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难道告诉他们已经死了吗?我说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谁是苏馨,这下可好,她没死,真是造孽。”院长语气哀伤。
“算了,都过去了,如果真的是她妈妈来找她,自然可以再找到的。”苏老师望着猫腻走在阳光下的背影,兀自叹息道,“唉,可怜的孩子。”
在孤儿院暂住了几日后,猫腻感觉先前那种浓烈的悲伤,稍微浅了一些,像是汹涌喘急的河水,在连续不断地奔腾后,终于变得平静而缓慢。
人总归是这样,面对太过悲伤的事情,大脑会自动形成条件反射,将它埋藏,尽量避免触及。
因为知道,每一次的思念,都会像牵扯了浑身的痛觉细胞,然后带来身体撕裂般的痛感。
“良辰,该由我带你回家了……”
“这一次,由我带你回家。”
猫腻告别孤儿院的院长,和嬉戏的孩子们说了再见,然后像来时一样,抱着白瓷坛,走上孤独的路程。
其实每一次,当她意识到自己正抱着良辰的骨灰,当她明白他已经永远消失在自己生命时,她还是无法克制大哭的欲望。
明明是这样干净无瑕的少年,终于可以不再背负杀人犯的阴影,终于可以在一起……却因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生存的力量。
猫腻咬住嘴唇,抑制这种即将汹涌而出的崩溃,然后挺直脊背,一步步走着,也不知道坚强给谁看。
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奔波,再下火车便到了雨城,猫腻没有带伞,所幸雨不大,就像冰冷的细线,从天空飘拂着落下。
猫腻蒙着一脸雾气般的雨水,找到那所老房子,将良辰的骨灰留在了雨城,他最初的地方。
那个下午她没有离开,一直坐在老房子门口,望着屋檐滴落的雨水,伸手去接,薄凉如青春。而头顶那片灰白的天空,好像昨天的岁月。
她说了很多很多,怀旧一般重复曾经,对现在感到无能为力,对明天没有勇气,她很久没有想过有天会一个人生活,以前这并没有多难,不过是流浪。
可如今,正是因为曾经拥有,失去才无法忍受。
“我想我该长大了。”她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有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永远都不会抛弃我的家。”
“良辰啊……我要离开了。”
“可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她走在离开雨城的路上,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知道你会一直在这里,守护着我。”
她踏上回明泽的火车,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逐渐退后,她告诉自己,该结束了,有些事情,该重新开始。
我们都会好好的。良辰。习婴,净……还有蔚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回到明泽,一切就会重新来过。可是她忘记了,决定未来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命运,是时间。
下火车的时候,猫腻接到一个电话,是蔚迟打来的,他也在明泽。
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像隔着遥远的海域,分裂成两片岛屿。
他低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猫腻,我现在在明泽。”
“……哦,我也是。”猫腻想起他和那女子在一起的画面,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刺痛,像亘着一根针。
“我曾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他说,“去了莫斯科。”
猫腻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想,就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后现在,我才无能为力地发现,面对你我像是丢失了说话的能力。
“和我妈妈去的。”他说到这里,声音像是哽咽了一下,“我妈妈啊……就是在咖啡馆,你看见的那个人。”
“啊……什么?”
“情人节那天,我知道你去过咖啡馆,你丢在垃圾桶的毛衣,我……一直带在身边。”
猫腻很想开口插句什么话,比如你妈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垃圾桶里有我织给你的毛衣,但是蔚迟接下来的话,让她再也提不出一个问题。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最近……才回来的,我们去莫斯科才一天不到,她……被枪杀了。”
蔚迟的声音很平静,像陈述一件很平凡的事,但猫腻却感到那种压抑的悲伤,于是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应该很难过吧。
想哭就哭出来啊。
这些曾经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很想开口告诉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似乎仍旧无法接受。
“恩。”蔚迟依旧保持着平静,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亦无法揣度他在电话那端的表情,是否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把这间房买下来了,我的东西……我带走了。你要是还回来,钥匙还是原来的,没变……”他继续说着,猫腻听见他在房间里走路的声音,心也随着脚步声空落下去。
“你要去哪?”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忘记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端,房门被咔嚓带上。
“忘了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无数人从身边走过,像电影特效般,拉出模糊的白色光线,猫腻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人群中,张张口,流下一串眼泪。
“什么时候,和谁结婚,怎么这么突然啊?”沉默片刻,猫腻才克制住情绪,开口却依旧忍不住尾音的颤抖。
“家里安排的。”蔚迟淡淡开口,“是个挺安静的女孩,怎么了?”
猫腻立刻捂住嘴巴,像是害怕被他听见什么一样。
“啊,没事……我。挂了。”迅速掐断电话,感觉心脏一点点缩紧,她蹲下身子,眼泪毫无保留地从脸颊滑过。
他要结婚了。
他真的要离开了。
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猫腻根本来不及思考,悲伤就如同台风过境般,席卷而来。
只能感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每一条血管都涌动着伤心,可那又如何。
还是得面对。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沿着街边的铜灯走回去,天空由深蓝过渡到浅蓝,白色的云絮漂浮在天空上,那么遥远,不可企及。
多么纯白啊,只可惜,从来都只能仰望而已。
她忍住眼眶的泪水,很努力地抿住嘴唇,拉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她告诉自己,在拥有你的日子,我很好,所以蔚迟,哪怕未来没有你,我也要好好的。
回到家,猫腻拿出钥匙开门,手指竟忍不住颤抖,打开门,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甚至墙上还挂着两人的合照。
可是她知道,早就不一样了。
蔚迟的房间空了,她在里面坐了片刻,然后去冰箱拿东西,自己做着吃,虽然很难吃,但她还是忍着眼泪咽了下去。
然后她打开电视,一直发呆,直到黑色从窗外涌进来,将没有开灯的房间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