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思家衣锦返故乡,生命无驻东风岂无情
仕杰本来还想听听是什么事情,堂弟红儿听说他回来了,就来找他,只得和他去玩,顺便去见一下叔叔和婶婶。
林老师说起林二爹的事,无不感慨地说:“现在风气不好,偷鸡摸狗的事越来越多,林二爹的事不是没有原由的,只怕狗子他们还蒙在鼓里,林二爹也是有苦难言。”
爷爷也是个退休教师,是个斯文人,退下来后自己种点田地,写写毛笔字,安享晚年,一向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但是近来村里乡里不是很太平,家家户户都有被盗的经历,乡乡村村都有无聊的传言,听到的种种传言绯语多了,也不得不信世道变了。
林二爹三个儿子都外出打工,老大老二的媳妇也在外找到好工作,连孩子都送到娘家去带。去年三兄弟合在一起建一栋连六间三层的楼房,成了村里标志性建筑。幺儿子狗儿因为儿子不足周岁,建了房之后,将媳妇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去了。结果坏事就坏在这里,传闻林二爹烧了媳妇的火,说的有根有据,是村长的大儿子万金成某月某日找二爹有事时撞见了。
老子被儿子打的确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但是林二爹却是因为烧了媳妇的火被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就会家喻户晓。而他一向为人忠厚老实,乐善好施,深得敬仰。就是开始有些传言,大家也是将信将疑。这儿子都出手了,不是证明了吗!
今天林老师和严文权去的时候,林二爹身上并没有大的伤,只是怄了气,吐了血,闷在床上喘粗气。狗儿媳妇怕打,回娘家去了,狗儿也出了门。老大老二正没主意,只好请亲戚们也帮忙劝劝,好送医院治伤。林老师连忙吩咐,赶快安排人去追狗儿,怕他到那头闹事。又劝二爹想开些。二爹见他二人来了,也没翻身,只说了一句:“没脸的东西,只怕小的将来没人管了!”说完只管哼起来,也不听劝。
前因后果爷爷也知道些,只是觉得有些蹊跷。虽然孤男寡女在一起发生点事也在常理,但还是相信二爹的为人。看看天快黑了,林老师听得外面轰的一声响,急忙跑出来。只见一辆摩托车扎在猪圈上,仕杰摔在一边。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扶起仕杰,上下打量,“伤到哪里了没有!”仕杰才回过神来,知道闯了祸。肘子上蹭破了皮,也不觉得疼,急忙去扶车。话也不敢说。林老师一见车的大灯破了,也心痛得紧。不过嘴上却安慰儿子:“你怎么不让我教你呢?”见仕杰手臂上有血,就接过车立在一边,去看他的伤口。仕杰此时才平静些,内疚道:“我觉得应该很简单,哪想会这样,这修车要多少钱?”“就是换一个大灯,应该几十块吧!”
正说着,听得山下一阵鞭炮声响起,林老师惊道:“坏了,林二爹死了!”顾不得大灯坏了,又急忙骑了车下山,去探听情况了。结果是出了大事。狗儿果然跑到后家去找媳妇算帐,被后家屋里人一顿打,追去的人把他直接送去了卫生院,林二爹得知消息就吐血不止,结果没来得及上车就气绝身亡了。而狗儿媳妇却自己喝了农药,也被家人送到卫生院急救,乡卫生院没敢收,又转送县里去了。
林老师再回到家里已经很晚,都已经睡了。自己还没有睡意,在火塘里生了火,鼎一壶洗脚水。感觉有些饿了,拿了两个娃儿糕烤在火边。又掏出刚才老大给的一盒广东带回的红双喜的烟,也不知道值多少,闻了闻觉得很香,抽起来又有点呛。二爹一家刚刚兴了没几年,忽然就得这场灾难,林老师不由感叹觉世事难料。想想自己十七岁就当民办教师,三十六岁才转正,吃上国家粮,全家都好些。两个儿子又先后读书,总不见手头宽裕。那个年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个不愁吃穿的家庭。这几年,出去打工的人多,有钱的人也多了。反而这些国家粮却差了很多,渐渐有些被人瞧不起。不过家里还算安泰,也是万幸了罢。大儿子虽然不听话,但也有了些出息,小儿子看看就要上大学了,总算要熬到头了。
林涛的办公室在三十楼。九点多钟,他来到办公室,拉开窗帘,临窗而立,辩识着雾霭中的楚江县城。已近年关,很多事情都已落妥,暄嚣乍散,陡然间竟有些失落。眼下只有几个县市的会议还要安排接待。这一年,过得很快,又感觉很长,这些日子真象做梦一般,来得似乎并不真实。自己象一个旋转的陀螺,一直就没有停过,自己拼命地转,还有很多人拿着鞭子在抽。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六,很多人都报告要回家过年,服务员多半来自本县,过年是头等大事。最后决定“春节团年温情楚江夜”的活动还是取消了。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了,最近都有些睡不着觉,睡得晚,醒得早,白天也觉得有些头晕。
