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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我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谁家来了难得的亲戚和客人,习惯上谁家才到集市上去买一篮鸡蛋,做成“荷包蛋”待客。

说起来,当时的鸡蛋价钱的确不算贵。但是我家穷,从来不来亲戚和客人,也就从来不买鸡蛋。我长到六岁头上,还不知道家乡人所说的“荷包蛋”的滋味。直到那年夏天,我和小妹跟了娘到三里路外的团庄村舅舅家里去看望妗子,这才第一次吃上了美味可口的“荷包蛋”。

我家住在千河岸边的薛家湾,按照家乡的风俗,每到麦收忙罢,新媳妇过门后,每年都得回娘家憩息,多则一月、两月,少则十天、八天,我娘成亲后,因家贫,从来享受不到回娘家憩夏的福分。这一年,老天爷睁了眼,开了恩,年前落了三场雪,三春时节又风调雨顺,河下、川塬的麦子、油菜都是好年成,舅家托人捎话要我娘去,我娘也来了兴趣,终于产生了回娘家憩夏的迫切愿望。这样,我长到六岁,总算第一次尝到了走舅家的快乐。

在这样的情况下,妗子待她多年不见的妹子和我这个小宝贝外甥,哪还不会尽心尽力,狠不得将心掏出来剁成肉片片给我们吃,虽说因为患上了心脑血管病,回不成娘家的妗子老在舅舅面前嘀嘀咕咕,表示不大高兴,但每一顿饭桌上,下饭的菜却总是少不了荷包蛋、鸡蛋炒韮菜、鸡蛋炒肉丝等。对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碗荷包蛋,这样丰盛的饭,老实说,在我这个穷家庭里,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也是吃不到的。尤其是那碗荷包蛋,我和小妹玲玲,餐餐都吃得鼻掀嘴歪,再加上餐餐饭碗里盛的都是登场不久的香喷喷的荷包蛋,添了一碗又一碗,也顾不得舅舅老在那儿对妗子暗暗皱眉头,不塞到喉咙口,我们是绝不会放下筷子的。

“穷叫化子!”等我们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我娘总要假装生气地这样骂一句。

“什么穷叫化子!”妗子表示不同意了,“有得吃时,谁不想吃它个饱。牛要吃草,马要吃料,猪狗挨了饿也懂得哇哇叫,我倒是不相信贵人天生下来就成心饿肚皮!”

“可吃饭总得有个吃相呀!就像个饿死鬼转世!”

“什么饿死鬼不饿死鬼!”妗子还是不肯住下嘴来,“娃娃长大了要干卖力气的活,没有一副好身板,谁肯要?除非家里的囤底朝天了,哪能叫他们从小吃口饭都束手束脚!我九岁那年下地挖红薯,一天腰弯下来,一顿就吃三大碗搅团!穷苦人天天都在田地里拼死拼活,娃娃伙交裆的牛牛都顾不上管,还图什么!”

妗子虽然早就四十出头,但卷直裤脚下田锄地,十几个来回不直腰,她的胃口不比年轻小伙子小。

我娘原来打算多住几天,眼看着妗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决定提前回家。临走前一天晚上,妗子突然关照娘舅说:“明天中午饭前带上咱家喂养的肉鸽子顺路到陈村街换一篮鸡蛋吧。两个小外甥难得游一趟他舅家,天天请他们吃家里的荷包蛋,一分钱也不花,不是做娘舅的待客的理数啊!”

我娘舅吱吱唔唔地答应着,我娘却插嘴说:“算啦,她妗子,已经把你家的荷包蛋吃啦,也给你家添了不少麻烦,再让他舅去破费,我心里就更过意不去啦!”

“不,这最后一餐的送客饭,一篮子鸡蛋是少不掉的,做娘舅的总该有个做娘舅的样子!”妗子说。

小妹玲玲急忙在一旁连声喊:“娘,娘,我要吃荷包蛋!我要吃荷包蛋!”

