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姓军官面露尴尬,干咳了几声,朝秦角长拱手,变出一脸媚笑道:“哎呦,元灭兄回来了。您瞧我这张嘴,说的都是气急妄语的胡话。元灭兄可是余峨伯跟前的红人,沈光我哪里敢不将您放在眼里。”
方才聊天中,韩老四知道这秦角长姓秦名卓,字元灭,乃是这余峨城神卫军的两位角长之一。另一位恐怕就是面前的这位沈光沈悠之了。
秦卓翻身下马,长哼了一声,道:“悠之兄言重了,老秦我一介武夫,只懂尊我城主,听命行事。不如沈兄您啊,可是如今县守的座上宾,和苏清苏大人称兄道弟的角儿,我可及不上你。”
两人一来一往,似是互相恭维,却是说的阴阳怪气,就连韩老四也听出了其中的嘲讽之意。
皇甫萃见来了主心骨,上前愤愤道:“大哥,你可算来了,这姓沈的孬子简直无法无天,你可要……”
“皇甫萃,休得放肆!”秦卓佯怒道,“你一小小的伍长,怎可和苏大人一手提拔的沈光沈角长如此说话,老秦我平日里对你的训导,你都当成耳畔风刮了吧,还不速速向沈角长赔罪!”
皇甫萃正要分辩,却见秦卓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虽是一介武夫,倒也不是愚笨之人。要知王庭军中以下犯上本是大忌,沈光虽无权惩罚他,但其靠山乃是轩辕王庭任命的余峨城县守苏清,名义上统领全城军政。若是真论起罪来,就算军职不丢,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到时莫说是秦卓,就算城主余峨伯曹节出面,恐怕也护他不得。当下会意,只得单膝跪地,极不情愿的向沈光道了声罪。
沈光也不好和秦卓撕破脸皮,冷哼了一声,知道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罢了。
秦卓正要向皇甫萃细细询问,忽从自己这方军士中窜出一个人来,呼喝道:“恶贼,还我爹娘命来!”手中寒光闪动,现出一把匕首,直直的往沈光刺去。
这番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神卫军本就只是维护治安的地方军,平日里疏于操练,恃强凌弱倒是把好手。可真到了这要命的关头,一个个都愣在当场,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等沈光回过神来,匕首距他胸前已不过半庹,以他微末的本事如何躲闪的开,吓得三魂七魄皆离了窍,腿脚都酸软了。
此时离的最近的就是秦卓。他虽和沈光有些积怨,却也没有到预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再则两人刚有冲突,若是此刻就被人杀了,自己怕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也容不得他再去细想,幸好马鞭还在,提手就往刺客的手上抽去。也亏得那沈光诸神明佑,命不该绝,这一鞭不偏不倚正好抽在刺客的手腕处,顺势绕了几圈,紧紧的缠在手臂上。
刺客吃痛,啊的叫了一声,匕首脱手掉落在地上。秦卓怕他再作怪,双手握鞭用力往后一扯,将刺客拖倒在地上。
周围的军士这才回过神来,七八个人蜂拥而上,将刺客死死按住。
那刺客在地上不住的挣扎,悲喊道:“放开我,让我杀了这畜生!”
秦卓这才看清这刺客的面貌,皆吃了一惊,行刺的竟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更是觉得古怪。只因这孩子看着甚为眼熟,思绪转了一圈,便想是谁来。
朝洲瘟祸横行数月,自余峨城接收归难民以来,槐月时每日有数百人入城避祸,到了榴月时每日尚有几十人,然而到了荷月,有时三四天也不见一人前来。今日倒是来了两波人,除了韩老四一行,早前还有六人一起过了关卡,这孩子正是其中之一。
秦卓往皇甫萃投去询问的目光。皇甫萃耸了耸肩,指着身后的火堆愤愤道:“姓沈的孬子干的不叫人事,为了劫人钱财,硬说这家人都染了瘟症,竟将人全生焚了。若不是兄弟们发现的早将这孩子抢下,恐怕也要遭了毒手。这贼人还不罢休,想从咱们手里将这孩子抢去害了。众兄弟看不过去,这才哄了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又道:“要我说一刀捅了都算便宜,该将这孬子也丢进火堆里焚了才好呢。”
“你个大大,把那不知死活小杂花带上来,这是吃了虎心龙胆了,敢打爷爷我的主意!”沈光失了面子,怒火中烧。他手下的军士将孩子押上前来,五六双拳脚齐齐往身上招呼了一轮。那孩子吃痛也不吭声,只是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沈光。
沈光被他盯的心中起毛,恼道:“小杂花,看甚么看,待我戳了你的狗眼。”抽出腰间马刀,便往那孩子的眉目处挥去。
一阵兵刃交击之声,却是被另一柄马刀挡住了刀势。
只听得一个声音沉沉道:“沈兄弟,你这几月在西路的做派,老秦我也略有耳闻。以往瞧不见也便罢了,今日不巧被我撞上,不由想和你说道说道。这乱世中靠手段谋些钱财,虽小节有损,但大义无亏;然若为谋财而害人性命,那便真是个该断子绝孙的混帐玩意儿了!”
