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羽璇遥相凝睇,笑颜薄染,“姐姐的巫女服,很适合你。”
我微抬双袖,淡扫漫身繁复镶饰的华衣,心叹巫女服果真美哉妙哉,不免孤芳自赏一番,却散不去满怀疑虑,“为什么一定要穿这衣服?”
一般巫女服是白衣外套红裙,这个恰好相反,一套红色衣裙外套短式狩衣。
“这是我们阴阳界的规矩,在入异界的时候需正装出行,以示尊重。”
昨晚神羽璇本欲独自深入虎穴,我费劲唇舌之功,才让他同意带我同行。
神羽璇携着暗香随风来,微笑着伸出洁白的手心,“借你纸鹤一用。”
茫然应诺之下,我取过案上白纸,快疾扎成一只千纸鹤,递予少年。
神羽璇持着白纸鹤,左手一扬,霎时五张咒符于面前扇形铺展开来,随即右手捏一个法诀,五指指尖自行弹破,迸出五滴血珠,各飞溅在五张咒符上,他将纸鹤抛入半空,那五张咒符亦旋转而上,盘旋在纸鹤周围。
咒符画然间白芒大盛,纸鹤微微一颤,竟陡然幻化为一叶扁舟之大,犹若瞬间活了过来,双翼在半空招展扑扇,飘飘然欲乘风而飞。
与扬州三杰匆匆告别,我即随神羽璇双双跃上纸鹤,在迎着红日飞天而去。
然而为免让三人担忧,我们并未将此行目的言明,只道是出去游玩。
神羽璇坐在我身后鹤颈上,左手摊处,掌心多了两颗玲珑的碧色珠子,将其中一颗递予我,“这是避水珠,只要带上它,就能在水下呼吸。”
谨慎接过,我藏入腰间束带中,兀自唏嘘不已。
由天际云霭中破雾而出,映入苍茫无际的东海,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万里蓝空下海浪摇曳,沙鸥翔天,金光跳耀,恰似红霞疾速流舞。
纸鹤载着二人展翼急速滑翔,一头扎入海水中,瞬间吞没了赫烁的日华,极目之处惟有无垠的海水,却丝毫不觉冰寒,周身只觉被千百只手温柔抚摩,四下寂静无声,举目尽是千奇百怪的海鱼,自身畔成群结队地游过。
纸鹤闪电般俯冲直下,破开千重水浪,风驰电掣地疾速掠行,蓦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雄伟瑰丽的海底水晶城,惊世骇俗地撞入视野!
水晶城底遍布珊瑚藻草,奇葩异卉,以形状各异的海贝搭桥,五色鹅卵石铺路,多彩琉璃铺地,珊瑚草隙中遍布珍珠,如同星辰映亮了海底。
水晶城以参天摩云的珊瑚群为骨架,恰似连绵起伏的群山,蔓延海底万里,其分枝参差横亘,上下错落九重,以各色鲛绡天路互为连通,枝稍上各建层楼叠榭,俱是海贝顶、水晶墙、琉璃窗,颜色大小各异,逞工衒巧。
幻幽宫乃是中空天井的结构,即便身处最高的珊瑚枝梢,仍可一览及底。
整个幻幽界被笼罩在庞大的碧色光罩中,城墙以巨大珊瑚盘结叠砌而成,向四方延伸无尽,城门上悬一块琉璃匾,以紫晶镶就“幻幽”二字。
“那便是我们目的所在,幻幽宫妖界领域极为广大,整个东海海域都归其所有,聚集了世间各地的无数妖类,这里就是幻幽界的入口。”
凝睇着逐渐趋近的水晶宫,我不禁心生狐疑,“既然是大唐的,那这里的妖类应该都说汉语吧,可小璇你是东瀛人,能和他们交流么?”
身后少年羞赧垂首,水波映着他的脸,越见神清骨秀,“虽然和异邦人交流有点困难,但是我们阴阳师有和妖类沟通的特殊方法,而且……妖界都有与外界相隔的结界,在结界里可以各种语言互通,不用担心交流问题。”
“阴阳师和妖怪不是敌对的么,和他们见面会不会打架啊?”
“不会,阴阳师只对付在人间作恶的妖,护卫人界安全,并不会将所有妖类当做敌人,必要时还会和妖族合作……我现在打开妖界的结界。”
言罢,神羽璇从怀中取出一纸符咒,口中默颂法诀,霎时一波狂浪凭空而生,汇聚成一道飞速旋转的螺旋,挟带千钧之力,直冲向光罩!
登时气浪激爆,海涛卷舞,螺旋巨浪迅猛撞上光罩,生生钻开一个洞口,纸鹤雷腾云奔,沿着旋浪中心俯冲疾下,径直冲入幻幽宫中!