这幢楼原叫凤来仪楼,楼顶是一个巨大的旋转餐厅,凤来仪就是按楚江县标志性建筑规格建的,哪里知道投资商是个江湖骗子,楼建好了,却在新疆东窗事发,十个承建商没有拿到钱,楚江农行最后请法院封了几年,今年才拍卖。林涛借着政府的支持,先借钱买了楼,又抵给农行贷了款,玩了一个空手道,最后的投入算下来是都豪在国内投资最划算的。
正在回想这半年的拼搏。维妮推门进来,端了一杯咖啡放在他的桌上。问道:“县里的那些已经打点完了吧?”“差不多了。”林涛笑笑。“是不是想家了,近段不太忙,你安排一下,回老家去?家里人只怕都在等你啊!”维妮见林涛精神不好,便猜他是想家了。
林涛端起咖啡就喝,很浓,随口道:“又是你自己煮的,这样浓。”维妮坐在他的班椅上转了一圈。问道“走前,我们是不是要开一个会议,把有些事情先碰一碰,包括你的薪水的问题,下回老爷子来,就可以定下来了。”“我那股份的事董事长是什么态度?薪水的事不要碰了,没有必要,你是执行董事你看着办。”“农行那边什么意见?”“他们分红就是了,不会管这些的。”
林涛又说:“但是,有两个事情是要讨论讨论的,一是餐饮的问题,万局长家的要进来,她把中餐做了,我们就只有美食街和西餐,这是酒店一大块,但她来也有好处,她有人脉。第二就是五楼休闲区的问题,是不是承包出去,文局长小舅子想做这个项目,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只是局长那天说了,不能给他,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意思。”
维妮想了想,商量道:“20万怎样,股份的事你急什么,你提的百分之八又不过分!”维妮又打电话给财务部长杜清,让他准备十万现金给林涛。又问林涛,“够了吗?”林涛笑道,“半年的薪水,我就不谢啦!”
一旦说起回家,那心就焦迫了。似乎那种牵肠挂肚的归心被回家的言语一下引燃,烧得自己只想早点飞回去了。维妮却怪他没有主动邀请她一起回去。林涛心里便开始擂鼓。其实自己也想到过这件事,总觉得过年是家人团圆,再加上自己还没有和家人说起过这件事,唐突带回去,还有些不太方便。也就没有邀请。既然她主动提出,也就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和维妮一同吃过早餐。维妮却接到方姐的电话,说番禺出了事,有员工死在了酒店宿舍。目前警方已介入了。维妮简单说给林涛,他便有一种预感,马上问是谁。维妮说急着没有问清楚,只说是一个保安。林涛心里已明白了十之八九。维妮对他说,“我回去看看,反正你不太愿意我跟你去。”林涛心里着急,也没答理,直接打电话给曹子昕,果然是志文出了事。子昕说最近志文又买了马,鬼使神差说一定会中大的,于是向庄家借了五万,一齐买进去。却没有中,于是就跳楼自杀了。子昕在电话里已泣不成声。说酒店里不让说起这事。已经通知了志文的家人。
在同一个宿舍时,林涛不止一次劝过志文别买马。后来,自己当了部门经理,搬到单间后,就没有过问他的事。他借的五千块钱一直未还。后来听说他中过大奖,都是上万的,却从未提起给他还钱的事。后来回到县里,就没时间和他们联系。这次酿成大祸,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想想自己的室友,半年不见,就阴阳两隔,心底着实有些沮丧。
维尼也是心急,说走就走,和林涛一同出来,一个直奔省城,一个一直奔乡下。
林涛驾照还没有考到,仗着与县公安交警的关系,自己开了车回去。虽然胆子大,但一路上还是十分地小心。路虽不好,好在车也不多。安安全全地回到了乡里。快到集镇,经过那个岔口,心却怦怦直跳。实在受不了,就将车停在路边,休息一下。想想自己就在街上开了几回车,这次居然翻山越岭地开到了家乡,路上聚精会神不觉得,一停下来就感觉浑身酸痛。
虽是归心似箭,却在这个地方还有些期待。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什么奇迹发生。林涛抽了四五支烟又继续向前开。来到集镇,才见到人来人往。慢慢经过信用社,不禁要多看几眼。正好见到洁宁从商店出来给人称水果。林涛心里一热。差点连泪水都关不住。急忙靠边停了。
他并不知道洁宁开了一爿商店,还只以为她在自己买东西。下了车,径直走过去。静静地站在她后面。
洁宁称完水果刚转身,却看到林涛站在眼前。手里提的一袋苹果啪地掉在了地上。竟然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几圈,忍不出还是夺眶而出。林涛也不说话,急忙帮她捡苹果。旁边有人说苹果摔坏了要重新选。洁宁也急忙去捡。林涛闻到她头发的馨香,有一种回归般的感觉。说了声,我回来了。惊喜的洁宁,已不知所措,一面语无伦次地应付着买东西的人,一面梳理自己的情绪。一直都盼着看到他,却从未想好面对他说些什么。林涛又问,你怎么开了商店?
