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菜,苦智亲手所做的五道斋菜已经上桌。还未提筷品尝,菜香已经入喉,随着不自觉吞咽而下的唾沫入得腹中。那一股香气,瞬间在胃中翻涌,一阵馋虫猛然苏醒,在胃中作祟。
萧长风已经有些忍不住,手中的筷子就如烫手的山芋,想要放下,却又不忍;若是不放,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那真是一种煎熬。几乎令萧长风发疯的煎熬。
再看出楚映雪,虽然不似萧长风那般,却也在努力的忍耐着,同样也在煎熬着。眼睛想要别过去,却无法移动分毫,直勾勾的盯着厨房的方向,余光全部落在桌上。
这是一种煎熬,亦是一种期待。
幸好,苦智的身影已经出现厨房门前,脸上堆着笑,捧着最后一碟菜,缓缓而来。
萧、楚二人见到苦智的身影,眼神一荡,满是兴奋,面上的笑容几乎可以融化整个冰川。眼睛紧紧盯着苦智的脚步,一步一步,仿佛都踏在二人的心头,令二人的心随着那脚步时起时伏。
这可真是揪心的一幕。
幸好,这一段距离并不是太远。但是,却有一种恍如隔年的错觉。
萧长风只感腹中实在饥肠辘辘,仿佛许久不曾吃过东西,几乎忍不住将筷子落下去,好好的大吃一口。顺便压一压胃中的那些馋虫——不断啃咬的馋虫。
苦智终于坐了下来。
就在苦智坐下的那一刻,萧长风不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苦智闻的那声,不禁一怔。待目光落在萧长风的手中,瞬间恍然,笑道“萧施主真是一个实在人。倘若换作贫僧,只怕早已落筷,怎会等到这时?”
言毕,已经将筷子落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这斋菜,味道真的有那般美味,楚映雪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真的吃了很多,连盘底也舔的干干净净。
也许那味道并没有那般的美味,或许是因为那等待,又或许是因为一种错觉,又或许是因为苦智的斋菜十分的难得,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尝到。
酒足饭饱思***圣人说的话绝不会错。有时候,就连得道的高僧,也不例外。
恰又逢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来,将面前的树影映的别有一番风味。见到这样的景致,不论是谁的言语,也会多一些。
楚映雪听着苦智的讲述,细细的听着。面上浮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听的几乎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楚映雪面上的神情忽然一转,望着苦智道“难道大师也是这里的人?”
苦智微微一怔,有些诧异道“难道楚施主不知?”
楚映雪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歉意,缓缓道“在下实不知。”
苦智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道“这是我的故乡。”面色微微一变,望着窗外的景色,声音有些深沉的道“这里的景物,曾一度是贫僧的梦。”
苦智以为萧长风已与楚映雪说了此事,却不知萧长风并没有,也没有那个个机会。
但是苦智亦不后悔说出此事,更加没有任何的隐瞒。因为他知道,有些瞒不过的事,若是用谎言隐藏,只会更令人注意,而且只会令自己受伤害,令那些不愿被人知道的事,通通被人所知。
“大师又来到此处,是不是亦是因为这一点。”
“出家之人,其实心中已无家。”
“心中若是无家,又怎会出家?”
苦智微微一笑,“贫僧在家中,却又不在家中。大千世界,处处为家,却又处处不是家。”
楚映雪亦笑道“大师时时出家,却又时时在家。”
苦智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这一笑,实在与迦叶尊者捏花一笑有异曲同工之妙。
良久,楚映雪才又道“大师回到此处,是寻根。”
苦智笑了笑,道“也可以说是问佛。”
萧长风实在有些听不大明白,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二人倒是开心,我却只有一头雾水。”
楚映雪不禁笑道“若是你出家,只怕天天顶个大脑袋。”
“我实在怕极了那个大脑袋,”萧长风亦笑道,“所以,我是绝不会出家的。我怕佛主头大,亦害怕我自己的头大。”缓了缓,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我与大师虽不是故乡人,却有故乡情。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好地方。若然能够一直待在此处,实在妙极,妙极。”
这两个妙极,一处赞赏,却有一处不舍的难言。
“不论是人是物,总会有离去的那一天。”苦智微微一笑,道“但这一离一去。却有很大的不同。”
“虽然不同,却又无异。”萧长风道,“不论人或物,既然离去,便都相同。”缓了缓,望着苦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据在下所知,大师与马志群,有着亲戚。”
“出家人在世,本该无此物,奈何贫僧却难以放下。”
望着苦智摇头叹息的样子,楚映雪微微一叹,“佛亦有情,若佛无情,怎会念着世界间人?大师如此,正谓得道。”
苦智轻轻一笑,道“楚施主慧根,贫僧不及。”
萧长风不待苦智下文,已经接口道“而且,据在下所知,马志群常常上山。”
“萧施主说的没错,”苦智道“其实那也是因为贫僧,只因贫僧心中实放不下他,故此求他天天上山,听听佛主教诲。”言到此处,不禁轻轻一叹,面上满是惋惜之色,缓缓道“怎奈贫僧修为不深,难以感化与他,实在罪过罪过。”不禁,又呼了一声佛号。
萧长风道“大师苦心,终有一天可以感化与他。”不禁微微一叹,道“只可惜,只可惜···”
苦智瞧着萧长风面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一怔,道“可惜什么?”
