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是战争的祸根。宋夏战争从李继迁起兵反宋拉开帷幕,到李乾顺兵败向宋纳贡请和而告终结,时间跨度长达一百三十七年,史称宋夏百年战争。西夏还先后与吐蕃、回鹘、辽、金、蒙开战。西夏王朝如同一部发动战争的机器,时而稳住中原征服西域,时而联合辽国攻击北宋,时而依靠金朝庇护攻击宋辽,时而附蒙联宋攻打金国,时而拉住金国抗击蒙古的进攻,一部西夏史完全就是一部战争史。
在连绵百年的战争中,残害生命、耗费物资、破坏生产力、践踏社会文明进步成果……其造成的损失无以计数,而受害者同是中国人,那种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惨状,永远是中国人心中一道难以抚平的伤痕。
西夏人也是无辜的、不幸的,他们被李元昊家族挟持在马背上,曾与辽国五十万大军对决,与北宋五路大军合计四十三万之众血战……就这样东拼西杀,永无宁日,以无谓的牺牲争夺着一块本来就属于自己的疆土,具有实际意义的不过是满足了一代代西夏王的权欲、人欲和扭曲、变形了的狭隘意志。
如果把西夏王朝比作一个“支点”,那么它在当时撬动了整个中国。是西夏把宋辽先后拖入战争,使其消耗殆尽、国势衰落,给金的兴起创造了历史机遇。在金灭辽、再灭北宋之际,蒙古已悄然崛起、雄霸北方。之后,西夏采取联蒙攻金策略,对金进行了长达十多年的战争。可见,西夏对辽、北宋和金的灭亡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也把西夏自身推向了毁灭的深渊。公元一二〇五年,成吉思汗把兵锋指向西夏,在一次次的较量中,西夏战而降、降而战,终因无力抵抗败下阵来。公元一二二七年,蒙古大军攻克西夏国都中兴府,西夏末主李睍投降后被杀,脱离北宋王朝独自立国一百八十九年的西夏王国灭亡,元朝建立后将其纳入属地。
西夏不仅对外征战频繁,而且宫廷斗争无比惨烈。公元一〇三四年十月,李元昊的母亲卫慕氏家族叛乱,被李元昊斩尽杀绝,亲生母亲、自己的妃子卫慕氏和卫慕妃为他生的儿子都不放过;公元一〇四八年一月十五日,因夺妻之恨,不可一世的李元昊被儿子的大刀削掉鼻子,失血过多,一命呜呼;公元一〇六一年,当了十五年傀儡皇帝的李谅祚,除掉了一手遮天、密谋篡政的母舅没藏讹庞,诛杀其全族老少;公元一〇八一年,梁太后将儿子、时任皇帝的李秉常软禁起来,夺权主政,致李秉常忧愤而死;公元一〇九九年,李乾顺在辽朝的支持下,灭梁氏,夺回皇权;公元一一七〇年,西夏国相任得敬篡权分国,皇帝李仁孝在金朝援助下,将任得敬及任氏党族诛灭;公元一二〇六年,皇帝李纯佑的堂兄李安全篡位,李纯佑被杀;公元一二一一年,李遵顼篡权,李安全被废黜。
西夏王国历经十位皇帝,发生政变或篡权流血事件八起,其概率之大、频率之高,堪称宫廷操戈之最。
说“上行下效”也好,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罢,总之由此而引发的是杀戮,其宫室里飞溅的是人血;不论是皇帝杀掉篡位者,还是篡位者杀掉皇帝,那滚落在地的终归是人头。从人性的角度看,西夏宫廷里死这么多人,未免太无情、太残酷了。但是,谁也休想阻止这一切,当皇帝多好啊,吃珍馐美味,穿绫罗绸缎,住高堂华屋,出门前呼后拥,到处鲜花簇拥,听到的都是好话,看到的全是奴颜,一句话可以让人荣华富贵,一句话也可以置人于死地,更重要的是皇帝有三宫六院,可以妻妾成群,别的臭男人哪有这等待遇?!李元昊见娶来的儿媳妇貌美如花,便据为己有,亲自做起了新郎官,不当皇帝行吗?不过,靠搞分裂弄个皇帝,送死者众。西夏便是一面镜子,分裂者们的可悲可耻下场尽收其中。欲乱者必先自乱,谋反者必遭其反,这便是历史无情的规律。
时下有的出版物称,西夏“对宁夏历史的发展起过极大的促进作用”,是“宁夏发展史上的最强音”,云云。这些溢美之词似乎吹得有些过头,令人难以置信。
“宁夏川,两头子尖,东靠黄河西靠山,年种年收米粮川。”民间歌谣是尊重事实的。银川平原得黄河之利,加之秦、汉、唐都曾派兵在宁夏屯垦,兴修了著名的秦渠、汉延渠、唐徕渠,开创了引黄河水灌溉的历史。如果说银川一带富庶一方,那是母亲河的恩泽和先世兴修水利的功德,与西夏无干。
当时西夏境内盛产青盐,鄂尔多斯草原养育无数的牛羊和战马。这无疑都是大地母亲奉献乳汁般的自然物产,西夏当局除了贪婪地攫取这些财富和资源之外,也未见他们为此而做过任何有益的事情。
宋代在当时是世界上农业最发达、城市最繁荣、商业最活跃的国家,科学技术更是独占鳌头,国人一向引以为豪的四大发明就有三项出自宋代,即活字印刷术、指南针和火药。西夏却只有无休无止的对外征战和宫廷里的骨肉相残,根本无暇顾及百姓的生产生活和社会的发展进步。
众所周知,丝绸之路是古代亚欧互通有无的商贸大道,也是促进亚欧各国和中国友好往来、沟通东西方文化的友谊之路。但是,西夏占据灵州之后,他们在灵州道上不断劫掠往来商旅及文化使者,使北宋与亚欧各国的交往交流随即断绝,丝绸之路整整被隔阻一百九十多年。
西夏是历史的功臣还是罪人,是促进了当地经济社会的发展还是起到了迟滞和破坏的作用,是推动了时代的发展进步还是开历史的倒车?其答案就在真实的历史中,就在不被忽悠的事实中。
当然,西夏的分裂行径及其图谋的得逞,与北宋王朝思想麻痹、优柔寡断、软弱无能也不无关系。
李继迁一次次诈降,一次次得到朝廷的赏赐,不知是北宋对边疆少数族群的宽容、大度、迁就、退让,还是满朝文武太容易上当受骗?不论是什么原因,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使李继迁一次次争取到了喘息和坐大的机会,最终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决一高下。
宋太宗采纳大臣们所谓“以夷制夷”的建议,任命李继捧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命他讨伐李继迁,但李继捧斗不过李继迁,朝廷对李继捧也信不过,刚任命了就调离,调离了又复职,搞得李继捧很伤心,最终和李继迁站到一起,暗通辽国,共同反宋。
武力未能制服李继迁,物质封锁也未困死李继迁,宋太宗恼羞成怒,采纳宰相吕蒙正的建议,下令毁掉夏州州府统万城,以铲除叛众聚集之所。一个国家,靠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们拍脑袋决策,凭皇帝爷的个人喜好拍板,出现内忧难除、外患难平的局面,似乎也是合乎常理的事情!
