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奥妙无穷,有很多事不为人知。
比如,生死。
万物如何生?死后又将去往何处?亦或有无轮回转世?至今也仍是谜。
在佛教道教诞生之前,古印度曾有吠陀密宗,据传此宗通晓生死轮回之术。
春秋战国时期,有自称灵子的中土博学之士求学于此宗,并将一卷经文带回中原,传说此经名为《摩柯那落迦》,也称《摩柯那落迦心经》。“摩柯那落迦”是梵文,转译过来就是“无量地狱真言”。
这位灵子返回中原后,于诸子百家中开宗立派,创建“璇玑阁”。璇玑阁与其他宗门不同之处便在于,此宗极为隐秘,不收徒,不争鸣,在熙熙攘攘的诸子百家中如同一朵稀世的野花,既无艳丽,也无芬芳,似乎就那样自生自灭。
后来关于璇玑阁的传闻愈来愈少,只能在先秦古籍的残片中找到一些只言片语,但不知真伪。其中古本《道藏》中记载灵子将《摩柯那落迦》镌刻于一方上古墨玉之中,作为宗门传承之信物,并起名为璇玑箓。而《云笈七签》的残片言及璇玑箓,则说此佩箓隐藏有役鬼驱神、洞彻幽冥的奇门妙法,并有诗云:璇玑秘箓,奇门通幽,魑魅魍魉,莫敢不从。惟有莽野,轮回始终。
秦灭六国后,独尊法家,对其余宗门采取极端文化灭绝政策,自上古以来的大多数宗派古籍被搜刮一空,尽皆焚毁,世称“焚书坑儒”。璇玑阁原本就极为隐秘,此番浩劫中,璇玑阁销声匿迹,而璇玑箓更是下落不明。
世间沉浮,斗转星移,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民国,而中原大地也早已进入近代火器肆虐的时代,关于璇玑箓的传说,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这一年,是民国七年九月,护法战争正陷于焦灼状态。陈炯明的援闽粤军受命入闽后与驻闽北洋军混战一团,一个月时间闽粤战争的战火就蔓延到了闽西,所谓城门着火,殃及池鱼,闽西地处闽粤赣三省交界,如此兵家必争之地,这一带的百姓又岂能幸免?自然是遭殃的遭殃,逃难的逃难。
闽西与赣州交界的一处大山里,正值夏夜,虽然此时月色深沉,但幸而无雨,丘陵草莽之中昆虫早已纷纷觅食而出,稀疏的萤火隐隐约约映出了一条蜿蜒的小山道。
细细看来,此山道由凹凸不平的泥块粗粗垒成,如今早已荒草丛生,估摸着连山里的猎户也是极少行走的,就在这样的蛮荒古道之中,按理说是杳无人迹的,但此时此刻却生出变故来,只见一道身影从草丛中猛地奔走而出!
此人行色匆匆,盘发短衫,面容清秀,粗粗看起来居然是个女子!
再细细一看,此女子腹部隆起,虽无大腹便便之态,但也一眼能看出来是个孕妇!
一个青年孕妇在深山中赶着夜路,着实令人惊奇!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奇的!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孕妇居然还背着一个老妇人!且还疾步如飞!
只见这孕妇又疾走了好一会儿,气息渐渐有些粗重了起来,虽然这妇人看起来身子骨较为硬朗,可似乎也经不住这样艰难的赶路。那背上的老妇人似乎恢复了些知觉,支吾着说了一句。
“小宝,将娘放下来吧!”这老妇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绵软无力,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名唤小宝的姑娘神色异常坚毅,虽然气息愈发粗重,但脚下却一点也没落下,仍是速度飞快,似乎一点也不愿放弃,只听她咬牙道:“阿娘,俺不累,让俺背着你走吧!咱们能逃走的!”
“不,小宝,娘身上的伤,怕是拖累你……你把娘放下!赶紧逃命去吧!”老妇人仍是苦苦哀求。
小宝听了却摇头不断,咬着牙回话,其语气显得愈发凝重。
“阿娘,你要俺拉下你一个人逃,俺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义平呢?”
见小宝执拗,老妇人眉头一拧,也是动了气了,只听她吼道:“小宝,你要再不走,娘就死在你的眼前!”
