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升原先在内心的深处一直有着隐忧,他耽心调查组在“春风”厂了解到的情况,最终证实夏天雨确实像前两次听到的反映那般,有着各种劣迹。现在好了,赵安国基本上替夏天雨洗刷掉了种种污点,只剩下一项,就是他和那个叫丛蓉的女工的关系。对这一点,程建升有点不快,但并没有恼火。他一来是知道这件事至今只是怀疑,并没真凭实据;二来他觉得夏天雨夫妻分居两地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也不想深究。
赵安国向他汇报了和夏天雨谈话的经过,他对赵安国和夏天雨都很满意——这个赵安国虽说以前基本上没有接触,但从这次办事的情况来看,此人能力不错,人也可算正直,以后倒是可以考虑重用的;至于夏天雨,现在放下了包袱,表了态要全力以赴投入工作中去,他完全相信他。
程建升原来并没有想要过多的插手“春风”厂的事——他偏向一点夏天雨提出的方案,初衷也只是因为觉得这个方案对工人的就业有利一些。但是上次苏永年说的话提醒了他,他不为自己考虑,也确实该为这几年鞍前马后跟着自己的忠实下属想想,不能一点都不替他们考虑。
前几天周孔阳突然抛出了“广发”公司的收购协议,事前居然一点都没和自己这个一把手打招呼,这让他很生气。他知道这个周孔阳屁股不见得有多干净,平时听到过一些反映,局里也收到过几封举报信。据说纪委也做了些工作,只是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他马上要退下去了,本不愿意再去管这种闲事,但是周孔阳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抬出了魏市长来压人,他咽不下这口气去,决定反击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魏市长表的态,他能想到这一点绝不会像周孔阳暗示的那样——魏市长作为一个资深老干部,一定不会对下面一个小厂的改制方案轻率发表倾向性非常明显的意见。他认为魏市长顶多也就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决定先去找魏市长,要向魏市长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以后不能随便地公开支持周孔阳。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可能会让魏市长不舒服,甚至引起他对自己的反感。他这次退下去,或许有可能到市里的人大或统战部门去任一个闲职,级别上会因此升上半个台阶,几年以后完全退下来的时候,待遇上可以好一些;当然也有可能进局顾问委员会,那在级别和待遇上就不会升格。他决定不管这个了,哪怕自己最后直接退下去,回家养老,也要有所动作,绝不能让周孔阳这种人轻易得逞——如若不然,“春风”厂的工人可能会失去工作岗位,生活会发生各种困难,而且还会像苏永年说的那样,一批正直的干部也会受伤。
他的第一步棋,是让赵安国继续留在“春风”厂,一方面继续暗中调查群众反映的涉及到王为民等人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可以暗中给夏天雨他们这一批人提供支持,而他也可以更直接地掌控这家厂的动向。
接下来,他就直接去了市政府。到市府之后,他为了不至于给苏永年带去不利影响,改变了原本想先找苏永年问问情况的念头,直奔市长办公室而去。
他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魏市长终于忙完手头的事情,把他叫了进去。他将局里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对魏市长一说,果然如他所料,魏市长否定了他曾经支持周孔阳给他看的协议。
魏市长带着不满说:“这个周孔阳,怎么可以这么断章取义。我只是让他回去和你们一起讨论一下,拿出一个意见来,并不单单是指的他给我看的那个协议。这样吧,我最近事情比较多,你们局里的这件事,你就去找林峰吧。他是主管工业企业的,又是体改副组长,你们的事和他商量吧。”
程建升听魏市长这么表态,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今后他不可能再明确地站出来支持周孔阳。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出了魏市长办公室,就去找林峰副市长了。
程建升离开以后,魏市长的脸色不大好看,他很恼火周孔阳假传圣旨的举动,也对程建升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很生气。他知道这个程建升快要退下去了,市里虽然还没有明确由谁接班,但他本人是倾向于周孔阳的。他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周孔阳的电话。
程建升只是一个主管局的党委书记,平日里知道一些市府内部的人事纠葛,但还没资格参与到市府上层盘根错节的利益牵缠中去。他也不愿意被卷入这种漩涡之中,平时一直避免选边站。不过他不选边站,并不代表他没有倾向,他相对而言还是和副市长林峰走得近一些,和魏市长则要疏远得多。现在魏市长让他去找林峰,这正好合他的意。他和林峰的谈话时间长得多,也很融洽。他离开林峰办公室以后,还是没有去找苏永年,也没再找别的人,直接回到了局里。
程建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赵志勇汇报说他离开期间没什么大事,几件日常工作,他都已经循常例处理了。程建升翻了翻台历,又问了下赵志勇,确定今天下午没有特别的安排。他拿出几张报告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十几张报告纸,是赵安国他们在听取群众意见时的记录,和以前那些数量众多的针对夏天雨的“反映”不同的,是这些都是反映的王为民的问题,其中也涉及到了个别与其关系密切的人。
程建升对这些材料看得很仔细——这十几页报告纸,看似反映问题的人数不多,但都有举报人的签名。这些举报中,有几份是说的王为民和几个女人关系不正常之事,虽然反映者说得有名有姓比较具体,程建升看过就放到了一边,他对这些并不很感兴趣。
这些材料中,有一份是一个叫做陈新梅的人反映的,比起其它的记录来,要具体得多。据赵安国的介绍,这个陈新梅是财务科的会计,早年和王为民是一起从黑龙江军垦农场回来的。她反映王为民和几个与其关系密切者,一直以来都用白条报销费用,总的数额不是个小数。她以前曾经对这种违反财务制度的做法提出过疑问,结果不但没有起到作用,还差点被调出了财务科,后来虽说留了下来,但被“调整”岗位,成了工业会计,不再能接触到现金账目。
陈新梅反映的一些数字,主要是前几年的,近两年大约是她接触不到账目,所以具体的数字不多。但是就她提供的这些数字如果属实,那这里面的漏洞就已经不小了。
她还提供了一个情况——她的丈夫以前也是在黑龙江同一个农场的,她与丈夫和王为民有过隔阂,但是她丈夫和许邴良的关系还好,回城后一直保持着来往,有时候也会在一起喝喝酒。她丈夫和许邴良喝酒时免不了说起农场“战友”的事,两人并不在一家厂里,许邴良也就没多少戒备之心。她丈夫无意中曾听许邴良说到,这次“春风”厂和“广发”公司的收购方案中,“广发”公司的老板是花了大本钱的,只要能保证“广发”方面收购案的成功,他们的老板不会亏待出过力的人。
这份笔录让程建升很重视,可惜的是除此之外没有更有价值的东西,证据不足。
另外还有一份笔录,也谈到了这个说法,但同样没有实证。
除了这两份笔录反映的问题,还有三份笔录反映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反映的都是厂里的“回收小组”,都说这个回收小组的组长许邴良在王为民的包庇之下,将大量厂里的好材料当做废品卖给厂外的客户,即使是真的废品,卖出去的时候也是多卖少报,一笔糊涂账,据说许邴良从中收受了客户的不少好处。这三份笔录说得比较具体可信,但作为证据还不够分量。
程建升作为局党委书记,像这种小事本不该他亲自过问。但是这次有人已经向他发起了挑战,那他就不得不认真回应——他决定让赵安国继续深入调查——这也可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