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才的新方案报到了局里，理所当然的摆到了程建升的桌上。他对这个方案已经研究了两天，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这个方案最新的地方，就在于它比较详细地列出了“广发”公司可以提供的岗位数量，以及与之相应的可以消化的“春风”厂工人的人数。如果按照这个新的方案实施，那工龄短，年纪轻，还打不到“买断”工龄下限，或者虽已达到下限，但“买断”并不合算的工人，基本上都能够在“广发”公司里有一份工作。那些愿意买断的工人，也还是可以按照原来的方案拿钱走人。
这个新方案所列举的新岗位，大部分集中在“春风”厂拆除、重建商住楼的过程中。新方案中详细说明了拆迁重建的过程中，需要用人的岗位，以及在重建完成后，商住楼的管理和“广发”公司其它部门需要用人的地方。这些用人的地方，足够消化掉“春风”厂富余出来的人员。
“广发”公司的新方案，对原先承诺的收购资金，也只是扣除了一些因安排工人就业产生的费用，数目和原先的承诺相去不远。
程建升两天来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因为和这个新方案相比，ASCON公司的合资案就没有什么优势了。“广发”所提供的工作岗位，虽说比ASCON公司合资项目所提供的岗位差一些，劳动强度大一些，工人的收入也肯定会少一些，但是它所承诺的购买地皮的近两千万资金，却是ASCON公司所没有的——这笔钱虽说在处理“春风”厂善后事宜时，将会用掉一半以上，但就剩余的那部分，估计不会少于五百万，这对于陷入资金短缺的仪电局来说，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照理说“广发”公司给出的条件如此优厚，程建升应该没有理由再反对这个收购案。可是，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是隐隐感到这个收购方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有什么地方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漏洞，但他却怎么都找不到这漏洞的所在。
以前“广发”公司一直以公司规模不大，没法安排工人就业为由，只愿意出钱收购，而不愿意接收和安排富余的工人。现在突然之间，还是这个“广发”公司，却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不但原先的收购条件基本没变，还答应了安排几百名工人就业。这个转变来得太突然，不是用土地价格上涨得快这个理由就可以解释的。这个新的方案提出的条件太诱人，优惠得过分了，正因为此，也就不得不让程建升有所警惕。
他曾经和严明讨论过这个新方案，严明也和他一样有点疑惑，但他们两人却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程建升决定继续考虑一下，同时去向市里的领导请示一下，如果上面作出决定，或者他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他就准备正式接受这个新的收购方案了。
他到市府大楼，首先找了副市长林峰。
林峰表示“春风”厂的两个方案他都知道了，包括这个新的收购案，他也都看到了。他对程建升说：市府有关的领导已经碰过头，就此事初步商讨过，大家的意见是偏向“广发”收购案，但是考虑到ASCON公司毕竟是世界著名的公司，所以还没有最后作出决定。林峰问了一些问题，直言不讳说他也倾向于同意“广发”新方案。他要程建升回去再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还有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要是有的话马上告诉他。
程建升从林峰那里出来，心中有点失落。他在回去之前，想到了苏永年，就顺腿拐向了计委办公的楼层。
苏永年的工作外出的机会不多，今天也在办公室里，看到程建升到来，他高兴地打着招呼，忙着让座泡茶，并且问他今天到市府来有什么事情。
程建升和苏永年关系不一般，也就没有客套，坐定以后，马上说起了他今天来市府的目的，还有林峰的态度。