我娘啪地打了小妹一巴掌。我站在一旁哆嗦着。

第二天,我舅倒是赶在中午饭前回来了。可是,中午饭桌上,我和小妹玲玲睁大了眼睛找来找去,却找不到意想之中最爱吃的荷包蛋,后来,靠了我特别的细心和出众的眼力,终于发现那碗新鲜豆瓣下那么些白生生的东西,不像几天来所吃的荷包蛋的形状。

“好,你舅舅今天运气不好,去晚了,集市上没有买到鸡蛋,因此特意杀了自家喂养的两只鸽子,就请两个小外甥吃鸽子肉吧,”我妗子高高兴兴地说着,立即动手从这碟子里,用筷子挟起了两大块白生生的东西,颤巍巍地挟到我和小妹玲玲的小碗里。“玲玲,小娃,你舅舅难得用自家的鸽子肉招待,你们就自己动筷子吧,尝尝,看好吃不好吃。”妗子对我和我娘也客气着。

什么叫鸽子肉,我以前曾听说过,却没有亲口品尝过。鸽子肉好吃吗?看那模样,白生生,软耷耷,有点像……像什么,一时还找不出个啥比方来呢。至少说,有点儿怪。

我仔细端详了一番碟子里的那些鸽子肉,又抬头用疑问的眼光望了望我娘。玲玲比我爽气,她已经大声嚷嚷地对娘央求着了,“我不要吃鸽子肉,我要吃荷包蛋!”

我相信,幸而我们河湾一带有个“雷公也不打吃饭人”的惯例。我娘这才勉强忍着不再给玲玲吃巴掌。娘立即用筷子把玲玲饭碗里的那些鸽子肉挟碎了,挑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做出一个榜样给玲玲看,然后,又挑起一块大点的,硬塞进了玲玲嘴里。

玲玲开头哇哇乱喊着,拼命想把嘴巴让开,但等到鸽子肉终于被塞进了嘴巴,她便瞪着两只眼睛辨起味来,突然不再做声了。我看她急急忙忙把那块挟碎了的鸽子肉全部扒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地吞下肚子里去了。

这一下,我可看出名堂来了,放心了,便挟起鸽子肉,大胆地塞进了嘴里,才一嚼动,我舌尖上立即遇上了一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鲜美的滋味,把我本来已经相当旺盛的食欲,引得又增添了七八分。虽说由于鸽子肉是分块的,但热气没有散发,烫得我喉咙头也火辣辣地发痛,但我一下子就感觉到它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荷包蛋是最好吃的东西了,这一下,才知道原来还有比荷包蛋更好吃的东西!

“怎么样,鸽子肉还好吃吗?”妗子宽厚地微笑着,望着我们姊妹俩个,问。

我们俩使劲朝妗子点点头,四只眼睛却牢牢地盯在了那碗鸽子肉。小妹玲玲还不住地用手摇动着娘的肩膀,暗示着她还要。

接下来,在妗子的一再坚持下,饭桌上那几只碗的位置便作了番调整,鸽子肉被推到我和小妹面前来了。这样,我娘还来不及向我们假装生气的瞪第二遍眼睛,鸽子肉已经在我和小妹的你抢我夺之中碗底迅速朝了天。妗子出手还算快,才撩过筷头来给坐在桌角里的小表哥争到了两小块。大人们可就谁也不知道这碗鸽子肉是咸了还是淡了。直到晚底里剩下一小汪鸽子肉渣了,妗子这才郑重其事地端了过去,用舌尖舔了舔碗沿,然后滴了一半在自己的碟子里,还有一半滴进了舅舅的碟子里。

“好鲜!”妗子认真地赞美着。

“今天这俩小馋嘴的肚子,蜖虫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娘趁势说,及时对舅舅、妗子的花费表示了感谢。

小妹玲玲早吃饱了饭,但两眼溜瞅着妗子手里的空碗,不肯离开桌面,也许她放心不下那上面还会出现第二碗鸽子肉吧。这时候她就满怀热望地对娘说:“娘,回到家里,我们也吃鸽子肉……”

啪的一声,娘到底给了她一下记在账上的那个巴掌,甚至把她打离了桌面,玲玲掀动着鼻翼快要哭出声来了,却突然闭上了嘴扑倒身子猛地钻进桌子底下去了……她这是干什么去啊!

