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阴鸷的汉子拨开掌柜,身后几桌人“哗啦啦”站起,穿戴还算讲究,只是一身装束瞧上去不像青岚本土的,比普通地痞流氓多出的几分倨傲掩盖不了他们深入骨髓的血煞之气。
酒肆内事不关己的闲散客人眼见情势不妙,纷纷自觉地扔下几颗碎银子便匆匆跑出去。
数十个彪形壮汉将这桌围了个严严实实,酒肆的木板门已被阖上,铁了心要瓮中捉鳖。
离开黑狱时小侯爷已见识过城内地痞们的做派,狠厉还凑合,眼力劲也足,在这贫瘠的城寨做些狗腿子的勾当称得上轻车熟路,但要论起临阵冲杀,就绝对比不上眼前这几十号人的整齐划一。
苏尘抬手拦住起身按剑的凌绪,好整以暇问道:“怎么个说法,打劫?”
阴鸷汉子咧嘴冷笑,牵动脸上难看的蜈蚣疤,双瞳寒意渐露,如凶残猛禽追杀猎物时的眼神无二,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银发少女身上移开。
数十个大汉显然未把凌绪放在眼里,齐齐盯着灵狐,响亮的咽口水声彼伏此起,整间酒肆都充斥着他们的沉重呼吸。
掌柜立在一旁,两手插进袖子里,悲天悯人道:“公子想必也看得出来,这伙人不是本地的混子,只凭金银,几位恐怕过不了这关。其实我也很好奇,通常他们几个月才来一趟,每回都不会在我这寒碜地方久留,今次却破天荒地待了三日……要我说,这都是命啊,公子您自己运气不好,怨不得小的。”
阴鸷汉子嘴角的冷笑一直未消失过,歪头看一眼掌柜,后者吓得立时噤声,连着抽了自己几个实打实的耳光。
苏尘眯着眼笑道:“老掌柜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说话就是实诚。好,既然各位好汉不要银子,却不知看中了哪一样?”
“她!”
为首的阴鸷汉子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他身旁几个伙伴几乎是异口同声。
“啧、啧,这可就麻烦了。”
苏尘打了个响指,说道:“我瞧着各位英雄腰上都揣了家伙,用不着拔出来,我就知道肯定都是吹毛断发的利器。刀剑无眼的道理,大家都懂,待会儿拆了老掌柜这间酒肆是小事,若是不小心划伤了我妹妹光滑的脸蛋……那叫一个作孽。”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少壮汉面露踌躇,还有几个竟不由自主微微颔首,开始小声讨论着什么,被阴鸷汉子迅速抬手制止。
但,已太迟。
苏尘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语:弄伤了太可惜,拍不出天价,梁大少会生气,帮主要追究。
“小子,你当真觉得,我们犯得着动家伙?”
阴鸷汉子狞笑道。
“觉不觉得是另说。在各位好汉的眼皮子底下,我们几个横竖是出不了这座城,对吧?我这仆从酷爱剑术,可惜一直没什么长进,依我之见,倒不如让他与诸位英雄公平较量较量。诸位若赢了,要什么我都认,绝不含糊,顺便也让他长长见识,你觉得呢?”
苏尘一脚把凌绪踹了出去。
不知是谁最先笑出声,几十个壮汉相继大笑,把几名躲在外头想瞅瞅热闹的闲散客人吓得毛骨悚然。
一行人瞧上去真不像是仇敌,倒像是两户人家结伴而行赶赴筵席。
苏尘一把扯过妄想作壁上观的老掌柜,后者挤出笑容连连摆手,小侯爷呵呵笑着手指微微使劲,捏得老掌柜嗷嗷直叫,背上青、红、紫,色彩斑斓。
无视周围数十道怒火中烧的眼神,苏尘泰然自若牵起银发女孩的手:“哥哥带你看猴戏去。”
灵狐也不恼,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地走着。
柳飞脸色古怪,忍不住传声耳语道:“你若嫌麻烦,我来。”
苏尘打了个哈欠,毫不掩饰说道:“急什么。每年去枫华谷接货的商会有十几家,皆是五大名城的老字号,背后岂无有力人士照应?囤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不外乎两个原因。”
“什么原因?”
柳飞不免好奇。
“不会想啊?你不会真的以为出来游历一番杀几个人、再去北境极地随便逛逛捡几块熊皮缝缝补补做件袍子就算是成年礼了吧……”
苏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息道:“一代不如一代啊。”
南城门边有块地专门摆放死人,太阳落山之前由镇边署派人过来将尸体搬上驴车,运到野外集中焚烧,天黑之前必须烧完。
目前离太阳下山还有好几个时辰,所以想死的人可以慢慢死,杀人的人不妨缓缓杀。
和绝大多数位于荒漠的城池一样,城门边上照例摆有茶摊,几碗自然凉的茶水,对喉咙如火燎般的旅客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守摊的老人脚边通常摆有一块古旧的榆木棋盘,喝完茶,下几手棋,这银钱给得是舒心如意。
苏尘没给太多,毕竟扎眼,指不定丢锭银子过去就把别人的老命给丢没了,数了二十个铜子儿,悉数丢进木盒里,苏尘蹲下身子问道:“借用棋盘,用用便还。老人家觉得方不方便?”
老人约莫是觉着午后的阳光太刺眼,头都没抬,鞋底轻轻一磕,榆木棋盘滑到了小侯爷脚下。
苏尘也不介意,点头道了声谢,转身一把扯过老掌柜,将黑白两个棋碗摆在他面前,盘腿席地而坐,瞧了瞧严阵以待的凌绪:“你,还有你,挑一个吧。”
凌绪估摸不透苏尘的用意,心想着若是第一场就把那阴鸷汉子干了,余下几十人肯定会一拥而上,那小侯爷这棋还怎么下?得,按部就班的来吧,能玩多久玩多久。瞅半天,挑来挑去,凌绪总算从人堆里边选了个自认为是最弱的瘦小少年,第一场打赢他,自然最没有说服力了。
看着徐徐步入场间的两人,柳飞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在几十个洗髓初境的废物里边,凌绪居然能一下子选中唯一的那个洗髓境巅峰,不得不说这老黄脸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具备奇怪的才能。
这场无悬念,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柳飞转过身想瞧瞧一老一少的对弈,一瞥之下,差点把眼珠子惊得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