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博业县令许大人很烦很烦。
要说像他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含怡弄孙的时候,作为一县的父母官,有啥事可以如此烦恼的呢?要是搁在清平年代,或许他就没有那么多麻烦,安安稳稳的将一任知县当到头,不指望一年知府十万雪花银,起码一家老小融融洽洽,安度晚年吧。
是的,都怪这个乱世。乱世之中,当个官也不容易啊。有的时候,回想起来,就觉得他自己整个人生都一个茶几,摆满了杯具。
年轻那会儿,二十来岁就通过科举,中了进士,满怀一腔热血,梦想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可不曾想,威名赫赫的大唐说不行了,就不行了。即使是进士,人家照样不鸟你。之后,就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个节度使打来,那个节度使打去。长安是不能呆了,好不容易颠沛流离,散尽家财才在深州谋了一个职位。可不曾想,武官当道,还要讲究一个关系,谁会理睬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这样七挪八移,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小小的知县。
有的时候,他就自我安慰,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好好活着就是一股奢望,他已经比很多人强的多了。能把这些看透,也许就是一件幸福了。他也就慢慢了淡忘了往上爬的决心,一心只想好好的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就好。
也许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也就算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如日中天的大晋朝说不行了就不行了。谁也没有想到那前些日子高喊北伐,恢复中原的杜大帅说投降就投降了呢,还顺道把几十万大军拱手送人了?这下可把许老头吓了个够呛,生怕契丹人打了过来。战战兢兢跑到刺史府寻计,不料刺史大人老早就跑了。自己第一反应也是跑,但转念一想,自己老胳膊老腿儿,漂流了大半辈子,还跑?再说,家业都在这里,跑也跑不了啊!心想闭目等死得了,还是有心腹之人建议,不如多准备金银财帛,任谁来了献上再说,估摸着契丹人也不会怎么难为他们的。
心惊胆颤的等了十几日,没有想到契丹人急吼吼的擦城而过,据说是直奔都城而去,连眼皮子都没夹着个小城一下。许老头儿总算舒了一口气,暗想这下总算雨过天晴了吧。不曾想舒坦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就突然听到土匪来攻城了,还是从邻县栾城过来的。
心里那个怒啊。娘的!谁不知道土匪在栾城被那个赵二愣子打了个落花流水?你就当俺好欺负是吧。当下,五佛升天,点起一般衙役和兵丁上了城墙,探头就往外面那么一瞅,差点魂都没飞了去。浩浩荡荡数千人马,为首一人更是光头袒胸,露出胸前一撮黑毛,大冬天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好你个二愣子,你剿你的匪,和俺有一个开运通宝的关系么?可为嘛土匪剿着都往俺这里跑。
正在纳闷间,那光头就发话了。说是不赶紧献点粮草财宝出来,爷爷们就要攻城了。可怜,偌大一个博业城,兵力先前早就让杜大帅抽调一空,如今兵不满两百,将一个也无,如何守城?当下想死的心都有了,就抽出宝剑往脖子上一架,可把身边的长随给吓坏了,忙劈手夺了下来。献计道,先前不是有准备好给契丹人的礼物吗?拿出来,早点打发了这般瘟神才是啊。说不得,还可以上奏,说取得了什么大捷云云。这才糊弄了过去,保得一城百姓平安,也算万幸了。
就这事儿,被第五房小妾给拧着耳朵数落了半天。说什么老娘自从年轻那会儿跟了你十多年,什么首饰珠宝是半个也无,你倒好打发土匪倒是快把这个家底儿都泼了出去了。为此,他就不免长叹,唯独妇人与小人难养也,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啥?
这一天,许老头在许诺了无数的不平等条款下,好不容易才摆平了后院的葡萄架,这才老神在在的在县衙悠闲喝着茶,一盅还没没下肚,就看见一衙役飞快的奔来,大老远的就扯着嗓子直嚷嚷。
“老爷,老爷祸事来了!”
许老头差点没一口茶从鼻子里喷出来,憋在嗓子眼里,咳嗽了半天,才缓过起来,心里一直哆嗦。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土,土~~”
就见那衙役翻着白眼儿,梗和喉咙,手指哆嗦的指在门外,半天也说不出个理所然来。许老头怒了,一巴掌把这个家伙原地转了个圈。这一下,话倒利索了。
“土匪来攻城了!”
咣当一声,那茶盏四分五裂,憋屈的四散在地,那豁开的裂口就如同许老头的心一样。
啥?
土匪又来了?上回不是刚走没几天嘛?
真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不是上次一伙儿,但这次好像比上次更凶狠啊!”