周围海浪翻涌,呼啸澎湃,道道细浪以挟山超海之势撞击而来,冲得我左摇右晃,若风中飘絮,浪里扁舟,一时难以把持身形,冷不防从纸鹤上跌坠下去,随之传来海浪中少年惊骇的呼唤,却转瞬被层层浪潮淹没无踪。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斑驳缭乱,身不由己地穿透参差交错的珊瑚繁枝,径直坠向海底,在砰然闷响中摔落在地,周身骨骼疼痛若散。
勉力撑起身子,只见院内玉墙围合,遍生奇葩异草,琼宫万千,回廊环绕如钩心,飞檐高耸若斗角,矗不知其几千万落,淡紫琉璃铺地,曲径幽处微光暗显,道旁珊瑚花草中遍布海贝、明珠之属,奇异灌木上各类鱼鸟游翔啼鸣。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整个幻幽界都飘荡着隐隐乐声,如同九霄仙音凡尘落,清灵如泉,柔潋似月,一声声箜篌的婉转,伴着海波尽头鸣响。
而箜篌流荡的韵律万千,却让我心底生出莫名的感应,隐约似曾相识,但又被重重纱幕遮掩,无法窥其真相,只能任心律随之千回百转。
这般梦幻的妖界,当真闻所未闻,若真有传说中的龙宫,想必也不过如此。
我立身环顾,浑不见少年踪影,方才进妖界时不慎失散,应立刻与他会合,但幻幽地界浩瀚,一时渺然不知何往,不由得在原处游回磨转。
忽闻淅飒步响由远及近而来,我惊觉下纤足生风,即刻藏匿于一处水晶墙外地檐下,屏息敛声,自绿藻丛后朝外窥探,不免微吃一惊。
但见琉璃小径上,十来只诡状殊形的海妖巡路而过,俱是青面凸眼,手肘处生有鱼鳍,开合吐纳不定,瞧来颇为滑稽,倒不显狰狞可怖。
我在暗处忍俊不禁,忽觉这传说中的妖怪倒似有几分可爱,与人间传闻大相径庭,这海底妖界也如同仙宫一般,全不似臆想中的荒芜惊险。
“在笑什么呢?”
“那些妖怪好有趣,没想到妖怪是长这样的!”
“那你认为是长怎样的?”
“唔,大概就是面目狰狞,尖嘴獠牙,长得像凶神恶煞吧……”
“你说的妖怪这里也有,只是你没看见而已。”
“是么,可是……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托腮霞思云想,乍然萌生的念头,登时唤起我一阵寒噤,心中噙着三分恐惧,逐分地徐徐回过头去,目光所触,顿惊得我连退数步方止。
我竟浑然未觉,身后竟凭空多处了一个人!
但见渟膏湛碧中,孤鸿修影翩立眼前,优雅的玉色长袍随波轻扬,墨玉般的长发垂泻直下,又以银色牵星箍在头顶束起一束,一道玉色凤凰面具掩住大半面容,但仅从露出的水润薄唇,面具下的盈盈黑眸,隐可见倾世容姿。
珠光水波映着那清美如玉的下颔,光影飘转于方寸间,时而朗然若雪絮冰膏,白得耀目生花,时而黯然似静影沉璧,恍若缱绻着千秋流云的梦。
虽无法窥见真颜,但那浑身散逸的淡淡如玉气质,足以让每个少女心驰神往。
目睹我神魂飞越之态,他莫测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走一圈,最终落定我双眸,莞尔一笑,宛若碧玉流光,“小巫女,怎么看呆了?”
我立惊一跳,骇然退至墙根,“你、你是谁?”
“你怎么反倒问我?你是人类吧,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从清波水影中飘来,恰似静夜中皎洁的月华,又如同潋滟平湖中悄然绽放的水莲,清润毫无瑕疵,教人心荡神移,不能自持。
面临那无瑕玉姿,我竟不忍以谎言玷污,心下阵阵发虚,不由目光斜垂,闪烁其辞,“我……我和朋友来这里找人,但是进来的时候失散了。”
他的眼眸润如暖玉,无半点刺眼的锋芒,静静从我面上滑过,洒下一许清透的微笑,随波映眼,“小巫女,你真坦诚,需要我帮忙么?”
“你能帮我?”
“我对这幻幽界算是比较熟悉,有我带路,至少不会迷路。”
“太好了!”我心间激动欢跃无以言表,先前忐忑付诸灰烬,遂捻着下颔仔细观瞧起他来,“你也是幻幽界的妖么?是什么变的?”
较弱的妖怪都是奇形怪状,只有修行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幻化人形,看他凤表龙姿,又黑发黑眼,倒和人类毫无区别,会是什么妖怪呢?
只见他柔唇略微抽搐,风化成了浮雕,笑得极是勉强,却也足以光耀万里,“这个,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当务之急是找到你的同伴。”
他白玉兰般的纤手一翻,掌心立多一块浅碧色小晶片,扬手一抛,晶片竟飞速旋转起来,瞬睒暴涨为径达两丈的薄纱,又轻飘飘落回手中。
我瞧得目瞪口呆,不禁探手抚摸那软纱,但觉触手处即滑且凉,说不出地柔软舒适,碧纱薄如蝉翼,莹若美玉,仿似有清光流转于纹理之中。
“好美的薄纱,这是什么?”
“这是隐身纱,以东海鲛绡和冰蚕丝织成,只要藏在里面,旁人便看不见。”
他捻起流光溢彩的碧纱罩住身子,顿时整个人凭空消失,再无痕迹可寻。
我正自惊叹之际,忽觉右腕上传来一股大力,登时被猝不及防地扯上前去,紧随碧色薄纱笼罩而下,恰巧罩定全身,右侧咫尺间正是那如玉男子。
他右手微撑着薄纱,唇角玉润泛笑,恍若一瞬间漾开了瑶池玉液,“毕竟人类在妖界总是不方便的,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我们慢慢找吧。”
我亦以左手撑起左侧薄纱,这才忸怩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