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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就这么走了。

老校长轻轻一挥手间,车就开动了,白村还在安放行李,待回头,老校长已被车后的尘埃所掩去。

他记住老校长的叮嘱,第一时间去报到,免得夜长梦多。因为通知从省城寄往山区,少说一个星期,这就是说,他在省里开会时,通知早已发出了,可开会时却没人通知他,仿佛没人知道,这里边一定有原因,所以事不宜迟,免得发生变化。

黎可仪是文化局的副局长,文化馆是下属机构,进一个人,得通过局人事劳动部门--也就是政工处审查的。黎可仪虽不分管政工,只管剧团,但进个人,在这年头,不可能不知道。那天,却连一点暗示也没有……或许知道得不明确,或者是原则性……不过,这更加重了白村的疑惑。

所以,他到了省城,便直奔文化馆。

还好,报到很是顺利,虽说不认识人,可办人事的,一般都还热情,填了好几种表格,贴了不少照片。然而,便叫美术组的负责人来“领人”--这便算是正式“上班”。文化馆分民间文学、音乐、舞蹈、美术、等组,反正,这年代,“组”便取代了一切,均是“革命领导小组”,什么长的、处、科什么的,全是组长,旨在打破过去的等级,全是“公仆”吧?美术组组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光带他上了单身宿舍,那是个阁楼里,光线极差,里边乱七八糟地不知堆放了什么杂物,厚厚的灰尘,一不小心碰上什么,便弥散起一大片,半天才算落下。

组长说:“你自己打理一下,用不上的东西,先扔到一角,到时候我再叫人来拿去。”

白村小心地把行李放在一边。

而后,组长又把他带到美术组,介绍认识组里几位成员,一位半老徐娘,是分管组里事务的,不是专业人员;两位科班出身的大学生,一位搞创作辅导,一位是搞评论的。就这样,白村来了,自然是搞创作,但不能象大学生一样,一毕业就有干籍,他是集体指标,自然不是干部,而且比全民指标的工人,还要低一个档次,所以,组长说,他得兼管一下所里的杂务,也就是美工方面的。

当时,知青能回得城,便别无所求,白村也是这样,打杂就打杂,住阁楼就住阁楼,无所谓。文化馆的人,也没谁提什么《老圃》的事,不知是装不知道,还是不以为然,虽然省里已宣传得很厉害的。

人们也只称他:“绿叶中学来的新伙计。”

他并不曾会有个成大的欢迎场面,也不认为自己是被当作“人才引进”--当时也没这种语言,平平淡淡、不得张扬,正合乎他的心思,来了,工作上了,一切也就成了定局。

他用了五大提桶水,才算基本上把阁楼擦拭干净、把铺盖打开、摊上。是一张又破又旧的双层木床,也好,上层还可以堆放点什么东西,代替柜子、箱子。暂时还没有桌子,只好把阁楼的窗台利用起来,铺上几层报纸,弄平整,再把电线牵过来。这样,白天,晚上的光线便解决了,总算有了一个小天地,说比民办教师的房子还差,可农村房子空敞,城里就不好说了。

不知道的,白村并没有一般知青“跳龙门”的那种庆幸、欣喜的心情。虽说他个人经历没什么大起大落,可他从家中,在旁人,尤其是代写申诉的老人们的沧桑中,早已感悟到那种“平淡是福”,所以,外边对《老圃》的宣传,反还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住下后,他同组长讲了一声,说得回家去看看,组长及倒惊诧了:“怎么,你还没回家的,家里还不知道你已招了工?”

他点了点头。

“那就快去,本来,你可以在家呆上几天才来报到的,只要15号以前报到,就有一个月的全工资。今天才6号。可你已经报了到,就得算请假了,要扣工资的。”

“那……我就等到周末吧,就一天了。”

“算了,今天算我派你去出办事,你到下周一再来吧。”

“谢谢组长。”

白村这一告假,方知道上了机关单位,人可没那么多自由了,在绿叶中学,因为是代课,属“编外”,很多的会议、学习之类,也许是内外有别,很少找到他的头上,他也乐得自在逍遥。而这里,动不动就得请假,请了假还得扣工资,这还算好的,要是请假不准假,那可该怎么办?总不能自说自话,一去了之,那祸就惹大了,记过?处分?他只觉得周身寒彻,他还没有受过严格的纪律训练呢。

假准了,便去呗。

因为在省城,总归可以买点什么吃的,用的回家,凭票证的买不到,还有不凭票证的,手上还有点粮票,是学校食堂折算退的,能买上几斤饼干,精美点、贵点的,六两可买一斤,粗糙点、便宜点的,得八两一斤。母亲是个饼干迷,不为别的,父亲不回家吃饭,她便可以吃饼干了……还是买点好的。

买好的,就得上大商店去。

他找到市中心的第一百货商店,买上了几斤,一出门,便劈面碰上了柳南中,原来,柳南中也想来此采购点什么带回去。

柳南中以为他还没回去,他却告诉柳南中,自己已经离开了绿叶中学,招工到了省文化馆,柳南中开始有些愕然,后来才想起什么,说:“哦,哦,对了,上次来了三个人考察的正是你,是省委宣传部、文化局与人事部门的,当时没表什么态,只说你这个人其貌不扬,谈吐也没什么的,没想到画得那么好,很见功力,当中有一位是很懂行的。而另一位却说,这画画得太深了,不知画画的人是否把心也藏得太深?懂行的说,才20岁的人,再深也深不到哪,他们走,也没说要不要你这个人。现在看来,最后还是要了。”

“哦只是个集体工……”

“奇怪,省里一个全民的事业单位,却只招你当集体工?这也许是个妥协的结果。”

“你怎么这样认为?”