我很快看清楚了,原来凳子腿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鸽子肉呢!不消说,那是我和舅家的表弟在争夺战中不留意落下的。难得玲玲眼尖手快,她及时地在老母鸡的尖喙边抢了过来,一把抓起就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切,妗子都听见了,看见了,但她却装聋作瞎,只是一个劲儿眉开眼笑地说着:“今天这顿鸽子肉餐,俩个小外甥吃得有滋有味,我看着心里真高兴!九娃,玲玲,等明年老天爷再来一个风调雨顺,就再到娘舅家作客吧,还让你舅多养些鸽子,用香喷喷的鸽子肉请客!好不好!作孽啊!你们这些个投胎错投到穷人家来的孩子啊!”

妗子本来好端端地一脸的笑容,但这时候突然用手心往脸上一抹,竟抹下了两大滴眼泪,扑簌簌掉到了饭桌上。我吃惊地朝她一看,可不是,一双慈祥的眼睛里早就溢满了泪水,眼圈也变得红红的了……

就这样,舅舅、妗子好心好意地用荷包鸡蛋、鸽子香肉给我们吃,竟会吃得让妗子流眼泪!……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成了一个百思不解的谜。我们临走的时候,出村很远了,妗子还站在村口的大树那儿对我们高声喊:“明年再来!明年再来!但愿明年老天爷再来一个好收成,叫你舅多养上些鸽子和鸡,请你们吃个一醉方休!”

我不懂尘世,难道明年忙后妗子还想在饭桌上摸眼泪?我不得而知。

我十岁那年的秋天,有一天,天刚蒙蒙亮,娘就把我叫起来:“九娃,今天陈村镇赶集,我们背点辣椒,到集上去卖了,好弄点钱给你爸看病。”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看窗外,日头还没出来呢。但河湾村里的人自古以来不等日出就起床的,所以有个童谣这么说懒人:“懒婆娘裹脚臭又长,睡到日上高杆不起床。”但我实在太困,又在炕上赖了一会儿。

窑洞里传来了我爸的咳嗽声,我娘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油烟味道飘过来,慢慢驱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来,把衣服穿好,开始收拾炕上的被褥。

“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赶集好不好?你买洋糖给我吃!”

妹妹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跑到我住处来。

“玲妹,你不能去,你留在家里帮咱大伯去田里看水。”隔壁传来爸爸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咳嗽。

玲妹有些不情愿地冲隔壁说:“爸,天气这么热,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

“人怕热,田禾不怕?都不去浇地,田禾就旱死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去?”我爸一动气,咳嗽得越发厉害了。玲妹冲我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就到我爸窑里去了。只听见我爸开始叮嘱她怎么帮大伯看水和留神别人来截水等等。

吃过早饭,玲妹就跟着大伯去田间了,我和我娘开始往背兜内装辣椒,装完后先称了一下,两背兜共六十二斤。我娘背大背兜,她让我背小的。娘说着,一弯腰,就背起来了。我背起那个小背兜,跟着娘出了门。

“路上小心点,咱们家的辣椒好,别颇便宜卖了!”我爸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嘱咐道。

“知道了,你快回炕上躺着吧。”我娘艰难地把头扭过来,吩咐道:“饭菜在锅里,中午你叫玲玲热一下吃”!

陈村镇集市离我家有大约五里路,我和娘背着辣椒,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走走歇歇,足足走了快一个钟头才到。集市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我们赶紧找了一块空地,把背篓放下来,两个人坐在土塄上,用草帽扇着。一大早就这么热,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玲玲妹担心起来。他去看水,是要在外头晒上一整天的。

我望四周看了看,发现集市上有许多人卖辣椒,莫非都是等着用钱?集市上的人大都眼熟,都是方圆十里八里的乡亲,人家也是种田的,谁会来买辣椒呢?

我问娘,娘说:“有专门的二倒贩子会来收辣椒的。他们开了车到乡下来赶集,收了辣椒,拉到四川、云南等地去卖,能挣好多钱咧。”

我说:“凭什么都叫他们挣?我们大家伙集中起来也拉到外地去卖好了!”其实自己也知道不过是气话。

果然,我娘说:“咱们这么一点货,又没车,真运到外地去卖,挣的钱还不够路费呢!早先你爸身体好的时候,自己背着一百来斤辣椒进城去卖,隔几天去一趟,倒比较划算一点。”

我不由心里一紧心疼起老爸来。从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三十来里路呢,他背着那么重的辣椒走着去,该多么辛苦!就为了多挣那么几个钱,把人累成这样,多不值啊!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除了种地,也没别的收入,不卖辣椒,拿什么钱给我和妹妹上学?

