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表电讯局位于这座城市的西南，离夏天雨所在的“春风电子器材厂”并不算远，周边集中了不少电讯器材和仪器仪表厂。这个局和这些厂曾经是江海市的骄傲，它们生产的产品几乎占领了全国同类产品的半壁江山，盛极一时。进入九十年代以后，随着国外厂商涌进中国大陆，这些厂无论是技术还是产品，都远远落后于国际先进标准，业绩迅速下滑。现在仪电局下属的众多企业，除了少数几家和外商合资得早的厂以外，绝大部分厂家都陷入了困境，一如“春风”厂般的窘迫。
仪电局大楼的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倒还是不少。夏天雨和付亚杰来到了局长办公室所在的四楼，这里的人显然要比底下三层少了许多，显得有点冷清。
夏天雨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二十六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分钟。他和付亚杰走进了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党委办秘书见过夏天雨，也知道他是被程书记约来的，在看清站在门口的来人之后，他站了起来，朝他们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你们来啦？程书记已经在等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房间里的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待到门后传来一声闷里闷气的“请进”，他推开了那扇木门，向夏天雨他们两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局党委书记程建升今年六十五岁，头上的白发已经盖过了残存的黑发，人也不可避免的发了福，但还不算很胖，人看上去挺精神。他曾经在“春风”厂劳动过一段时间，在那里的最后几个月，还曾参与过厂里的领导工作，所以对他们并不陌生。
他做了个手势，让夏天雨和付亚杰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整理着桌上摊开的一些文件。秘书给两人各泡了一杯茶，正要出去，程书记整理好文件开口说：“小赵，没有重要的事，你别让人来打扰我们，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找刘副书记。”
秘书小赵答应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程建升走到沙发边，付亚杰想要站起来，被他阻止了。他没有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翻动着手里那一叠夏天雨上次交给他的报告，再一次将他划出的重点和记下的疑问仔细看了一遍——
“春风电子器材厂”是由几家小厂合并而成，即便是合并以后，它的规模也不大，在仪电局里的排名是属于靠后的20%里面的。不过它也曾经有过辉煌的一页，它生产的“春风牌”半导体收音机，质量极好，价格又不高，很受普通老百姓的欢迎。“春风牌”半导体收音机，不但在江海，就是在全国也曾占有一席之地。
进入九十年代，随着市场的开放，国外一批时髦新颖，质量上乘的产品涌进了中国大陆，特别是日本的半导体产品充斥市场。国产品牌无论是技术还是外观、性能，都没法和进口产品抗衡，在它们的挤压之下，诸如“春风”这样的国产货，很快陷入了困境。前几年，“春风”产品还能够在边远地区和农村勉强有一席跻身之地，现在却连这些地方都很难再有什么好的销售业绩。
“春风”产品刚开始滞销的时候，厂里的资金还比较充足，那时候要是听取老工程师的意见，停止老产品的生产，全力寻找一种适应市场的新产品的开发，厂子或许还能转危为安。但可惜的是当时无论是局里，还是厂里的领导，都没有支持老工程师的意见。
现在，老工程师主动提前退休，被外地的一家集体企业聘用，他本人和那家企业都干得风生水起。“春风”厂却到了破产的边缘，仓库里积压了大量的老式产品，以前销售出去的产品，又有一大批货款收不回来，工人开始下岗。
随着电子工业局和仪表局等几个局，合并重组成了现在的仪电局，淘汰落后产能和裁撤一批经营不善的工厂，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春风”厂也在裁撤重组的名单之中。
由于“春风”厂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还有好几百名工人。再加上“春风”这个牌子曾经有过的辉煌，以及厂里还有一批技术熟练的工人和一些质量尚可、比较齐备的生产设备，所以局里没有对它一刀切。局里要厂里发动群众献计献策，想办法转制转产，能转产成功最好，即便不能，也力求做到解决好全厂职工的生计。
“春风”厂最先提出改制方案的，是现任厂长王为民。他的方案是将厂子的厂房、设备，连同地皮使用权一次性卖给私人老板，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作为安置工人的费用。他和厂里的几个人提出了方案，并且很快就联系到了愿意购买厂子的老板——本市“广发地产”公司的张广才。
张广才向仪电局递交了具体的方案，对“春风”厂的报价是人民币一千两百万元，买断厂子所有的厂房和设备，以及厂子所有约12000平方米土地的三十年使用权。
“广发地产”在取得这块土地的使用权以后，将投资建造商住两用房；房屋建成以后，销售和使用的收益归“广发地产”；三十年期满之后，“广发地产”将所有房屋的产权归还给仪电局，其后该房产所产生的一切收益也归仪电局所有。与此同时，“广发”公司承诺解决50名“春风”厂职工的就业。
“广发”公司的方案提交到局党委会议上讨论的时候，引发了剧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其报价，一部分常委认为这一报价，如果按照每平方米计算，只有1000元人民币。这个价格只是比当前市郊熟地的三十年转让价略高了一点，而“春风”厂所在地块，虽说并非中心区域，但也是市区成熟地带，周边已经开发，地价已远高于这个数字。再说“春风”厂还有一些厂房和设备，厂房不说，设备还是有人要，可以卖一笔钱的。
除了这些原因，又有人算了一笔账：三十年一过，“广发”公司所造的房屋进入维修高投入的年份，那时仪电局接手这个摊子，钱还没赚，就会面临一大笔维修和管理资金的投入；而“广发”公司已经赚足了，正好顺势而退。还有一点，那就是50名工人的就业，只是停留在书面上，就算真的安排了，这些工人并不能得到保证能长期就业直到退休。
如果按照“广发”公司的报价，1200万元资金，要用来安置“春风”厂几百名工人，也显得很是单薄。别的不说，单单给几百名还不到退休年龄的工人“买断”工龄，即便每人平均两到三万元，就会占去将近1千万，钱根本就不够用。这么一来，“买断”的工人拿到的那点钱，也很难保证生活，会留下严重的社会问题。
局党委的意见没法统一，难又难在没有别的人愿意给出更优惠的条件。正在这时，夏天雨他们提出了一个自救的方案，虽然由于提得仓促，方案很粗糙，但还是引起了程建升等几个人的兴趣。
夏天雨等人的方案，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如果能够行得通，那么“春风”厂绝大部分职工的就业问题都将有保证。
这方案还没有得到厂“职代会”的通过，因为其尚不成熟，所以厂里大部分职工也还不是很了解。夏天雨在方案得不到厂长等领导支持的情况下，直接找到了局党委书记程建升。程建升看了草案，问了，也提出了一些关心的问题，要夏天雨他们回去补充一下，充实一下，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次约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