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6年,美国发表《独立宣言》,用“人人平等”四个大字,推翻了隔离在黑人与白人之间那道矗立百年的不平等高墙,从此黑人有了在公众场合发言的权利。这种对平等的追求,是站在社会底层的人民为树立人权与崇尚自由的一种新突破。
如今,“平等”这两个字,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日渐成为一种嘲讽与不确信的存在。“平等”的背后,往往藏匿着人们在面对现实生活的无奈时所产生的悲恸与同情,并且这种情绪日渐在“平等”中长成为一种悲悯的替代品。
2008年汶川地震,柴静被派往前线,偶然碰到一家人,决定跟他们回家。在没有通讯的情况下,无法做实况转播,当时主编在电话里向柴静问道:“你想要做什么?”柴静第一次回答:“不知道。”
在大山中彷徨的几日,柴静是有什么拍什么,没有就不拍。拿回去的素材也几乎没有连续的情节,只是每天的日常琐事。可是,《杨柳坪七日》播出后,却有观众写信说自己看一遍哭一遍,那种镜头下所采用的平实叙述的事件太让人同情。
观众同情是因为拿自己的处境与受难者的处境相互比对之后,油然而发的同情心。但是柴静却认为,这种同情,是建立在不平等对比上的一种天然的情绪,并不是站在同等角度的理解与关怀。
柴静说过,她以前也不知道什么叫平等,一说到平等就好像要在镜头面前故作姿态。但是后来在采访李阳家暴事件,看到他的妻子Kim拿出了一张贴着玫瑰花的她与丈夫的合影后,她才从这个干枯的花瓣中受到了刺激。以前她觉得人是人,我是我,到那一瞬间,才觉得没有人我之分,人跟我一样,对自身完整的愿望是一样的,对幸福的憧憬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出生在这儿,他这样生活;我出生在那儿,那样生活。
“所以什么是平等?平等不是去悲悯或者同情,平等是我和你都共同身处在相近的生活当中,你所经受的,我必然经受。当我们在共同为生存挣扎的时候,我们就是平等的。”跳出思维的边框,站在自己所采访的真实事件面前,这便是柴静对“平等”的全新认识。
采访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心灵交流,不论是从受访人的角度,还是采访记者的角度,当摄像镜头往前一摆,录音机一开,这个时候,万物静寂,听得见的只是现场两个人之间搏动有力的心。也只有在这时,彼此才能真正地站在对等的角度进行心与心之间的交流。
平等不是悲悯或同情,如果一开始就因为感官上的情绪波动来定位对方,那么就无法真正看清受访者的内心。只有当彼此都站在同一个高度时,才能用真正平等的目光去权衡发生在受访者身上的事实,看清受访者不愿展现甚至有些抵触的另一片心境。
耶稣说人要互相爱,对于贫苦者要同情,这是西方现代慈善的基础。而在真正的新闻播报中,对于一个记者来讲,决不能仅靠自己内心的感触就去随意判断一件事情的好坏,不论这件事情是多么触动人心。
柴静曾经采访过一个汶川地震中被压在废墟下五十多个小时的姑娘。这位姑娘截肢后在病床上画了一幅画,内容是她自己被压在废墟之下的情景,画像只能看到脸,但是那张脸上睁得很大的眼睛却透露着“绝望与希望”的复杂神情。姑娘表明自己画这幅画的原因是因为后来玉树地震发生,别人要她给灾民画画来展览,她最终决定画自己,因为她认为“这样才是对他们的安慰”。
柴静明白:“只有同样经历过无边黑暗的人,才真正有资格说:‘我理解你。’”因为只有当彼此都怀有同样的心境时,才能更加熟悉对方心中所想,才能真正理解对方。
从平等中生出来的是关怀,从不平等中生出来的才是悲悯与仁爱。如果你的心中被同情占满,那么你所站的位置一定是偏高的。从人文角度来讲,你的确是颇具爱心,但是你的这份爱心却并不能抵达对方心中深处,真正抚慰对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