柳南中也不进百货店门了,拍拍白村的肩膀,半拢着他,走到马路边上一个没什么人过的角落,才说:“你还不懂,我比你多喝一点墨水,又混了个芝麻绿豆官,这方面比你还是要明白一些。看来,反对把你调上来的力量还是不小,但看中你的人也有一定权力,所以,看中你的,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没让你一步到位,成为国家干部,连国家职工也不是,成为集体工,这样,反对的力量也就无话可说了,而要用你的人,也初步达到目的,至少是把你调上来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祝贺祝贺你的。”柳南中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教白村信服。

“这么说我还真的得小心一点,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了。”白村惶惶然。

“走,我请你去吃碗三鲜面,算是为你接风,那边没为你饯行吧?”柳南中热情地说。

“没有,我是悄悄走的,不敢惊动什么人。”白村想起老校长的叮嘱。

“这就好,这就好。”

柳南中把白村牵着,走过两个街口,上了一家饮食店,三鲜面是三毛五分,三两粮票,一个大海碗,份量很足,这么些年,白村都没吃过如此奢侈的午餐了。

柳南中详尽地问了他报到的全过程,最后下了结论:“不咸不淡,不凉不温,就把你当作一位平日调进的工作人员,这也反映了上面对你的态度。至少没暗示你是被什么人看中的,有背景,所以你的处境并不那么乐观。”

白村喝着鲜汤,问:“那我该怎么办?一来我就感到同在绿叶中学不一样,动不动就得请假,好象坐机关一样。”

“机关同学校,当然大不一样……最近,小道消息不少,我留在省城里,听到的什么样都有,左的有,右的也有,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不知道又有什么人要下来。我在边远县城,消息不通,没什么可跟风的。你到了省城,可就不一样,一旦站错队,别说集体转全民、转干,只怕连这集体也保不住。到省城固然是好事,有了个城市户口,多少知青求之不得,但危险性也大……”柳南中不知何以发出这番感慨,对于白村,这初涉人事的年轻人,他连集体、全民、调干也都浑浑噩噩。

白村担心的也不是这个,但他不想说出来,只是附和着:“莫非还让我回绿叶公社,第二次插队么?”

“放你回去插队,那倒好了,只怕没那么轻巧了。”

“你听到了些什么?”白村担心的是为人写申诉的事,在学校里,仅老校长知道。

“中国有句古训,那便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候’,你可知道?”柳南中说。

“听说过,不怎么明白。”

“如今,什么都往政治上靠,美术也一样,《老圃》本身,也被当作了一种政治风向,这你就不知道前段,老干部出来的多了,已经有种议论了,所以,你到了文化事业单位之后,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这年头,又没稿费,争的便是名,而你,也一定不要去出什么风头,务去虚名。出头的榫子先烂,枪打出头鸟,你去做靶子干什么?本来,艺术这东西,名利心是很重的,但至少现在得克制一下,我说的,不是如今说的什么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不是这个。时势造英雄,可时势也一样会置英雄于死地的……”

白村联想到那么些叱咤风云的老革命,一个个却成了阶下囚,也就点了点头。

“我这个人,历来是淡泊名利的。大学毕业,多少人争着留在省城,而我宁可‘外放’,到个远离尘嚣的山乡。这次回来,当年留下的同学,由于沾上这个派系那个派系的边,抬不起头的有,趾高气扬的有。在我看,只不过是一台戏罢了,抬不起头不值,趾高气扬也犯不着,还是象我,超脱多好,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柳南中讲了长长的一番人生哲理与他的处世之道--这却是从来没人对白村讲的,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令白村警醒。《老圃》外边那么红,都印成一张张很大的张贴画,甚至在一些地方,画成几丈高的宣传画,太多、太滥了,的确已不仅仅是艺术品了,他固然知道喜爱这幅画的人,想借这幅画表达点什么,可一旦推向了极端,他这位“始作俑者”,恐怕是无以辨白了。

柳南中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却不肯明说。不过,这不是故意卖什么关子。这年头,夫妻反目,父子倒戈,五亲不认的事太多了,就算是朋友,也都各有提防,哪能把一切说透,柳南中提示到这种程度,很难为他了。

回家的路上,白村忧心忡忡。

回到家,父母自是喜出望外,到底算又有一个孩子招工上来,回到了身边了,而他们也都已“解放”,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心情都好多了。

倒是母亲点醒了几句:“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老圃》我也很喜欢,你说出了我们所想说的话,好在是用画来表达的,不是大白话,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乐意听到这样的话的,你可千万别得意洋洋,把自己卖了。”

说得白村一身冷汗。

知子莫如母。

发此悲声,莫非当母亲预感到了什么吗?相传客家人善于相面、擅长勘舆,只是,这未必相得准自己及自己的亲人。

一场令人欣喜若狂的“跳龙门”,在白村身上,却变得如此冷冷清清、悲悲戚戚、凄凄惨惨,难以将息。是夜,他睁大眼睛看往窗外的下弦月,心就象浸在一盘凉水之中,在紧缩着,颤着。

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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