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升坐到了车里，朝着仪电局的方向而去。他还在想着刚才林峰的表态，以及苏永年的提醒和建议。他觉得这几天困扰着自己的问题明朗了，也有了化解的办法，至于最后如何去做，那还需要回去好好斟酌一番。
前方的交通信号灯刚好翻成了绿色，路口也没有车，而那条横马路不宽，比较冷僻，两边都是围墙，平时人和车都很少。小车司机小李常常走这条路线，对这个十字路口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并没有减速，只是减小了一点油门。
小车平稳而迅速地滑向路口，司机小李习惯性地朝路口左边看了看，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左边那条窄窄的马路上，正有一辆小轿车高速向路口冲来。
小李此时已经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下意识地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盘。这个本能的反应，让小李避开了冲过来的轿车的直接伤害，但是没有避开轿车的冲撞。冲过来的小轿车猛烈地撞在了后车门的位置，撞击力不但将车门撞得凹进去一大块，还将小李的车顶得横滑出去，亏得路口的一棵行道树挡了一下，这才避免了侧翻。
小李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打开有点变形的车门下了车。后车门已经完全变了形，又被冲撞过来的轿车车头死死顶住。他连忙绕到了另一边，可以看到程建升倒在车座上，脑袋靠着车门，车窗玻璃上有点血迹。另一边的后车门被行道树顶着，没法打开，也看不清程建升的伤情如何，只看到他歪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从车外呼喊他也没有反应。
小李急得差点哭了，但还算没有失去理智。他不去理睬那个正从惹祸的轿车中被同伴拉出来的女司机，连忙奔向路边的一家商店，拨通了交警和救护的电话。
打完电话，小李又从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爬进了车，探身到后座，不明情况又不敢挪动程建升，只好用手探着程建升的鼻息，大声呼唤着。他喊了好几声，程建升有了反应，努力想睁开眼，喉咙里也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交警很快到了，正在查看车里的伤者，救护车也到了。医护人员上车观察了程建升的情况，认为可以搬动，于是有人挤进了车，小心地将程建升从副驾驶座那边弄了出来。程建升一到车外，就被送上救护车，马上就开走了。
小李留在了车祸现场协助调查。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冲撞过来的轿车司机是个女的，刚拿了驾照不久，一边开车还一边和同伴说着话，无意中闯了红灯。她发觉自己闯了红灯的时候，由于车速快，大半个车身已经超出了停车线，并且发现了直线行驶的小李的轿车。她完全慌了神，居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连踩在油门上的脚都没有收回来。
事故的现场勘查很顺利，没有什么异议，对方那个女司机也完全没有替自己辩解。小李除了几处擦伤，还有几个地方被撞得有点痛以外，没有大碍。但是程建升的伤情却比较严重，他虽没查出骨折，但有脑震荡，人一直半昏迷着，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连医生都判断不出他的脑震荡有多重。
程建升出车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春风”厂。最早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是赵安国，他马上就安排了一下工作，自己朝医院赶去，离开厂之前，也没有忘了告诉夏天雨。夏天雨听赵安国一说，顿时大急，什么都顾不上就和赵安国一起走了。
程建升被送入的这家医院，并非市里高干就医集中的那家医院，但也是家****甲等医院。这家医院没有专门的高干病房，有几间单间条件还不错，程建升就占了其中的一间。他被送到医院以后，人比刚出车祸的时候好了一点，但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眼睛睁开了，和他说话他有反应，似乎能够听懂，但是说不出话。医生检查了他的其它情况，他身体其余的各项指标没有问题，就将他安排进了单间，没有放到重症监护室。
赵安国和夏天雨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已经到了不少探视程建升的人。这些人赵安国认识的不少，夏天雨就只见过其中的一两个了。
