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晋西黄土高原,产杂粮、产土豆,不产梨,我打小就没见过梨树。小学时,学《孔融让梨》一文,由于没吃过梨,也不知梨为何物,我便举手提问:“老师,梨是什么?”老师点点头,说:“好,同学们还有谁没吃过梨,请举手!”记得当时黑压压一教室学生,举手的多,不举手的少。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点了其中一个没举手的:“建刚同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梨是什么?”建刚的父亲在城里工作,他家好吃的东西很多,他站起来回答:“梨是一种果子,一口一汪水,可甜啦!”听着建刚的回答,我的口水泉涌般旺盛……我想象不出梨的味道,但我深信,梨一定很好吃。
我们那一带,大一点的村子都有戏台子,唱戏时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会赶去看戏,有钱的人家会给孩子们买些好吃的东西,没钱的只是看看热闹。我属于后者,所以总是躲开那些卖食物的摊点,省得眼馋嘴馋。一次散戏后,母亲一找到我,就急忙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梨,塞给我,说:“这就是梨,快吃吧!”我接过梨,“咔嚓”一口,汁液四溅,甘甜的感觉沁入心脾!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看到梨时,就会想到那天吃梨时母亲慈祥而满足的笑容。在我根深蒂固的意识里,梨的味道,就是母爱的味道。
记得有一回,母亲参加村里的秋收劳动,当时“秋老虎”很厉害,人们又饥又渴,便望梅止渴般地谈论起水果来,有说西瓜好吃的,有说香瓜好吃的,还有说葡萄好吃的,母亲说梨最好吃。从此我就记住了,母亲最喜欢吃梨。
上步兵学校时,校园旁有一个大果园,秋天苹果和梨熟了,果农就提个篮子在果园外的公路上卖苹果、卖梨。一个周末的傍晚,我们几个同学相约着去买水果,我买了一斤梨,黄澄澄的,梨把儿上有的还带着绿叶,真新鲜!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母亲,心想,要是长了“飞毛腿”,就可以把梨送回家。那个傍晚,是我最想家、最思念母亲的一个傍晚。
第一次探亲回家,很想给母亲带点梨回去,然而时值七月,梨还没熟。我在大城市、小县城都没买着梨,回家后仍不死心,跑遍了邻村有供销社的地方,最终买到了一瓶梨罐头。我跑回家,取了开瓶盖的起子,在责任田里找到正在烈日下锄地的母亲,如实招来:“娘,这个时节买不到梨,只能买到罐头。”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说:“娘就喜欢吃罐头。”母亲接过罐头,吃了一口,就催促着让我吃,我说:“梨不能分,分梨,就意味着分离。”母亲是个图吉利的人,听我这么一说,就只好一个人吃了起来。看着母亲一口气吃了一瓶罐头,我心里舒坦极了。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这是我干得最称心、最得意、最漂亮的一件事。
再往后,我每次探亲回家,都要带些梨,到家还要亲眼看着母亲吃一个。家里人口多,孩子们也多,带回去的好吃的,母亲总是舍不得吃,她想着这个,又惦着那个,还坚持要送亲戚和邻居尝尝。我就采取监督措施,先督促母亲吃个梨,其他食品也尽量让母亲尝尝鲜。有时催紧了,母亲就跟我急,说她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吃不吃的,没啥要紧。我就说,时代越来越好,孩子们发展无限,人家将来什么好吃的吃不着啊?经我这么一劝,母亲便一半是“听话”一半也勉为其难地拣一两样尝尝,算是满足我的一番心意。
母亲病重期间,已经茶饭不思了,我削好梨,切成薄片,递到嘴边,她慢慢张开嘴,含了一片又一片。母亲过世后,我由于心情沉痛,也由于忙着办理后事,没记得在母亲灵前供两个她最喜欢吃的梨,这也成为我终身一件憾事。
现在市面上的水果五光十色,南方的、北方的,国产的、进口的,说上名的、说不上名的,真是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但我还是最钟情于梨。
梨,与我到达母亲的感情最近,与我到达往事的距离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