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雪此时所前进的方向,便是那一块满是油污的布所指的方向。
他本该去那个地方,而不是去那个茶楼。但是,那一块布包扎的方式,还有油污布中的东西,令他产生了好奇,而且总以为那一只杯子才是关键,哪里会想到真正关键的是那一条满是油污的布。而那一只杯子,并不是此案的关键。与此案没有一点关系。
其实,这也并不能够怪楚映雪,只能说给他这些东西的那个人实在太了解他,甚至知道他一定会被那一只杯子所吸引,一定会来到那一间茶楼,甚至完全的算准了一切,只待楚映雪心甘情愿的走进来。
此时,楚映雪的脸上满是笑意,比他捡到了钱还要开心。看他面上的笑容,甚至有人会认为他这个穷小子娶到了一个美丽的媳妇,娶到了一位令全天下男人嫉妒的媳妇。不然,他面上的笑容又怎么会是那副摸样?
楚映雪的脚步猛然间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处肉案之前。应该说是停在了满是肉案的其中一个肉案之旁,而他的目光,并非在瞧着案上的肉,而是盯着肉案一旁,几乎已经睡去的一个精赤着胳膊的汉子的身上。
细看那人,并没有一处引人注目的地方。若是非要找一处,只能够说他的胡子要比他身旁的那两个人干净整洁些,虽然挂着胡渣子,看上去却也不是那么不舒服。再仔细一对比,他也要比他身旁的那两个人懒一些。根本不能说是懒一些,应该是懒得多,那二人在不断的吆喝,热情地吆喝着,而他却仿佛已经睡了过去,眼帘几乎已经合在了一起,只剩下很细小的一条缝隙。
严格地说,他也不能够说是太懒,他案上的肉明显比那二人少得多。似乎是他起的比他二人早些,方才吆喝的比他二人热情些,才会如此。此刻他之所以会将眼睛眯起来,几乎已经睡着,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累了而已。又或许,他知道自己的性子,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带到此处的肉原本就比那两个人少得多,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仿佛他比那二人卖得快一些,仿佛他也勤快一些。
人,最不懂的就是自己,不知道的也只有自己;但是,有些时候,最懂的却又是自己。
而此刻,那人仿佛很懂得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风吹过,带着丝丝冷意,令那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紧了紧自己的衣服。但是,他无论怎样去拉紧他的衣服,总是会有好几道口子暴露在风中,从那些口子中灌进冷冷的风。
这并不是他的悲哀,而是许多穷苦之人的悲哀,是他们心中的痛苦,也是他们的煎熬。他们之所以如此努力的挣扎,只是为了能够将那些口子合上,却始终难以合上,而且似乎愈是想将那些口子合上,那些口子却会愈来愈宽,已经演变成深深的洞,永远也添堵不上的洞···
此时,走来一位着布衣的妇人,站到了他的肉案之旁,瞧到他的摸样,并为露出丝毫的异样神情,仿佛早已经习惯他如此。伸出因劳累而有些泛黄,满是茧子的手掌,用力的拍着他的肉案。
被这一片急促的响动吵醒,眼中带着一丝不悦,嘴巴嘟囔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带着一丝烦躁,看了一眼面前的妇人,冷冷道“还是原来的样子?”
