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弟子下山多走山间野道，一来是为了避开那日益增多的游客，二来山路多崎岖也算是一种历练。
虽说湖南的夏天是不分昼夜的热，好在青树林绕的小道比起官道多了一份阴凉;加上我平日里除开诵经习道之外，还在闲暇之余随空玄子习武强身。这山间野道再怎么蜿蜒，对我来说其实不过小菜一碟。
不多时，我就已经快行至山脚。
还在林间的我远远瞧见在那出山牌楼之下立着一人。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人，是因为他来回踱着步子，还时不时向着山上张望，像是要上山又有些犹豫的奇怪举动。
起初我估摸着那是个信客，因为一般旅客都走正门大道或是直接坐缆车上山，也没多想就继续向着山脚赶路。
当我从野道的树荫里走了出来，突然出现在官道上的那一刻。就发现那人看着自己明显的踉跄了一步，像是受到了惊吓，好在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当我略有歉意的向那人走了过去，这才进一步看清。那人是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件旧汗衫上满是没能洗去的污斑，墨绿的短裤有些发白，应当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等到看清中年男人的那张脸时，倒是换了我一惊。他黝黑的脸泛白本就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诡异病态，加之浓郁的黑眼圈更让那双无神的眼睛显得死气沉沉。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人精气神亏损严重，应该是经常熬夜所致。
不用细细打量我就估摸着这人肯定长时间日夜颠倒，导致阴阳不调，心神受了些影响。这样的猜想很快从那人印堂上的那缕黑色邪煞之气得到了印证。
我开始有些理解眼下这人先前为何会被自己惊吓到。他这种状态下极易撞鬼或是产生错觉。这也是为什么古人会说夜路行的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原因之一。
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兴许是看清了我这一副道士打扮，便主动快步靠上前来。
男子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小道长，跟你打听个事啊。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吗。”
在湖南相隔十里三乡口音就有所不同。好在有之前三年游历四方的经历，倒是对湖南地界的各种方言都涉猎了皮毛。勉强能听懂中年男子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想问你，知不知道山上的那位空玄子大师收费到底贵不贵。”
我一阵汗颜，心想：感情你老兄犹豫要不要上山，原来是怕我师父他老人家坑你的钱。若是平时他定然落井下石黑上师父一把，只是眼前之人霉运当头，的确需要帮助。
“你说我师父啊，既是道家之人，那必然是施恩不求报。”
“空玄子是你师父！？”说着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略有些清瘦的我。
“是啊，怎么？”
“没，没怎么。”
不难察觉中年男子得知空玄子是我师父时，眼里闪过的那一抹精光，这表示此人一定有所隐瞒。只是人家不愿多说，我也就不去多问。
要知道我可是熟记不要找麻烦的师训！！随即准备继续赶路。
“小师傅，看你的样子是要出远门吗？”
男人快步赶上，说这话似乎是想要套近乎，这让我有些不耐烦。
“山门已经开了，若是有事要找师父的话，上山便是。”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男人听到我的话有些尴尬，“我刚好有车，看小师傅背着行囊就瞎问问，要是顺路说不定还能捎上一程。”
我正在为如何去长沙发愁，他的这句话倒是我眼前一亮，“师父让我去一趟长沙。”
听我要去长沙，中年男子突然变得极为高兴，用力的一拍大腿。
“巧了！”
身无分文的我因为得到了身边之人免费蹭车的承诺而为自己的运气得意，先前心中的疑虑暂且抛到了一边。和他边走边聊，等到找到大叔违章停在路边的车时，我不仅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潘建国，还得知他其实是一名卡车司机，今夜刚好要去长沙送货。
随后潘建国执意要请我吃早饭。原本还想推诿，怎奈肚子不争气，只好带着他走进了一间小店。
这是一家没有名字且极为简洁的小店，黑桌白墙的配色象征阴阳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意味，屋子里每一件物什都相互契合，让客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是一个简单的风水局，是师父早些年为一个朋友设计的。那个朋友自然就是这家无名小店的主子--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姓甚名谁，我也是说不上来，唯一知道的是她和师父的关系好像不大一般。
本就随师父来过数次，进门之后女人对我可谓是嘘寒问暖。事后潘建国告诉我，那时候他看我和老板是旧识，以为我是饭托儿，在心里将我骂了百遍。
“小梨，你师傅呢？”
“他呀，被掌门师叔留在山上清修呢！”
又寒暄了数句之后，老板回到屋前灶炉前问道，“还是老样子？”见到我点头，又问“你朋友呢，他吃什么？”
老潘不久前曾听了一则新闻，是说饭托欺客时大多不按菜单点单，现在更是认定自己要被宰了，不自觉冷笑一声。边盘算着待会该怎么应对，边瞟了一眼菜单点了一个最便宜的肉丝面。
直到一碗清汤挂面放到了我面前，潘建国这才知道自己有可能错怪了我，想要将自己碗里的肉丝拨给我。因为是事后才知道缘由，他的这一举动让我莫名其妙的同时有些尴尬。
好在正值此时女老板烫好了几颗青菜，用小碗装了倒入我碗里。“他吃这些就成。”
“原来道士也和和尚一样吃斋。”
这话让我知道潘建国对道家之事应该并不甚了解，见他对我尴尬地笑了笑，也懒得再作解释。身为俗家弟子，其实酒肉可食。只是这些年跟着师父修行已经习惯了斋戒。
等我们两人风卷残云般的吃完结账，潘建国就傻了眼。
竟会只要六块钱！！！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我的那碗斋面竟然会是免费赠送的。
店主是个眼尖之人，看出了老潘的疑惑，指了指墙上的四个字“僧道免费”。这其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营销手段，很多游客皆是因为这里常年僧道出入才慕名而来。
不知为何老潘当时就双颊一红，我在一旁也是看得莫名其妙。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按照他先前点餐时的盘算，动起手来一个女人加一个小孩是奈何不了他的。
最后老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递给老板娘，要了一包软白沙，拉着我悻悻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