“我不知道……我是开了商店……你怎么才回来?”她已经有些崩溃了,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倾诉一番。自己内心的压抑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一并要喷发出来了。林涛抓住袋子,半握着她的手。就感觉他的手指所触及的地方,就是那个缺口。林涛也渐渐感觉到种暖流涌进了自己的身体。仅仅是几根指头角碰的地方。
“你先坐一下,等一下我。”洁宁渐渐清醒了。林涛也就乖乖地进去。刚坐下,却见那鞋架上摆着男式拖鞋。心底涌起无比的悲壮。她结婚了?便再也坐不住,出门时,正好洁宁偷闲进来。便直接问道:“你结婚了?”洁宁不敢触碰他忧怨的眼神,只低下头算是回答了。“你为什么要结婚?”林涛小声问道。总觉得她是自己的女人。她结婚似是第三者插足了,是不可容忍的。而在洁宁心中,似乎也有同感,和万木春这些日子,总觉得也是在偷情一般,“我还没有结婚。”正要否定,却又不想瞒他,便补充道:“刚定了婚。”林涛苦笑道,“那恭喜你了”。洁宁心一酸。外面有人在叫“老板”,便又呆呆地出去招呼。林涛心想既已定婚,自己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便跟着出来,说声“我走了”,便头也不回。钻进车里,一加油门,箭一般冲出去。卷起一阵烟尘,招来一片骂声。
心中已经打烂了五味瓶。又走了两个山隘。渐渐平息了。又责怪自己太过分。思虑再三,又调转车头。想回去和她好好谈谈。一见面就这样发脾气,会让她伤心。
再来到商店时,却见商店的卷闸门已经拉了下来。这下更加自责了,一定是伤透她的心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他又丢魂儿似地在街上转了几圈,不见她的影子。就更加担心了。万一有什么不测,自己不成了罪人!
太阳已经偏西,肚子也开始叫唤。本来想回到家里再吃饭的。这下好了,做了亏心事似的。他干脆将车停在商店对面,自己走着去找个餐馆。好让她看到车,知道他还没有走。
等他吃了饭再来,什么动静也没有。又宽慰自己,也许她有事,出去办事了。心想回家算了,于是又发动了车。却见一台桑塔那的车听在门口,下来一个男的,走上去拍拍门,见没有回音,便又去隔壁信用社。林涛心里猜想,就是这个家伙,抢走了自己心爱的人。恨不得下去狠狠揍他一顿。见洁如和他从信用社出来,也看看那商店的门,一脸莫名其妙。那家伙也没有等,立即就走了。
看到洁如,也觉有几分亲近。在林涛心中,洁如就象自己的姐姐一般。看样子,洁如也不知道洁宁的去向。下去问也是白问了。林涛越发担心起来。
正要离开,却见卷闸门徐徐打开。林涛一阵惊喜。急忙下车,洁如听到响声,也出来看个虚实,三个人人碰在一起,各有各的心思。洁如虽已有多年不见林涛,但一眼就认出了林涛。惊奇地打量他,看看他的车。洁宁看见林涛自然是惊喜,但掩饰不住不满。
林涛快步走上去,叫了声洁如姐,心里还有些忐忑。“你还记得叫我姐啊,发了财了,不是都忘了吗!”洁如笑道,又问洁宁为什么把店门都关了。却见洁宁双眼未干,大概又明白了三分。
林涛忙解释说:“我在外拼死拼命还不都是为了她。”洁宁一听,泪水又出来了,转身进去了。洁如朝林涛使个眼色,他就跟了进去。洁如也不想耽误他们谈心,便走开了。
洁宁问:“刚才是你敲的门吧。”林涛摇摇头,“应该是你的那个。”
“你回来干什么?”
