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以后,夏天雨先回家吃了晚饭,对叶梓青说了一声,这才出门去了卫朝辉的家。
卫朝辉这几天没有到厂里去,但是他一直留意着厂里的动静。以前他在老伴的劝解下,确实想过好好休养,就此放手厂里的事,等着办好退休手续,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可是厂里的形势逼着他不得不再次关注厂里的事情,特别是在他明确表示支持夏天雨的方案之后,他人在家里,眼睛和耳朵却一刻都没有脱离过厂里的一切。
夏天雨给他打来电话,说要上门来看望他,他当即就答应了。他知道夏天雨上门会有什么事,同样迫切地希望好好和这个年轻人谈谈——为了他,为了程书记,也为了厂里的工人们。
夏天雨到了以后,卫朝辉问了他一些这次去东北的事情。夏天雨也毫不隐瞒,说了这次都是靠的老邻居帮忙。卫朝辉显然对这些并不是特别关心,听过也就听过,并不多问。
卫朝辉又问了夏天雨一些厂里的事,夏天雨刚回厂,也说不出太多的东西。
卫朝辉问得差不多了,夏天雨的问题接了上来。他试探着问道:“卫书记,现在局里对我们厂的改制方案,到底有没有具体的意见?有没有定下来和谁合作?”
卫朝辉知道夏天雨今天来,这个问题是他一定会问的,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当即回答:“这件事现在局里暂时还没有定论,两个方案各有利弊,所以局里还在讨论比较中。不过这件事你不要放松,局里没有定论之前,你还可以把你们的方案优化,使它更完善一些。
“另外你也可以继续和陶建章那边接触,听听他们的意见,双方多谈谈没坏处。至少在局里的结论没有下来之前,不要因为我们的原因,让对方觉得我们不重视,觉得受到了冷落,要保持接触。你也可以告诉他们实情,就说我们局里正在研究之中,这是对双方的利益负责,请他们耐心等待几天。”
夏天雨得到这个答复,虽然还是不知道上级对改制方案的具体倾向,但知道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也知道了上级并没有因为局工会下来调查的原因,就取消了自己参与此事的资格。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就够了,比什么支持的话都要重得多。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卫朝辉是后调到“春风”厂来的,他和夏天雨的接触,没有程建升那么长,那么深。但是,他文革前就认识程建升,一直很尊重他。由于这个原因,他对夏天雨也一直很关心,希望他能够有个好的前程。
卫朝辉看出了夏天雨心情的变化,就转换了话题,显得很随意地问夏天雨:“小夏,这次局工会派人下来了解一下你们工会的工作,还有这次职代会的有关情况。你可能也听到了一点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对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能和我说说吗?”
夏天雨一直为了这件事而苦恼——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对着他来的,而是为了自己不知道所谓的群众意见都是些什么?自己也就没法对调查组听到的一些意见作出解释。现在既然卫朝辉主动提起这事,他马上将自己的苦恼都说了出来:“卫书记,上级派人下来听取基层工作的意见,约见一些群众,这都很正常,我对这件事本身没有意见。但是有一点我是有想法的,就是这次的调查组找群众了解情况,被找的人都是厂里有关人士指定的,这样听到的意见就会很片面。还有,我也听说了一点风声,说是这次了解下来,群众对我的意见比较多,可是调查组已经下来了两次,却到如今一次都没有找过我,这一点我也有点想法。”
卫朝辉点了点头,说:“小夏,你能正确认识上级的工作,这一点很好。至于你所反映的这两个方面,我也不瞒你,我已经向上级说过我的看法。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你有意见、有看法都可以,但是别在群众中说,要正确对待,相信上级会处理好的。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影响了工作,更别撂挑子,如果那样,我就是想帮你说话都不好开口了。”
夏天雨点着头说:“卫书记,我这人以前也受过委屈,现在这点事对我来说不算大事,我一定会正确对待。我并不想向上爬,不想当大官,现在这个工会主席如果上级觉得我不称职,我不当也无所谓。我只想这次能够让上级同意我们和ASCON公司合资,那样厂里的职工才能有班上,有工资拿。我总觉得这次调查的事,有点针对我的方案而来,是不想我们提出的方案成功。”
卫朝辉听着他的话,感到了他的恼怒和怨气,但并没有打断他。等到夏天雨说完,他才带着告诫也带着爱护的口气说:“小夏,有的事你不要瞎想,别说上级不会专门针对你去,就算他们工作中有点瑕疵,可能会引起你的误解,我作为厂党委书记,也是会及时向他们反映的。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也要相信上级领导。不过话既然说到这儿,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以后你在和大家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分寸,特别是在处理和女同志的关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别在这上面授人以柄。”
夏天雨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感到中气没刚才那么足了,而且卫书记的话能听得出,完全是出于关心他的目的,他点点头不再出声。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当夏天雨从卫朝辉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卫朝辉家附近的街道不是商业街,这时候行人稀稀拉拉的,看着有点冷清。但是夏天雨此时的心情,却比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他想通了,不管怎样,既然卫书记还让自己做好有关改制的事情,他就继续做下去,至于别的暂时不去多想——随它去吧。
差不多和夏天雨同一时间,王为民也正在离开他不远的地方朝家里走。他刚和安阳碰了面,会面之后他的心情却和夏天雨刚好相反,比会面之前差了许多。
他们的会面照例是在酒家,也照例上了好酒好菜。一开始,他们说起厂里现在的情况,心情都还不错。王为民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撤了夏天雨的职,安阳则不知道王为民什么时候能够把夏天雨弄臭,但总的来说两人说到夏天雨在厂里的处境,还是有点高兴的。
他们吃喝了一阵,眼看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安阳向王为民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是要求,其实还不如说是命令——来自于张广才的命令。
安阳给了王为民一份草稿,要他回去以后,照着这份草稿拟定一份《合作协议书》,然后代表厂方和“广发”公司将协议草签下来。
王为民粗略地看了一下协议草稿,发觉上面有关的条文和以前说好的有点不同,对“春风”厂的条件苛刻了不少。他刚表示了一下疑问,安阳就将他顶了回去,说是张总的意思,“广发”公司答应了他们一些个人的优惠条件,当然就要得到相应的补偿。这次只是要求王为民代表厂方签个草案,如果以后实在通不过,还是可以修改的,但现在必须这么签。
王伟民不敢坚持己见,又表示现在没有得到上级明确的指示,自己如果贸然草签协议,以后不好向上级交代。
安阳对他的这个疑虑说得更加直白,他说王为民既然今后是要进入“广发”公司的,那现在就不要顾虑太多。他说反正“春风”厂早晚关门,那何不利用手中的权力,最后替自己做点事情呢?
王为民想的可不像这么简单,他一方面是不愿意现在就得罪了张广才;另一方面,他也考虑到万一在双方还没有真正合作之前,自己就因为贸然行事丢掉了乌纱帽。以他对张广才的了解,一旦自己没了权,张广才是不会留给自己任何机会的。
他在安阳的逼迫之下,勉强答应了这件事,但是回家的这一路上,他的心却一直在朝下沉——他真的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