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艾婷婷只有五岁吧?他也刚上小学。
俩小人儿蹲在卫生院后墙外的沙堆上盖房子扮家家,看见艾婷婷圆乎乎的小脸上挂满了汗珠儿,他忍不住扯起衣袖给擦了一把,那个小人儿一双晶亮的眼珠定住他“铮哥哥,我长大了给你当新娘子,你要不要?”
他的小心脏漏跳了一拍,好半天才颤声道“我要!”
不过是童言而已,他却执著地当作执子之手情定三生的誓约。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长得好看,黑亮的眼睛里头藏着星星呢,嘴角永远噙着甜甜的笑意,皮肤白白的香香的,让他忍不住却又不敢去触摸。
艾爸艾妈都是卫生院的职工,艾爸做会计,艾妈当护士,两口子是南方人,很是斯文秀气,吴侬软语让他听不大懂。
艾婷婷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生得俊秀。艾媛媛比他大了三四岁,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出是个乡里丫头,仰着娇俏的脸儿像个骄傲的公主,都不怎么正眼看他。艾旭东跟他同岁,念书也在同一个班里,可小小年纪就挑剔,嫌他这嫌他那的,不过他不在乎,他只专注于与艾婷婷发展友谊。
也难怪人家嫌,他老家是山东日照的,爹妈一张口浓烈的山东大葱味能呛人一跟头,听着就那么侉!他们那乡里没幼儿园,到了年龄直接上小学,刘铮进学校先学普通话,拐腔拐调的惹得艾旭东笑个没完。
他不喜欢艾旭东这个这伙。
两家离得不远,都挨着卫生院,刘家在东头,艾家在西头,间距五六十米的样子。
后来就慢慢长大了,艾婷婷也上了学,有了同学和玩伴,不会再来缠着他,在路上遇见了会喊一声“铮哥哥!”,再后来长成婷婷少女了,见了他只会甜甜一笑,转身跑开去。
他觉得好迷惘,又满怀着某种希冀。
他上初三的那年春天,两家大人闹翻了脸。
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利益,按说那么个乡卫生院,一年也收不了几个住院病人,平时给农民看个头疼脑热的能有几文钱收入?在职人员都是吃财政饭的,谁也没指望医院能红火起来。可毕竟这是一级卫生医疗机构,每年上级有专项资金投入,拨有建设维修费,这里头就有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艾爸和刘爸揪住了小辫子不放相互揭发起来,各拉一拨人攻讦对方。刘妈是个家庭妇女,按说不该搀杂其间,可见到自家男人被手下人两口子合伙欺侮实在气愤不过,乘刘爸到县上开会的当儿堵上艾家的门破口大骂,引得各族群众争相围观。刘铮从同学家回来惊得呆了,见过泼妇骂街,也没见过像自个儿妈这么泼的!死拉活拽把她弄回了家。
这一下矛盾就彻底公开化啦!
大人开仗,孩子也同仇敌忾,狭路相逢时先怒目而视,再冷哼一声“呸!”
刘铮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又是班长又是团干部的,自然不会如此小家子气,那么对着干的只有刘静,而她都上高中啦!
觑见艾婷婷那张俊俏小脸上少有的冷然,心里就像针扎似的痛。
他不知该如何自处,唯有租来大堆闲书排遣郁闷,几乎把古龙武侠通读了一遍。按捺不住还跑去网吧胡乱浏览玩各种网游,倒是经常能跟艾旭东狭路相逢,渐渐地俩人竟有了默契,艾旭东递颗烟给他“你这三好生,也天天来泡吧,挺难得的啊!”
“屁!”他接过来点上了“人活一世,真他妈没意思!”
不知不觉就蜕变成了老师批评教育的重点对象,那些个荣誉褒奖都成了过往。
到了下半年,县卫生局派人下来收拾乱局,调查一番后将刘爸调入县医院,将艾爸免去了会计职务权且当个后勤,也就是打杂的。这场比拼下来,两家谁也没落好,说起来艾家是完败。
梁子越结越深了。
刘铮随家迁往县城就读高中,心里却空落落地放不下,得去跟艾婷婷道个别,交待点什么。
可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忧郁,目光一触到他就别开脸去,让他没法举足。
终于鼓足勇气跑上前去,“婷婷,我从来就对你没恶意,也挺喜欢你爸妈的,你不要跟我记仇好不好?”
艾婷婷抿着精巧的小嘴看他,悄悄点点头。
“那你以后还喊我‘铮哥哥’好不好?”他央求道。
艾婷婷低着头跑走了,留下他惘然若失,一地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