“你个大大,操家伙!”也不知是谁叫唤了一句,顿时锵鸣之声不绝于耳。双方百十来号人一齐压了上来,刀剑出鞘,眼看就要真动刀子了。
“神工御水玄气凝!”忽有一阵低沉的吟诵声响起,声音似乎虚远飘渺,又似近在耳边喝出,震得人心神发聩。
话音刚落,瓮城中忽卷起一团白雾,如同活物一般,翻滚着涌入人群。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似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玄冥吐息霜成凌!”
朝洲三伏天的荷月也不知道是哪里刮来的寒风,冻得人顷刻间便僵住了。不一会儿,白雾成冰,在衣服兵刃结出了薄薄的一层冰凌,更是让人动弹不得。在场百十来人顿时被冻成百十来塑雕像,造型各异,看去极为滑稽。
只听得那个声音又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不知是何事恼了两位角长,要行这兵戈之争呢。”这句声音到没了刚才的飘渺压迫之力。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老一少自坝上沿石阶缓缓而下。两人皆头束高冠,身着一袭麻制的天青色宽袖道褂。长衣随风而动,自下往上望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
“老神仙!小神仙!”皇甫萃识得两人,不禁打着哆嗦唤出声来。
老少两人行到近处。那老者留着及胸的胡须,须发皆白,面目老而不衰,也看不出多大的年纪,生得慈眉善目。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皮肤黝黑,相貌倒是普通。两人朝诸人行了个道礼,那老者呵呵笑道:“天下尘事,以和为贵,何苦妄动刀戈,徒增血光呢。两位角长若有怨事,不如先收了阵势,容老道为两位评说评说,也就是了。“
秦卓哆嗦道:“李道子来的正巧,我正想去找哪位大人评评道理呢,有道子在就再好不过了。”
沈光确是面色尴尬。这老者他也见过几面,是这几月寄住在城主府里的一位习道者,精通医学药理,这余峨城能躲过这次瘟祸,九成的功劳都要记在这老者头上。虽不知是什么身份,但城主和守令见他时都甚是尊敬,想必来头不小。
皇甫萃嚷嚷道:“老神仙,先解了这仙术再细说!”他摆的是个毕方独立的姿势,独脚站的甚是辛苦。
李道子笑道:“劳烦两位角长规束好自己的属下,老道自会为诸位解去玄术。”
秦卓白了眼沈光,冷哼道:“有李道子在,谁还敢放肆。”
李道子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少年道:“岩旭,你试着使个御火之术,帮诸位解了冰凌吧。”
岩旭领命道:“诺,这个我好像还能拯救一下。”右手五指捏了个令诀,在虚空中勾勒出几道弧线,低吟道:“神驱离火暴炎生!”
“轰!”的一声,一团拳头大的火焰从岩旭的手掌中炸起,岩旭又默念了几句咒法,道声:“走!”火焰脱手而出,往半空飞去。
此时天色已暗,瓮城中除了燃着的焚尸火堆,火把篝火马提灯等也点了不少,此时所有的火焰似被抽走了气神一般,几预熄灭。一道道光华向悬在空中的那团火焰聚拢,如百川归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岩旭口中咒法吟诵不断,神情显得有些吃力,施法的右手剧烈颤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火势。李道子沉声道:“莫急,闭目守心,聚精神于玄庭,气实呼应,方能使运自如。”
岩旭照他教导行事,半空中的火球越聚越拢,最后虚凝成一个红中透金的光球。岩旭五指一张,又喝了声:“破!”光球爆裂开来,四散的却不是火焰,只有一道热浪从中炸开,瞬间便将神卫军士身上的冰凌融尽了。
李道子点头道:“凝虚成实,玄气术这门上你总算有了些长进。”又叹了口气道,“若是你在道释、解易诸门上也能多花些心思,就不愁过不了修试了。”说得岩旭黑脸一红。
秦卓领着皇甫萃等军卒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军礼,道:“道子的玄气神通,可真让弟兄们涨了眼力了。”
李道子道:“旁支小技尔,不足为道。两位角长究竟所为何事,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沈光也行上前来,拱手赔笑道:“下官沈光,拜见李道子。下官和秦角长只是有些小误会,气急当头而已,不想竟劳烦了道子,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下官这便遣手下们回去闭门思过,告辞!告辞!”转身预溜。
自是有人放不过他。“恶贼莫走,陪我爹娘命来!”方才那行刺的孩子已被秦卓的手下人扶起,只是人被打的遍体鳞伤,只能瘫瘫的靠坐在地上。见沈光要走,急得大叫起来。
李道子看的眉头一皱,道:“沈角长莫急,事情弄清楚再走也不迟。”
秦卓上前一把挽住沈光的胳膊,显得极为亲密,坏笑道:“不错不错。沈角长和我可是这余峨城的守卫依仗,这误会不解,日后共事难免心存芥蒂。个人私怨事小,万一为此影响了大局,那可就是上对不起王庭天子,下辜负余峨百姓,万死都难辞其咎了。”朝皇甫萃使了个眼色,道:“这事的前因后果,皇甫伍长最是清楚,就劳烦皇甫伍长说说吧。”
皇甫萃这下可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