我想着这些,觉得心里一阵阵难过起来。看看旁边的娘,头发有些斑白了,黑黝黝的脸上爬上了好多皱纹,脑门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眼睛有些红肿。

“娘,你喝点水。”

我把水壶递过去,拿草帽给她扇着。

过了一会儿,二道贩子们终于开着车来了。他们四处看着卖辣椒的人,走过去仔细看辣椒的成色、角长和肉膘,有的还抓起一串细看。“一块二毛五。”

辣贩子开价了。卖辣椒的似乎嫌太低,想讨价还价。

“不还价,一口价,爱卖不卖!”

辣贩子态度很强硬,毕竟,集市上大多都是卖辣椒的人,只有他们是买家,不趁机压价,更待何时?

我娘注意这那边的情形,说:“一块二毛五?也太便宜了。上一集市还卖到一块三哩。”

正说着,有个二倒贩子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提起辣椒串,用手捏了一阵,眯缝着眼细细的看着。

“这辣椒膘厚、角长,颜色鲜,干净,是上等辣椒!”

我娘堆着满脸的笑,语气里有几分自豪。的确,我家的辣椒比集市上卖的都好。

那贩子点了点头,说:“货时好货,不过这几天城里跌价,再好的辣椒也卖不出好价钱来,一块二毛五,卖不卖?”

我娘摇摇头:“这也太便宜了吧?上一个集市还卖一块三呢。再说,你是识货的,一分钱一分货,我这辣椒肯定要比别家的好!”

那人又看了看货,犹豫了一下,说:“本来都是一口价,不许还的,看你们家辣椒好,我加点,一块二毛八,怎么样?”

我娘还是摇头:“不行,我们家辣椒质量算上乘,少说也要卖一块三,你再加点?”

那人冷笑一声,说:“今天肯定卖不出一块三的行情,我出一块二毛八你不卖,等会儿集散的时候你一块二毛五都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我们再背回家!”那人的态度激恼了我娘。

“那你就等着背回家吧。”那人冷笑着,丢下这话扬长而去了。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算着:一块二毛八到一块三才差二分钱,这里一共五十五斤辣椒,总共也就一块一角钱的事情,路这么远,何必再背回家呢?我的肩膀还在疼呢。

轻轻对娘说:“娘,一块二毛八就一块二毛八吧,反正也就一块一角钱的事。再说,还等着钱给我爸买药呢。”

“那哪行?”我娘似乎生气了:“一块一角钱不是钱?再说了,也不光是一半块钱的事,做生意也得讲点良心,咱们信辛苦苦种畜的辣椒,质量上乘,那能这么贱卖呢?”

我不敢再说。我知道种田有多么累。光说春天育苗,初夏栽种、浇水、施肥,顶着火盆盆太阳作务,秋天辣椒成熟后,一个一个摘下,串成串儿凉晒,不就让我爸病倒了?妹妹也还是七岁的孩子,还得帮大伯去看水,要知道,秋里三伏水紧张,大家为了放水,吵架骂架都不稀奇,还常常有动手的呢!甚至平常关系不错的邻居,这节骨眼上也难免要伤了和气。毕竟,这是一家人的生计呀!

又有几个贩子过来了,他们也都只出一块二毛五。有一两个出到一块二毛八,也不肯再加。我娘仍然不肯。

看看人渐渐少了,我有些着急了。我娘也一定很心急吧,我想。

“娘,我给你擦擦汗。”

我把毛巾递给娘。可是在家里特地浸湿了好洁汗的毛巾已经被晒干了。我跑到金水桥下的水渠里,把毛巾泡湿了。渠水可真凉啊,我脱下布鞋,站在水中的石头上,弯下腰,把整张脸都埋到水里去,真舒服呀!

我在金水桥边玩了一会儿,拿着湿毛巾回到集市上来。

“娘,你也去那边凉快一会儿吧!”我把毛巾递给我娘,说:“金水桥下的水真凉的!”

娘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不行,我走开了,来人买辣椒怎么办?你又不会还价!”

