，留下的这老者，必须是你的心腹之人，这一点，雪葬你可要把握住了，其他的，也就没了，留几个泼猴让我驯驯，也未尝不可。”
雪葬听着玄金的话，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寻觅的迎合之意，待玄金话毕之后，中肯地点了点头：“大师说得正是雪某的意思啊，这留谁的事，雪某我有分寸了，只是在下有个请求，不知大师……”
“什么请求，说吧”
“说来惭愧，我家小儿，自幼丧母，平日里跟我驰骋疆场惯了，这性子，却随了我夫人，现在小小年纪，脾气倒是挺大的，我想，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要面对的事可能会很多，把他带在身边，实在是不方便。若把这孩子留在族内，又没人镇得住他，三天两头的要出事，所以这一路上思来想去，不知可否寄留在大师这，用金族的佛法治治他的秉性，也是为了这孩子好啊。不知大师你意下如何？”
说完，雪葬还不忘露出一副愧疚的神色。
玄金听完雪葬的话，眉尖一抖，却幽幽地说道：“这事，若是放在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现在这悟空出逃，诀神殿虽不至于兵临城下的境地，但也绝非是个风平浪静之地。雪葬，你这要求，可是平白无故地给老夫的肩上加了好多担子啊，贵公子日后的安危，你可想过么？”
“有这样的不情之请，我自然是三思之后才敢跟大师说，除了这诀神殿，雪某我真的不知该把这毛孩置于何处。”
玄金没有说话，这老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愁意。
许久，玄金才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不过，这金族的戒律历来森严，若是贵公子秉性难驯，被老夫逐出这诀神殿，到时候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倒没事，棍棒之下出孝子，还请玄金大师好好管教。”
“不敢当不敢当。”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但是这笑，明显就僵了一点。
之后，按照两人的商议的结果，玉族剩下的人全部分散开来，收集各地的情报，尽量查明这两人的行踪，力求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内。
……
再次看着玉族的人从这门里出来，门口的扫地僧抬了抬眼睛，片刻之后，便继续有板有眼地扫起地来。
“大师请留步，这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玉族吧。倪叔，这三个人，就交给你了。”
站在玄金大师背后的老者神情不移地点了点头。
“雪焉，我交代你的事，你可注意了，可不要在这给我丢脸。”
雪焉似乎有点不满意父亲的安排，杵着脸，就是不应答。
雪葬和玄金再次拱手道别之后，雪葬骑上铁骑，回头看了一眼玄金大师，又看了看旁边的雪焉，策马一拉，便带着族人，绝尘而去。
看着玉族的人夹着风尘一点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玄金大师卸下了脸上假意的笑容，眉头相蹙，一脸凝色。
沉思片刻，玄金大师回头对着身后说道：“沉烨，先将这几位玉族的客人请进去。”
玄金大师背后，那山上的小和尚正倚着门看着玉族的人远去，得令之后乖巧地应了一声，便半鞠着身子，对着玉族的几位颇有礼数地说道：“几位这边请。”
四个人顺势而行，朝着侧屋走去。
这会儿，那门口的扫地僧才停下手，走到玄金大师身边，说道：“这玉族的人果然是一副孤高的样子，哼，对了，师父，没留下来么？”
“该留下的没留下，不该留下倒是留下来了。”
扫地僧听之一笑：“把自己亲儿子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这玉族族长怎么想的？”
玄金大师转头看着那和尚：“你是说那雪葬？”
和尚点了点头。
玄金大师转回头，一声叹息后说道：“沉戒，你还年轻，他们这些人想的东西，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么殷切的请求，恐怕是另有他图吧。不管怎么说，把这雪焉雪公子盯紧一点。”
扫地僧名叫沉戒，这会儿听着玄金大师的话，暗自点了点头。
“行吧，刚才你出手伤人，这地，就扫到明天早上吧。”
“是。”沉戒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继续拿起扫帚，一步一停地扫起地来。
风卷，云舒，林静，萧瑟。
玄金看着玉族消失的方向，心中叹道。
这玉族要是青崎还在的话，该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