病房的门口有护士守着，除了直系亲属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被拦在了门外，顶多只能从那个小窗口朝里看看，也只能看到病房的一角，根本看不到病人。
赵安国熟人多，他很快就从等在门外的同事那里，打听清楚了事故的全过程，还有程建升目前的状况。门外麇集的人不少，大部分是局里的大小干部，其中包括了周孔阳。据门口的护士说，直到现在，进入病房的除了医护人员和病人的直系亲属之外，别的人不论职务高低，一律被挡在了门外。
所有来探视的人基本上都没吃午饭，好在医院里有食堂，除了供应员工和病员用膳，也对陪护的病员家属及来探视的人开放。探视程建升的人都去食堂就餐，赵安国也去了。夏天雨却没有去吃饭，任凭赵安国怎么劝，他都没动身。赵安国只好从食堂给他带了些点心，夏天雨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下午两点左右，林峰副市长来到了医院，守门的护士很尽职，进去问过家属，这才让他一个人进去了。
林峰在病房里待了有半小时左右，病房的门开了，程建升的儿子和妻子送他出来。他们在病房门口告别，林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句“留步”就走了。
夏天雨在和程建升刚认识，程建升还没有当上局党委书记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常常到程建升家里去。那时候他们是忘年交，关系很融洽也很随意，除了一份尊重，夏天雨和程建升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他那时候因为夫妻分居，孩子又随父母在延陵那边，空余的时间很多，所以去程建升家的次数不少。当时程建升的一子一女都还没有成家，和夏天雨的年龄相差不多，一来二去，他们之间也混得很熟，和自家的兄弟、兄妹之间的关系差不了多少。后来程建升职位上升了，住的地方也换了，夏天雨就不再去程家，他和程家兄妹的来往也就基本上中断了。
现在程建升的儿子送林峰出来，等到林峰一走，围过来的人群中就有人开口问起程书记的情况。程建升的儿子随口回答着问话，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夏天雨。他挤开人群，来到夏天雨跟前，还是照他以前的称呼叫道：“夏大哥，你也来了，怎么也不让护士进来说一声？走吧，我们进去吧。”说着，拉起夏天雨就进了病房。
围在外面的很多都是局里的各级干部，他们中间只有少数几个人认识夏天雨，而知道他和程建升关系的，只有赵安国等一两个人。他们见到程书记的儿子居然谁都不让进去探视，却对这个不知什么来路的人这么另眼相看，一时间都很惊诧，纷纷打听着此人是何方神圣。
有人知道此人是和赵安国一起来的，就上前向他打探起此人的底细。赵安国敷衍了几句，寻个机会退到了远处的安全通道里，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夏天雨走进病房，看到程建升躺在病床上，头略微垫高了一点，眼睛半开半闭，一时间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了。程建升没睡，但是也一直没说话，据医生说由于脑震荡，他的意识还是模糊的，要认得清人和说话，可能还有几天的时间。
谁都没想到，当夏天雨走近病床来到程建升身边的时候，程建升的眼睛突然睁得大了些，可以看出他是在看着夏天雨。程建升的嘴唇微微牵动似乎想要说话，手也动了下，像是要伸向夏天雨。夏天雨连忙上前一步，抓住了程建升的手。
程建升不再做徒劳的努力，静静地躺着，任由夏天雨握着他的手。床边程建升的妻子和儿子、女儿，对夏天雨都不陌生，也都知道老头子对这个后生有一份不一般的感情。但是，当他们现在看到老头子在见到夏天雨之后不寻常的反应，还有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欣慰的眼神，他们也还是有点意外。不过他们对老头子的这种表现除了高兴，没有别的想法——他们都知道这两人之间那种超越年龄和地位的感情，也都知道老头子的这种反应，对他尽快恢复神智是有利无弊的。
夏天雨感受到了这份感情，他的眼眶有点红了。他怕自己的情绪波动影响到程建升，对他的病情不利，就轻轻抽出了手，稍稍向后退了一点。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程建升又回复到了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他儿子走上前来，轻轻拉了拉夏天雨，两人退到卫生间门口的过道里轻声说起了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