“我怕你伤心。”
“我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我。”
“你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
“所以你嫁人啦,现在我回来了,怎么办。”
没能说得几句,又有人在外叫老板。洁宁出去打发他走了,干脆将门关了。
进来后,半天没有说话,林涛抓住她的手,她却将抽开。
“我没有变心,我永远爱你。”
“我也没有变心,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难。比不得你,你说走就走,你丢下我怎么办,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了别人,结了婚,我的心都碎了,却没有变,是碎了……”
林涛听这这么一说,一下就想起维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变心了?
“你也别后悔,你可以找比我更好的人。”洁宁反而开脱他,“毕竟我们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现在年轻漂亮的又多,你再重新找一个。”
“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幸福,如果你很好,我也没有什么说的。”林涛似乎这才转过一道筋来。都说到这个份上,两个居然再也找不出什么话说。洁宁就拿了梨子削了给他吃。他越吃越不是滋味。心里越堵越慌。几大口吃了起身告辞。洁宁也不挽留,只说,有时间就来玩。
林涛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觉得事到如今也算是了结了。话已说穿,反而也没有太多的负累。虽然心底还有泪在流,却明显感觉自己已经放开了许多。
来到山下,远远见二爹家的屋场上起了一栋楼房,十分气派。知道是他三个儿子在外出息了。准备将车停在他们晒场上,然后走路上去。转过来却见晒场上正在做斋事,锣声鼓声,加上道士念经,一番凄凉景象,不禁凛然。见来了小车,就有人过来看稀奇。
林涛下车正要问,却正好看见父亲从堂屋出来。忙走上去叫了声爸,两只眼睛就湿了。惊诧的林老师却没有一眼认出自己的儿子。眼前这个小伙子和离家出走时已完全两样。要不是站在这里叫他爸,还真不敢认。心头一热,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涛收住泪,告诉他是想停车在这里,又问是哪个老了。林老师说是二爹,又要他去嗑个头。和二爹大儿子、二儿子见了面,他们要他吃了再走,他说不饿,回去算了。林老师说,山上已经修了路,车应该能上去。
这时天已经全黑。林涛开了车爬上了山上小道。左弯右拐,路面又仅有一车宽。幸好路面是平的。只是在一个大转弯的地方,要父亲下车帮他看着,倒了一次车才转过去。
回到久别的家,欢聚是高兴的,但都禁不住流泪,爷爷奶奶也陪着流泪。
他扶着母亲,四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眼睛深陷皱纹纵横,粗糙的一双手刻满酸辛,一段段往事在泪光中呈现。要不是在家里,真难相信这是自己的母亲。
父亲擦干了泪,帮他提了东西进了屋。母亲细细地打量了他,含着泪,便去做饭。是不用问的,多年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回家,只要叫一声妈,妈便知道他饿了,便去做饭。
其他的人都坐在火塘边,都听林涛讲他的故事。仕杰不时地补充几句,渐渐气氛好多了。五年光景,无法三言两语。想到哪里,问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家里人渐渐将他这五年的成长空白补全了。在亲人的眼中,是不容有任何成长空白的。他们需要了解儿女们的一点一滴。
饭菜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好,林涛吃上几口饭,立既就有回到当年的感觉。妈妈又要问他情况,他又不厌其烦地重说一遍。
吃了饭,仕杰又将屋外的灯打开,带他们去看林涛的车。林涛说自己还没有考驾照,车也是酒店的车。但不管怎么样,能将小轿车开回家的,在村里还只有他。对他无证驾驶并没有留意。
第二天一早,林涛屋前屋后走了一圈。隔壁三家都报了个到。多半的人都已认不出他。而这几年,新来的媳妇、新出的小娃儿他也认不得。
吃过早饭之后,父亲想起一件事,问:“你还记得严家文权伯的丫头吗?”
“记得!怎么啦?”
“文权伯昨天问起了你,说是严丫头讲的,你发了大财了,她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