那衙役也发觉老爷的异象,忙补充道。
这不补充还好,一说老爷先是身子酥了半边,两腿战战,竟挪不动脚步。好容易在两个衙役的搀扶下,颤巍巍上了城楼,往下就那么定睛一看,差点就尿了裤子。
可不是土匪?
只见城墙外箭许之地,一溜儿排了将近500来号人马,个个衣衫褴褛,手中武器五花八门,多数是竹棍,还有挥舞着锄头的。除了土匪,还会是谁?
但细细一看,却又不似土匪。
人数虽少,但那笔直的队列,横看侧看,怎么看都是一条直线;更不像其他匪贼一般,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的,整个队伍都纹丝不动。但一股冲天的煞气无形之中扩散开来,压得众人几乎是喘不过气来?
哪里是什么土匪?就是朝廷的正规军也没有这般齐整吧?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惊天动地!
许老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直哆嗦。
“快关城门!这该如何是好?”
却见对面一白袍小将越众而出,策马在队列之前来回奔驰,口中大呼着什么,隔的太远,听不分明。但每一次大呼小叫,就会引来一阵整齐的冲天轰鸣,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
难道这就要攻城了?
许老头虽是文官,但也见识过不少的阵仗。攻城之前,不都是这样鼓舞士气一般?
“完了,真的完了!”
这股土匪比先前的更狠,一言不发就要攻城?
那将驰骋一阵,然后泼剌泼剌,飞到城下,手中银枪遥遥往城上一直。
许老头顿时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想象,下一刻便是无数的士卒扛着云梯鼓噪而上。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忙睁开眼睛,一声怒喝犹如春雷在耳边炸响。
“兀那老头儿,可听仔细了。我乃定远将军帐下米校尉是也!速开城门?”
啥?不是土匪?
许老头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分明,但那将军和校尉还是分辨的出的。
不是土匪就好。
他擦了擦满头冷汗,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这才有了几分力气,站了起来。一阵凉风吹过,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蓦然,心里又提紧了几分。
“你既是同僚,兴兵围我博业城,又是何故?”
不料,那小将闻言哈哈大笑。
“特来为大人解忧也!”
解忧?解哪门子忧?我怕你才是忧吧?
许老头和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那将也不发怒,只是笑嘻嘻道。
“我家将军,听说贵县匪患猖獗,竟然威胁县台,百姓敢怒不敢言。我家大人就说啊,大家本是同朝为官,总不好意思见死不救吧。这不,就派遣小将前来助大人一臂之力啊!”
啥?一臂之力?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记拜年啊!
剿匪还能剿到邻居家?你赵二愣子手也太长了吧。
这一言,差点没把许老头鼻子给气歪了。如不是你搞什么剿匪,土匪能往俺这里跑嘛?现在又口口声声说来帮忙剿匪?见过无耻的,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啊!我看你比匪还要匪啊!
许老头一听不是土匪,也来了底气。状这胆子,整了整衣裳和官帽,探了探头,厉喝道。
“你剿匪,本官自然欢迎。可你剿匪怎么剿到我县城来了?难道赵将军不顾朝廷法度,兴兵攻城来了!?”
一番义正言辞,倒也有几分官威。不料,那将好似没听见一般,掏了掏耳朵,随手一弹。
“大人此言差矣!既然是好心好意过来帮忙的。大人怎好拒之门外?就是地主家请人割麦子,也好歹要管顿饭吧!”
这话已经说的明白了。感情他赵二愣子当他是财主,来打秋风来了。
许老头气的是花白胡子直抖,就要开口怒骂。却被身边长随心腹一把抱住,拖了下来。
“老爷息怒啊!使不得啊。要是恶了那人,打将进来,该如何是好啊?”
许老头一下子就好像苍老了十岁。
“罢了,罢了!依尔等所见,应该如何?”
心腹之人咬咬牙,凑耳道。
“不如大家咬咬牙凑点粮草,打发了事!想来那匪首黄赤虎,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不如就叫他们两虎相斗,说不定大人还可获渔翁之利啊!”
“对!”
众人也纷纷附和。
“要是他赵二愣子打赢了,那功劳可是老爷的。不是说来帮忙的嘛?要是败了,也不管老爷的事儿,朝廷日后要是追究下来,自由那二愣子顶着。”
却不说众人如何商量定计,就说那米信得了金银粮草后,哈哈一笑,往城墙之上拱拱手,算是道了谢。
手下之人就问。
“老大,我们这就去剿匪?”
米信笑眯眯道。
“不忙,大家先把旗帜衣甲换一下,再走不迟啊!”
城头许老头闻言,就往那军中一望,顿时一跤跌落下来,哇呀一声不省人事。
只见那旗帜上写的分明,“博业县令许”,前面一溜儿还是号衣“衙”!
感情这丫的早就准备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