小宝仍是不管不顾往前疾奔。老妇人急了眼了,都说是病急乱投医,她一时间又气又急,脑袋里跟浆糊一般,居然往小宝的肩膀狠咬了一口。
“哎哟!”孕妇肩膀受痛,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在一个草垛子里,瞬间失去了重心,连自个和背上的老妇人一同摔倒在地。
“娘——”小宝一声闷哼撕心裂肺。
但这姑娘也真是个硬骨头,只见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翻身起来就去找自己的阿娘。
“阿娘——你在哪——你摔疼了没?你别动!等我来!”
借着周围稀疏的萤火,小宝发现自家阿娘正倒在一旁的小溪边,于是急忙冲过去将她抱起,只听她不断喊道:“阿娘——阿娘——”语气慌乱不已。
老妇人方才一个跟斗翻到溪边,呛了几口水下去,反而神智清醒了不少,只听她缓缓说道:“小宝,娘中了枪了,估摸活不长了……”
小宝一听惊了,紧忙摸了摸老妇人后背,这时才发现老妇人的外衣黏糊糊的一片,早已被鲜血浸透,此时周围萤火映照之下,老妇人面色苍白,嘴唇抖动不止,显然失血极多,已近弥留之际了。
“阿娘,俺不知道……”小宝满脸羞愧,自责不已。
“小宝,人这辈子,生死有命……”老妇人眼神中深邃无比,透着一股子难以琢磨的平静和安详。
“阿娘,俺不想你受苦的……”小宝愧疚万分,深深的低下了头。
老妇人却毫不在意自己身受重伤,只是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来,颤抖着、轻轻的抚摸着小宝的脸庞,满眼尽是关爱。
此时周围万籁俱静,周围的萤火似乎渐渐多了起来,只听老妇人缓缓说道:“小宝,你看这些萤火,虽然微小,但汇聚而起,终能形成这般景象,自然造化真是玄妙啊!你看看,是不是很美?”
“嗯。”小宝微微的点了点头。
“看着这般景象,为娘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了,”老妇人似乎回想起了一些过往之事,只听她柔声念道:“记得好像那年为娘也才八九岁年纪。在家中后院,爹爹亲自栽的满天星才刚刚开花。庭院之中,月色如水。我给爹爹温酒,爹爹就剥花生给我吃,周围萤火四起,浩浩荡荡,天地间如流火之庭!那番平安喜乐,真是令人怀念。”
“那时我就曾经想过,若能死在这般景致之下,也算不枉此生了……”老妇人的双眸盈盈闪动了起来。
小宝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过来,阿娘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有了死于此地的决心,她就是硬要背阿娘走,阿娘也是决然不走了!想到这里,小宝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不由得痛苦万分,低头哽咽道:“阿娘……”她那双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抖,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老妇人抚摸着小宝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小宝,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媳妇,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阿娘,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小宝摇了摇头,哽咽不断。
老妇人语气渐渐沉重了起来,只听她说道:“咱家有件事极为隐秘,原本一辈子也不想告诉你,免得你日后受到牵连!”
“嗯?”小宝听到有些愣了,家中贫寒,平日里的一粒米一粒盐她心中都是有数的,现在听到家中居然还有隐秘之事,这着实令她惊讶。
“事关一件宝物!”老妇人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显然事情极为重要。
停了片刻后她才继续说道:“原本还想等着你将娃娃生下来,娘就自个带到坟墓里去了!可是既然这些恶人上门寻宝,看来这件宝物是藏也是藏不住了。”
老妇人将颤抖的手伸入心口的内衣中掏了掏,好不容易掏出了一个香囊来,颤巍巍的塞进小宝手中,小宝解开香囊取出里面的东西来,借着萤火之光方才看清,这是一块大约两指见方的玉佩,通体黝黑,莹莹透光,玉佩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小字,小宝从不识字,因此见了此宝物反而有些发愣,呐呐的开口问道:“阿娘,这是什么宝物啊?”
“后面那几个恶人追咱们追的紧,便是为了得到这件宝物!”老妇人神色愈发冷峻,细细解释道:“娘以前听你爷爷说过,这是璇玑箓!乃是上古至宝!只是当年你爷爷走得急,还没有来得及交代什么使用的法门!”