我有些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虽然在学校里功课好,但在这些事情上就比我娘差远了。

又有好些二倒贩子来买辣椒,因为我家的辣椒着实是上等货,大家都过来看。但谁也不愿意出一块三。

看着日头已经偏西了,我觉得肚子饿了,便拿出带来的冷馍和我娘一起吃起来。我娘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我知道她是担心辣椒卖不出去,心里着急。我也着急,但胃口还是很好。娘吃剩下的全被我狼吞虎咽了。见我吃得这么香,娘不由得笑了:“做事都不管,吃饭端大碗!”

“谁说我不做事啊?”我不依了,“这不是在帮着卖辣椒吗?”

娘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卖得掉卖不掉呢。”

我趁机说:“不然就便宜点卖好了。”

我娘说:“我心里有数。”

下午人更少了,日头又毒,谁愿意在集市上晒着呢,我又跑到金水桥下的水渠里泡了几回,还是觉得热得受不了。看看我娘,衣服都沾在背上了黝黑的脸上也透出晒红的印迹来。

“娘,我替你看着,你去水渠里泡泡去?”

娘还是摇摇头:“不行,我有风湿,不能再水渠泡。你怕热,就在那边树荫下躲躲好了。”

“不用,我不怕晒。”

“那你撑着吧。”

娘说着,继续等候买辣椒的货贩子。

最热的时候也挨过去了,转眼集市快散了,卖杂货的小贩开始降价甩卖,卖菜、卖西瓜的也都吆喝着:“剩下不多了,便宜卖哩!”

我四处看看,集市上已经没有几个卖辣椒的了,大部分人已经卖完陆续回去了。我娘也着急起来,着急,汗就出的越多了。

终于有个辣椒贩子过来了:“你这辣椒卖不卖?一块二毛五,不讲价!”

我娘说:“你看我这辣椒,上等货!上一个集市还卖一块二毛八呢……”

不等我娘说完,那贩子就不耐烦地说:“上一个集是上一个集,今日是今日的集,行情不同了,想卖一块三,你就等着往回背吧!”

奇怪的是我娘没有生气,反而堆着笑脸说:“那,一块二毛八,你要不要?”

那贩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价钱,就是上早的时候也难卖出去,现在都散集了,谁卖?你做梦吧!”

我娘的脸一下子煞白了,动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买就不买,谁稀罕?不买你就别再这里挡道!”

“吆,碎小伙子,你别这么大火气。”那贩子冷笑着说:“留点儿力气等会儿把辣椒背回去吧!”

等那贩子走了,我忍不住埋怨起我娘:“上早的时候人家出一块二毛八你不卖,这会好了,人家还不愿意买了!”

我娘似乎有些惭愧,但并不肯认输:“本来嘛,一分钱一分货,咱的辣椒是上等货,那能贱卖了?出门的时候你爸不还叮咛叫卖个好价钱?”

“你还说我爸呢!他病在家里,指望着这辣椒换钱买药治病!人要紧还时钱要紧?”

我娘似乎没有话说了,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儿,人家出一块二毛五也卖了吧,”

可是再没有人来买辣椒了,辣贩子把买来的辣椒装上车,开走了。

集市散了,我和娘整整晒了一天,一根辣椒也没卖出去。

“娘,走吧,回去吧,别愣在那儿了。”我收拾好毛巾、馍袋子,催促道。

我娘迟疑着,“唉”了一声终于起了身。

“娘,我多背上点。”

“你学生娃子,肩膀软……”

不等我娘说完,她已经把最多的的背了起来,我也只得把那轻的背在了身上,跟在娘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色已经黄昏了,血红的夕阳已挂在天边。我看见自己的肩膀也红肿了,不知道是晒红的还时夕阳映红的?

背上的辣椒好沉,我只觉得像压着一座山似的。这当儿我空前痛恨起地球引力来了。还有那个牛顿,干吗要发现什么万有引力呢?真是的!

我知道自己在不讲理了,但只顾着自己胡思乱想下去,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我赶紧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稳了,但肩上的背夹还时倾斜了一下,摔倒在路上。

“啊,怎么搞的?”我娘靠住土坎放下背夹走过来,嘴里说:“摔疼了没有?”然后看到撒在第上的辣椒自言自语的说;多可惜呀!