苏永年听程建升一说，马上说道：“老程，你把方案给我看看。”
程建升将两份方案的复印件都给了苏永年，苏永年将一包香烟放到了程建升面前，他自己则拿起复印件仔细地看了起来。
苏永年看得很认真，用了不少时间，两份方案一看完，他马上发现了问题。他坐到程建升身边，指着“广发”的那份方案说：“这个方案我看有问题。你看，他们列出了岗位的具体名称和数量，并且在协议文本中郑重写上了‘广发’公司将安置的工人的数量。但是有一点，如果‘广发’公司在安排了这些工人以后，却不给他们缴纳各种公积金，或者不是按照标准足额缴纳三金或四金，那么这些在新的岗位从业的工人的基本利益，就不能得到保证
“还有一点，协议中没有写明如果今后‘广发’公司违约，那么仪电局这一方对他们有什么惩罚或者制约的手段。这一点很重要，对这些私人企业，我们不得不想得多些，做到未雨绸缪，以免事后被动。”
程建升被苏永年一提醒，终于明白了自己先前一直捉摸不定的漏洞在哪里。但是他还是有点不够清晰的地方，于是就问道：“小苏，你给我仔细说一说，你说的‘广发’公司可能违约，那他们会违约在哪里？”
苏永年说：“最可能违约的，就是我说的缴纳公积金的事情。我们的政策虽说规定了企业强制缴纳公积金，但事实上只有养老保险金这一种执行得严格一点，其它的几种公积金，一些私营企业往往都是不缴纳的。这一点在协议中没有作出规定，‘广发’公司如果不缴纳这些公积金，我们虽不能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肯定会很被动。”
程建升拿起复印件看了看，点了点头说：“确实，这是个漏洞。那依你看这该怎么办？除了这一点，还有别的漏洞吗？”
苏永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有。还有一点问题更大。”他指了指复印件说，“这份协议上虽然列出了安排工人的岗位和数量，但是并没有对这些工人的就业时间进行约束。‘春风’厂被收购以后，工人们转入‘广发’公司，他们所隶属的公司的性质彻底改变了，成了私营企业的员工。你们的这份协议上又没有任何条款对‘广发’公司进行制约，今后他们如果将这些工人解雇，或者降低工资水平，到那时候就会束手无策。这些工人就会面临失业，而且到那时这些工人还不再是在改制补偿和救助的范围之内，他们只有自谋生路或者申请社会救济，生活将会面临比目前严重得多的困难。”
程建升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隐隐担忧，但又找不到的漏洞在哪里。他很庆幸自己今天来找了苏永年一趟——这个小苏年纪比自己小不少，看问题却比自己透彻得多，而且反应还快。
他拿起了那些复印件，说道：“这么说来，还是和意大利公司合资的方案可靠得多。幸亏你提醒了我，要不然还真可能弄巧成拙，损害了工人的利益。”
苏永年笑着说：“事情倒也不一定会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发展，那只是一种可能。这个‘广发’公司的收购案，也有它的优势，毕竟他们拿出了两千万块钱。这笔钱除了用在工人的善后工作上，还可以有一部分用到别的地方。现在你们局除了几家合资企业以外，别的单位都不怎么样，到处都缺钱，这些钱还是能派点用场的。你只要回去重新修改一下协议，想个办法制约一下对方，给他们的鼻子上戴上个环，就不怕他们今后乱来。”
程建升说：“要改协议书容易，就怕他们现在什么都答应，到时候什么都不执行，那也不好办。”
苏永年笑了，说：“这不难办。你们可以从‘春风’厂的收购资金中，留出一定的比例存起来，然后要求‘广发’公司也拿出一部分现金，存入同一个账户。这笔钱作为保证金，如果有一方违约，影响到工人的就业和收入，那就从这笔钱中取出部分作为补偿。
“这笔钱如果数目不大，你耽心今后不够用的话，还可以在协议上写明——‘广发’公司今后开发的项目的收益，也将作为这种保证金的一部分。只要他们违约，他们的项目的收益，或者就是项目的一部分实体，就划归你们所有，而你们也保证这些财产或资金，都只用于安置‘春风’厂的员工。如果这个张广才签下这么个协议，到时候他造的那么多商住楼在那里竖着，你们还怕他违约，还怕工人们没饭吃吗？”
程建升这下可说是茅塞顿开。他笑了，收起复印件，又和苏永年说了些别的，婉拒了苏永年留他吃饭的好意，离开了市府大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