小宝拽着璇玑箓打量了一眼,似乎毫无兴趣,只听她开口就埋怨道:“阿娘,这东西既然没啥用!他们要就给他们好了!只求他们不要害俺们性命就好了!”
老妇人见小宝一副憨实的模样,摇头苦笑道:“小宝,若是这天下的人都如你这般纯善,那早便是天下太平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失神,脑海中似乎浮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过往之事,但是喉结里面的气喘打断了她的思绪,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后,她的嗓子也愈发沉重了起来。
“小宝,听娘的话,你把这个玉佩收好,贴身藏好!你要答应娘,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这宝物,绝不能让那些恶人得去了。”
小宝听了就更是疑惑不解,追问道:“娘,这东西到底有何效用?值得咱们拿命换吗?”
老妇人听到小宝问起宝物的效用,似乎神情有些纠结,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只管悉心收好这璇玑箓,你只须记得,此宝只能传给自家人!”
“至于此宝的效用,你知道了反而是个负累,不如不知道的好……”老妇人摇了摇头,语气愈发弱了,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娘……”小宝见阿娘情况恶化,不知如何处置,神情不由得焦虑万分。
老妇人却安慰小宝道:“小宝,娘只是累了,想躺一会儿了。一会儿你要是看到什么白的紫的怪东西,别害怕,你只需一个劲的往前跑。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好了。”
“从今以后,你须隐名埋姓,绝不彰显此宝,守住性命就好!”老妇人已经闭上了双眼,气若游丝。
“还有……把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起名叫阿当,若是……”
老妇人还没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咽了气了。
小宝见娘亲气绝身亡,脑袋瞬时就懵了,一刹那只觉得天地都要倾覆了!她自小就是孤儿,如今亲人们又再度舍她而去!
她痛苦不堪,一时间泪如雨下!若不是怀了身孕,她真的好想拿着刀子去寻那些恶人们拼掉这条性命!
可她不能!
一刻前她还会拼命,而如今的她只想活命!
只因腹中胎儿已经成为唯一的牵挂!最重的使命!
她要活下去,争取一切时间和机会活下去。
她不知道那些恶人们何时会突然出现,她要赶紧走!她甚至连埋葬亲人的时间也没有了!
那后面的恶人手脚有多么狠辣,小宝是见识过的!
她的丈夫在家门口一瞬间就丢掉了性命!而她婆婆更是刚刚离世!
这血海深仇,小宝怎能忘记!
她将手中婆婆传给她的玉佩收在心口的内衣袋中,玉佩触及心口之时,微亮了片刻,似乎有一圈蓝色的荧光沉入她的心口,但她并未察觉。
她此时神情异常专注,正将包裹腰腹肩膀的布条悉数解开后重新扎紧,她只求连夜的赶路尽量不会振动胎气,虽然也许这只是个奢望!
恶人脚程怎能赶上她呢?
恶人为财而追,她却是为命而逃!
为了活命,她一定要逃掉!
小宝正要转身离开之时,突然怔住了,她的心头猛地一颤!
眼角余光只是习惯性的瞟了一眼,可这一眼,着实把她吓了个胆战心惊!
她瞟见了一个影子!
一开始以为是杀手已经赶上来了!
但她错了。
这个影子并不属于追杀她的人!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这个影子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人!
因为,这个影子根本不像人!
冷汗瞬间布满了小宝的额头,心跳突突直响起,她突然感觉周围静的可怕!这个影子,扭动着,抖动着,忽隐忽现,似乎是乳白色的,影影绰绰的正立于娘亲的尸身旁,似乎在不断摇头,似乎又正在咧着嘴笑,无声的笑,笑的令人心惊!笑的令人发憷!
几滴冷汗从额角滴落,坠于草丛间,发出了“吧嗒”的轻响,小宝突然想起了娘亲的嘱咐,那些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一会儿你要是看到什么白的紫的怪东西,别害怕,你只需一个劲的往前跑。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好了。”
她牢牢的记得,毅然转身,决绝而去。
璇玑箓,再度消逝于江湖苍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