我看到撒在地上的辣椒,觉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只见我娘蹲在地上一个一个捡拾撒在地上的辣椒。

我知道娘的脾气,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也心疼我嘴里却非要骂我几句。想到这些,我也不委屈了。

我急忙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让娘把拣拾的辣椒装载帽口里,我娘笑了:“还是我娃脑子活、机灵。”

说着,我们便把撒落在地上的辣椒放在帽口里,让我捧在手里,便背着辣椒继续上路了。

回到家里,娘便忙着做晚饭,我向我爸叙说卖辣椒的经过。我爸听了,也没抱怨我娘,只说:“那些辣椒贩子心也太黑了,城里都卖一块三,****的,他们把价压这么低!这么挣庄稼人的血汗钱,太没良心了!”

我说:“爸,也没给你买药,怎么办?”

我爸说:“我本来就说不必买药的嘛,过两天就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夜幕降临了,玲妹光着膀子回来了,只见她把上衣揉成一团拿在手里,满脸的汗水在滴着。

我迎上去,接过衣服说:“干嘛打赤膊,看不把你皮晒爆!”

玲妹嘿嘿一笑,把我拉到门口,低声说:“哥,帮我把衣服搭在院子的绳子上,别叫娘看见,不然,娘又会奚落我了。”

我把衣服打开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以防上怎么有血迹!

“怎么搞的,跟人打架了,伤到那儿了?”

“没伤到哪。平平那小子太讨厌了,我辛辛苦苦引来一股水,他乘我不注意,就全给截到他家地里去了!我跟他论理,他蛮横不讲理。我气上心头骂了他几句,没想到他迎面就是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淌了好多鼻血,他倒吓坏了,也不和我争水了,他怕大伯收拾他,调头跑了。”

我忙仔细看她的鼻子,天黑了看不清,好像只微有些红肿。我放下心来,责备她道:“平平不是你同班同学么?平时你们关系挺好的,干嘛打起架来了?”

玲妹说:“不看在他是我同学,我早不客气了!哥,你可千万别告诉咱娘,她知道了肯定会骂我。”

她双手叉腰,学着娘的声音说:“你这个狐狸精,短命鬼……”

她学得惟妙惟肖的,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一面嘘她:“小声点,别叫娘听见了。”

吃晚饭的时候,娘发话了:“玲玲,我到泉边洗菜的时候见到平平娘,她说你跟平平打架了?你还瞒着我哩!还有你!”娘把矛头转向我:“九娃,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帮着她哄我!”

玲玲说:“是他动手的,我没打他。”

“还犟嘴!”娘又生气,又心疼,数落开了:“你这个短命鬼……”

玲妹低下头吃饭,一边偷偷冲我做了个鬼脸。我想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扑簌簌滚落下来。

晚上,我爸咳嗽得更厉害了。娘对我说:“九娃,明天咱到贾村镇去卖,辛苦一点,把辣椒卖了,好给你爸买药。”

“贾村镇?那么远,要过河、爬坡,十几里路哩!”我想到那十几里坡路,还要趟河,心里不由得发怵。

“明天你们少背点辣椒去。每人被二十斤就够了。”我爸说。

“那明天可不要再卖不了背回来喔!”我说,“趟河、爬坡,十几里山路,走个来回,还背着那么重的辣椒,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会了不会了。”我娘说,“明天一块二毛八也好,一块二毛五也好,总之都卖了!”

我娘的话里有许多辛酸和无奈的意思,我听得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有点想哭。我想,别让我娘看见了,要哭就躲到被窝里哭去吧。

可我实在太累啦,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有香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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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重生,都能长得美美哒,性格猛猛哒,复仇爽爽哒,人也萌萌哒~轮到我这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我所见到的世界会是如此可怕?东汉末年,群雄割据;硝烟四起,战火纷纷。如果只是这样,我也就彻底认命躲在乡下种种田,养养鸡,嫁嫁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长相都如此的淘气如此的‘惊为天人’?能丑成这个样子,也真是醉了。我自己多看一眼都忍不住想吐……这辈子想嫁人是不可能了。不过,这当世第一美男子是没戴隐形眼镜吗?怎么就认准了我,再也不肯放手了?原来,时光倒退千年,只为和你共谱一段千年之前所欠的情债……
  • 医方歌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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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真江澄我明白,我不会再对你痴痴迷恋,也不会再永远跟随,因为你不在乎,你无所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因我而起,是我乐意,以后,绝无可能。林真的心像是被泼了冷水,再也滚烫不起来。Os:有甜有虐,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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