那个妇人点了点头。
那人提起刀,只见刀光一闪,再一转眼,秤上已经显示出了度数:一斤八两。
妇人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丢到案上,那人看也不看,数也不数,便丢到他身旁不远之处的一只满是油污的罐中。不偏不倚,完全的落入那一只罐中。一时间,自罐中传来数声脆响。显见里面已经有不少铜板。
再去瞧那人,随手拿来一块布,用力搽了搽手上的油,然后随意的丢在一边。仔细瞧那块布,与楚映雪得到的那一块没有丝毫的区别,若是认真的去迅,定会发现这一块,比楚映雪身上的那一块,要干净一点,只有一点。
再一转眼,那人又已倒在了他的那一张破烂不堪,而且满是油污的凳子之上,将眼帘再一次的落下,打起了瞌睡。似乎,他永远也睡不饱,永远也是这样的一副样子。
但知道他的人,知道他绝不是这样的样子,只有在他卖肉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样子。仿佛,卖肉是他一天之中最煎熬的时刻,并不是他一天之中最兴奋的时光。
那人几乎没有瞧到楚映雪,更没有注意到楚映雪的目光,也不觉得他的目光似乎不该盯着他,也并不好奇,甚至对于楚映雪此时伫立在那,盯着他瞧着,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仿佛楚映雪出现在那里,就应该去瞧他,就应该盯着他。而楚映雪对于他的反应也不觉得一点的特别,仿佛他也认为他就当如此,若是不如此,才会令他奇怪。
他们二人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与举动十分的奇怪,令人好奇,但是另外的两个肉案的人却是十分的好奇,亦觉得相当的特别,就连走在楚映雪身旁的人也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忍不住想要瞧一瞧他,顺着他的目光,去瞧一瞧他盯着的那个人。
那两个人知道楚映雪绝不是来买肉的,他为何来到此处,他们想不到,但他们知道定与靠在凳上的那人有关。究竟有什么关系,又难以想象得到。若不是,他们发现楚映雪眼中与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他们早已抱起案上的肉逃开了。
楚映雪就那般的站着,一动也不动的站着,已经占了两个时辰。而他在这两个时辰之中,没有移动一步,甚至就连他的手指,也不曾动过一下,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木头人。若不是他的眼睛是那般的明亮,还眨着眼睛,几乎所有注意他的人都会认为他已经成了木头。虽然,他们认为他不是木头,却绝对是一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如此。正常人,没有一人如他。
而在这两个时辰之中,那人被人拍醒过数次,而且每一次他都是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口气,甚至他手中的刀也是那样:不论需要多少斤两的肉,他只切一刀,无一丝一毫差距的一刀。
好精准的刀。这就是楚映雪在这两个时辰之中给他的评价,唯一的评价。
而这个两个时辰之中,那人仿佛不曾有一刻发现楚映雪,亦不曾瞧过出映雪一眼。他的眼中,仿佛根本就看不到楚映雪这个人。
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唯一变化的就是那人案上的肉。而最后的一块人肉也被人买去了。此时那人面上出现了愉快的笑容,仿佛将身上的痛苦完全的释放之后,才会出现的笑容。用力的伸了一个懒腰,取过那个油腻的罐子,将罐中的铜板倒入掌中,随意的收起。又认真的瞧了瞧那一柄刀,然后很仔细的将它插到眼腰间的刀鞘之中,那动作不仅迅速,而且十分的优美。然后转身,刚要离开,面前却出现了一个人。
见到面前的人,他一点也不奇怪,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会这个样子的站在他的面前。
“我想瞧一瞧你的刀。”楚映雪盯着那个人腰间的刀,用只有那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那人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突兀的言语,面上居然没有任何的异样,亦用一种只有楚映雪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冷冷道“你想看我的刀?”
楚映雪点了点头。
那人冷冷一笑,道“你想看那一把刀?”
楚映雪闻言不禁一怔,道“难道你有两把刀?”
“我确实有两把刀。”那人冰冷的目光已经完全的落在楚映雪的身上,瞧着楚映雪跳动的血管,冷冷的道“一把杀猪,一把杀人。”
楚映雪笑了笑,道“我想见的并不是那把杀猪的刀。”
“哦?”那人冷冷的笑了笑,道“只可惜,杀人的刀你是看不到的。我的那一把刀,并不是用来看的。”
“难道没有看过吗?”
“有,”那人冷冷的望着楚映雪,一字一字的道“只可惜,看到那把刀的人,此时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再也看不到世上的任何东西了。”
“有没有例外?”
那人闭着嘴巴,摇了摇头。
楚映雪不死心的望着那人,道“难道不曾有过一次例外?”
那人瞧着楚映雪,冷冷道“难道你怀疑我的言语?”
楚映雪笑了笑,道“左青峰的言语,谁会怀疑?”顿了顿,续道“只不过这一次他会见到一个例外···”
那人听到左青峰三个字,目光不禁一变,听到楚映雪说的那一声例外,他的面色已经变了,而且是大变,他的目中已经射出了一道寒芒,满是杀意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