李元昊攻打吐蕃唃厮啰,却被唃厮啰以奇计打败。唃厮啰向北宋报捷,朝廷本想提拔唃厮啰,以示褒奖,但大臣中有人反对,朝廷也就只好作罢。“热面孔”遭遇“冷屁股”,此后唃厮啰再不愿为朝廷付出无谓的牺牲。
宋朝军队先后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与李元昊作战,都误入李元昊预设的伏击圈,被西夏军围而歼之。朱增泉将军在《战争史笔记》中感慨:“俗话说事不过三,但宋军将领们非把同样的错误重犯三次不可。”北宋帝王防范高级将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措施延续了一代又一代,这就注定了北宋军力不济的命运,同时也决定了北宋朝廷不愿软弱无能却只能软弱无能。
西夏李谅祚亲政后,一心向汉,采取了一系列与宋朝修好的措施,但北宋却未予重视,甚至羞辱西夏来使,最终惹翻李谅祚,使宋夏战端重启。李谅祚最后战死在攻打北宋的战斗中。高超的政治智慧可以化敌为友,拙劣的处事方式则使亲善者变成了死敌。
历史不可假设,但如果在李继迁尚未形成气候之际,真正下决心割除这个肿瘤,那还是要容易得多;如果朝廷任命的不是李继捧去制服李继迁,而是一个得力的干将,或者既然用李继捧就信任他、支持他,那也可能会是另一番景象;如果朝廷视唃厮啰为功臣,依靠和援助他去征讨叛贼,或者说宋军不至于一点战斗力都没有,那恐怕也不会有李继迁、李元昊家族的出头之日;如果北宋在内政外交上确有高明之举、高超之策,至少不出现大的失误,不让心向大宋者伤心落难,不把能够争取的对象推到敌人的阵营里去,那么西夏问题的解决还到不了连一点招数都没有的地步……可遗憾的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北宋王朝的软弱无须细述,西夏分裂势力的张狂也不必赘言。有道是,软弱酿造的苦酒要由软弱者自饮,张狂结出的恶果也要由张狂者吞下。北宋惨遭分裂的伤痛,西夏瞬间覆亡的悲剧,都已成为过去,就让它们消逝在历史的长河,永远无影无踪……
西夏王陵——这个命名无疑是准确的,它不是皇陵,而只是王陵。皇是一个国家的最高领袖,王一般是指附属国、藩属地或区域性的领导。西夏自封的历代皇帝,都无一例外地接受过北宋朝廷的任命或臣服于辽、金。所以,如同汉代的楚王韩信、魏国的陈留王曹奂……元朝在西藏所封的白兰王、明朝诸子封王、清朝的亲王郡王一样,称西夏的统治者们为王,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二十四史唯独不为西夏修史之类的质疑和叫屈,恐怕是一场误会。“国”字格的修国史,地方政府写地方志,天经地义。我想说的是,西夏王陵那一座座耸立的陵墓,承载了太多的伤痛和沉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将其作为一个警示教育基地,让人们从这个反面教材中得到有益启示,远比一些不恰当的宣传和炒作更有意义。
“夏地安宁,遂称宁夏。”元朝统治者们最初的愿望,世世代代宁夏人最美好的期待,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才真正得以实现。如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各族人民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阔步前进在西部大开发的征程上,贺兰山下瓜果遍地,黄河两岸稻麦飘香,沿黄经济区建设蒸蒸日上,移民新居里笑声朗朗,一个和谐富裕的新宁夏正在中国西部崛起——这才是真正值得讴歌和引以自豪的。
本文参考书目:
[1]朱增泉.战争史笔记(五代-宋辽金夏)[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边人.神秘中国:西夏——消逝在历史记忆中的国度[M]. 北京:外文出版社,2005.
[3]梅毅.刀锋上的文明——宋辽金西夏的另类历史[M]. 北京:中国海关出版社,2006.
[4]李硕.金戈铁马的交汇——辽、西夏、金[M]. 长春:时代文艺出版,2011.
[5]方春霞.尘封西夏[M]. 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
[6]唐荣尧.西夏史[M]. 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1.
[7]韩小忙.西夏王陵[M]. 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