“此时本不该告诉大师,怎奈却又不得不诉于大师。”萧长风面上闪烁着思索的神情,缓缓而道。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已不在。”
苦智闻言,面上不见丝毫的异样,缓缓道“自上次一别,已过五日。五日未见,他却已归去极乐之境。于他可谓是一件好事。”
“若是自然死去,实可以说是一件好事,”楚映雪道,“只可惜,他并非死于自然,而是死于他人之手。”一声长叹传来,“全府上下,皆因他一人,全部惨死。”
“罪过罪过,”苦智闻言,呼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全府上下多少性命皆因他一人,他这一生的罪孽,只怕至死不休。”又是一声佛号。
“他已死,他的罪已留在生前。”楚映雪叹了一口气道,“不论是什么人,只要身死,生前所犯下的罪孽,便会留在生前,干干净净的死去。”
苦智闻言,不禁又是一声佛号。
“只可惜,他的罪孽却会永远的留下,”萧长风道“而且,那些因他而受伤的人,会时时刻刻的记着他,恨着他。”
苦智又是一声佛号,“念着他,记着他,只会令自己深陷苦难。”不仅轻轻一叹,“世人总是如此执念,令自己深陷苦海,亦令他人深陷苦海。”
“世人如此,只因留恋,只为求生。”楚映雪道。
苦智闻言,不禁又是轻轻一笑。
“不知大师可知他曾与何人交恶?”
苦智摇了摇头,“贫僧实不知。”
萧长风不禁轻轻一叹,道“他的死,看起来像是仇杀,却又有些不似···”
“哦?”
“只因府中不见了许多东西。”
“什么东西?”
“金子,”萧长风道,“大概满满的八口箱子的金子。”
苦智闻言,不禁色变,声音颤抖道“八口箱子?”
“对,八口箱子。”萧长风道,“而且还是一夜间将那些金子抬出府外,却无一人所知。”
“罪过罪过,”苦智又是一声佛号,缓缓道“这真是一件惊天大案。”
“这确实是一件惊天大案。”萧长风道,“却不知大师可曾听到一些异样?”
“贫僧不曾听到,”苦智回道。却没有问萧长风为何会有如此疑问,萧长风此时已经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这一阵沉默,不知过了过多久。
窗外的风,轻轻的吹着,轻轻的抚着枝上的叶。将一叶,轻轻的卷下,卷到屋中,落在楚映雪的肩头,落在楚映雪的眼底。
楚映雪瞧着落在肩头的那叶,不发一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知此时已到了告别时候了,已经是离别的时候了。
二人出得寺门,不禁回头又去望寺门。不断的有香客自门中走出,自门中走进。
“不知他们如此,是为求一安心,还是真心如此?”萧长风望着那些急匆匆的人影感慨道。
“这你不该问我,而因该问他们,”楚映雪道,“只有他们心中明白,他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我去问他们?”萧长风轻轻摇了摇头,道“他们即便回答,我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
“真假不在他们的口中,而在你的心中。”楚映雪道,“不论他们说的是谎言,还是真话,你都会知道。”
萧长风微微一笑,忘了楚映雪一眼,已经举步往山下走去。
但是,楚映雪却没有这样的举动,依旧在望着那寺门。
不见楚映雪下山,萧长风不禁回过头,望着楚映雪道“难道你不打算下山?”
楚映雪轻轻的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我想瞧一瞧这山中的夜景。”
萧长风闻言一怔,瞧着楚映雪面上的微笑,又瞧着他的眼睛——顺着楚映雪的目光望了望,不禁笑道“也许,这山中的夜景,真的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