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第一班便是利迪亚与柏妮丝,路西法对这两个人的印象还不错,此刻看着他们两人并排坐在火堆旁的模样,不禁想到莫非这两个人是情侣?米迦勒曾说爱情是人类所创造的的最美妙的东西,但就和其他的抽象概念一样,务实的路西法对此并不感冒。
路西法的心情有些糟糕,因为他发现自己感觉到了疲惫,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类——一个需要进食、需要睡眠甚至需要便溺的人类。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路西法决定赶快去睡一觉,说不定能体验一下传说中的做梦的感觉。
但老天总是和路西法作对,他刚转身朝简陋的帐篷走去就被利迪亚给叫住了。
“什么事?”路西法不情不愿的走到火堆旁坐下,口气随意。如果米迦勒在此肯定要嘲笑他对区区人类如此客气,天界护佑人类几万年,但与人类可不是联盟或战友的关系,天使大多只将人类看成宠物,而他们高高在上。
路西法本就是个蔑视等级差异的叛逆者,自己更不会在意这种事,在路西法看来,眼前这个人类剑士和贵为三界最强炽天使的他,本质上是平等的。在地狱军团时他被属下所敬畏,弄得他像个新世界的上帝,也不是他所愿,都是属下自作主张的行为。
有差异的,只是力量。
世界会如何运转,取决于拥有力量的人,而不是站在高位的人。更不会因为某人拥有一个高贵的头衔,就能心想事成,如果真是那样,上帝也就不会死在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手里了。
“这是地图。”利迪亚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看都没看就丢到了路西法手里,眼睛死死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就像能从烈焰里看到明天,“照着地图上的标记走,你就能找到前线部队,那时就安全了。如果你没有走到就碰上了地狱军团,记得把地图吃下去,地狱军团没有军医,不会刨开你的肚子找东西...它们都是整个儿囫囵吞吃的。”
“最后一句是玩笑吧。”路西法皱起眉头,不想理会利迪亚的冷笑话。
“谁知道呢?你好歹也是个遗民,身体这么弱不禁风,真亏你能活到现在。啊,这么一想的话,就算把地图交给你,就算你碰不到地狱军团,说不定也半路就发热病死了吧,真是浪费呀浪费。”
“承蒙关心,但我是个幸运的人,天使会保佑我找到前线部队的。”
关于天使,路西法指的是自己。
“说的也是,连羊蹄怪都被你的幸运打败了。”
“你喜欢挖苦,但其实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只是军人。教会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遗民,我们就要做到。”
“为什么要听教会的话呢?而且就算被迫参军,也没必要加入斥候小队吧?在地狱占领区活动,怎么想都比普通军人死亡率高十几倍。”
“喂喂,你这不是很懂吗,看你那苍白的双手,还以为你只会绣花呢。”利迪亚故作惊讶,但他其实也知道路西法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软弱。
“是因为教会代表着人间最高的权力吗?是长官逼你们加入斥候小队的吗?”
路西法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世间,在他眼中三界绝大部分的生物都会被权力与等级的阴影吓倒。
利迪亚闻言摇了摇头,再次开口时声音弱了些,却依然有底气。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种事总要有人做的,净土骑士团的力量被消耗的太多了,无法与地狱军团正面抗衡,只能靠战术来取得先机,没有斥候怎么行?”
“可不必一定是你们。”
“也不必一定是别人。”
“难道你愿意来做斥候?”路西法不相信有人会蠢到这种地步。
“路西菲尔,你真是个小孩子,遗民是不是离开了人类社会太久都变得像你这么天真幼稚?”
路西法难得被人说一次幼稚,有些赌气的回嘴道:“洗耳恭听。”
“世间的事情不会受人意愿左右,我不愿意地狱军团侵略人间,可它还是发生了,一百五十年地狱军团都没有被驱逐。我不愿意做斥候,别人也不愿意做斥候,可总要有人做,所以我来做。”
“值得你付出生命?”
“有些人不去做也能安心,可我一定要做了才能安心,人活着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安心去死。如果我没有主动要求进入斥候小队,而是在军营里等待出战,当我听到斥候小队全军覆没时,我会觉得那些人都是因为我的退缩而死。我会愧疚,会后悔,尽管这愧疚和后悔没什么道理。因此,是的,这些其他人不想做的事情值得我付出生命。要怪就怪我妈生我的时候,把我生的心肠太软。”利迪亚瞄了路西法一眼,嘴里说着无比悲观的话,可眼睛却闪闪发亮,里面有一整条星河,“可我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不是吗?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那我也只能为了安心去死而努力了。”
说完后,利迪亚爱怜的摸了摸身旁早已睡过去的柏妮丝的长发。在军队里守夜人要是玩忽职守的行径,多半要军法处置,可利迪亚愿意为柏妮丝放放水。
路西法发现自己错了,利迪亚和柏妮丝并不是情侣,而更像一对兄妹。利迪亚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让人觉得十分有安全感。斥候小队一共有九个人,想法如此洒脱的估计只有利迪亚一个,其他人大概只是像飞蛾一样聚集在利迪亚这温暖的烛火边。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路西法也是这样的烛火,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聚集在他身边,只因在路西法身边感到了温暖,便向那看似不可战胜的上帝宣战。
叛逆者最是悲观,叛逆者也最是倔强。
路西法觉得自己不仅是欣赏,而是开始喜欢这个名叫利迪亚的青年了,他没想到人类中也会有这样的叛逆者存在。并非教会的叛逆,并非叛逆骑士团的叛逆,而是世界与命运的叛逆。
他就是要成为人人都不想成为的那一个,他就是要做人人都不想做的那事情。因为总要有人牺牲,因为总要有人去做,因为光明总要有黑暗支撑。
路西法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立下宏愿的那天。
但他毕竟是三界最强的一位,心灵与身体都是最强,不会让自己沉浸于感慨与记忆中。路西法皱着眉嗅了嗅夜间冷冽的空气,又伸出手触摸了一下干燥的沙地,接着对望着火堆发呆的利迪亚说道——
“敌人来了。”
顿了一顿。
“很多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