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楚王即将大驾光临。
将军府内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宝银也闲不得,拉住五常问:“不就是老子来看儿子么,干么这般紧张?”
五常正经道:“陛下这么多年从未来过锦绣城,你说大伙儿能不紧张?”
“陛下来干什么?”
“说是审阅军况。不过顺便也要赏花。”
“审阅军况?”宝银摸摸脑袋,正琢磨着,不料身后走上一人,微笑着道:“你们在谈什么?”
“玄玥姑娘好……”五常与宝银连忙行礼。“姑娘从都城来的,快与我们说说,这审阅军况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玥笑了笑,道:“陛下自是想了解西南军这些年的操练成果,如果表现的好,陛下自会大大赞赏两位将军。”
五常想到什么似的,朗声道:“那岂不是我们文工团表演的大好时机?”
玄玥连忙点头道:“西南文工团远近闻名,估计陛下就是被这吸引过来的。”
五常抚掌道:“若陛下看到我西南军这般其乐融融,龙颜大悦,说不定就扶小王爷做太子了……”
宝银忙捂住他嘴,喝道:“五常,你多嘴了……”
想了想道:“姐姐,楚王真喜欢这些莺莺燕燕的东东?”
玄玥道:“楚王定会大力赞赏西南军治军有方,新意百出。”
宝银想了想,道:“五常哥哥走……我们排节目去!”
望月七十四年三月初五。
春晖节。
锦绣城外,早已红妆艳裹,楚王御驾连绵十里之遥,浩浩荡荡,神龙见首不见尾。随驾当朝二品以上官员细细数来竟有几十名之多,行至城门前,观者无一不屏神凝气,紧张地连口气也不敢出,同时想,楚王缘何这般兴师动众……
楚王一行在城内巡视一周,后又到了南山,红花绿树下,于早备好的酒席间,与霍靖二人谈笑风生,其间更是紧握霍靖之手,亲密无间,父子之情溢于言表。
楚王坐定,对宋綄烟笑意盎然道:“綄烟,靖儿对你可好?”
綄烟抿唇一笑,“小王爷对綄烟无微不至,相敬如宾。”
她说着,与霍靖复杂对视了下,偷偷避开眼神。
楚王捞过霍靖的手, “又不是客人,哪来相敬如宾…… 这小子,生性顽劣任性,公主替孤好好管管他,别一日到头,象个长不大的孩子!”
场内发出一片轻笑。
楚王又对霍靖道:“公主娇贵,你可得好好待她……”
霍靖只低头回道:“儿臣遵命。”
楚王满意一笑,目光落在满山遍野的红,不由感叹了句。“南山梅花如此之盛,让孤想起一人。”
霍靖恭敬道:“父王想起何人?”
“你母亲。”楚王略显伤感。
她,如这梅花清雅绝伦,独立于世,淡红粉白之间,傲骨之风只让自己倾城倾国……记忆中的她,美的心惊,记忆中的自己,快活似神仙。
但,她走了,只将自己孤独于世,幸好,留下靖儿陪伴。
……
霍靖敬上一杯酒,道:“父王对母妃的情意,九泉之下,母妃定会知晓。”
楚王一饮而尽,话中带话道:“孤也盼,能早些见到她……”
那一句,尽是沧桑愁意,听得在场的人连忙齐齐跪下,高呼:“吾王寿比天齐,福如东海,万岁万万岁……”
楚王挥挥手,淡笑道:“都起来了……你们的心意孤领了。”眼中升起一股释怀之意。“只是人非神通,哪有不死的。”
这一句道来,场面的气氛顿时冷了。众人也不知该怎么接楚王的话。
说死,不吉利。
说不死,又变作当面驳斥他。
……
秦轩逸见状,连忙转了话题。“陛下,西场将士们已经准备得当,只等陛下亲临点兵。陛下您看……”
楚王大笑。“好……西南军威猛异常,今日孤带着各位亲王大臣们,就是来开开眼界的走!这就去!”
黄沙滚滚,旌旗飘扬,将士如林矗立,凝神肃穆。近万人的校场之上,只听鼓鼓风声大作,听不到一声熙攘咳嗽,观者无不提气慎行,似是被这扑面而来的霸气威摄了去。
楚王坐中,英眉轻扬,微微点首,霍靖会意,上前振臂一挥,令旗如闪电辉映日空,将士齐唰唰又挺直了三分,又整齐划一摆出备战之势。
连串动作竟如浑然天成,在场人目瞪口呆。才晃神片刻,只听军鼓擂擂如滚雷天边而来,先缓后急,听得人心颤如蝉翼,先阵车营一千车兵,闻鼓而进,中营骑兵三千如影随行,马蹄阵阵,扬起片片黄土;步营五千为后,步伐一致,如天兵神将,军威浩荡,咄咄逼人。
又见霍靖令旗一挥,军鼓节奏骤变,一声短暂而压抑的停顿后,众人又忽眼前一花,但见场内车兵、骑兵、步兵、铳手、炮手位置迅速做着调整,人影重重,如水流四通八达,却乱中有序,步步为营……随着令旗不断的化,布阵也相应跟着变动,只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落霞浮云,天地混沦成片,一时鬼神动容,光华无限……,军声嘹亮,万众齐喝,如雷惊天动地,又如箭般刺入人心,在场观者,大气不敢出一口,手心里捏去,全是湿润一片。
宝银站在一边,目光却不在校场,她的目光,早被这校场的主宰,吸引了去,只望着霍靖高高在上,目不斜视,白色披风在身后如长龙摆尾,威武中带着一份俊美,镇定中带着十分傲气。顿觉一颗心砰砰直跳,随着他颜色动静,跌宕起伏,知这一生,终会被这一幕牵绊……
霍靖旗一伏,场内忽响收兵之金,军马闻金而止,只消了短短半刻,上万之众又恢复原状,伏首待命。
场面落下,观者足足沉默了大半会儿。
所有人,都被震憾了,震憾得说不出一句话!
直至霍靖跪下,抱拳回命,场内才响起一片叫好之声,楚王也不由得面露悦色,连连点头示意。
“西南军如此军威,还有哪个望及项背?只怕是横扫四国,也如履平地。”一个献诌大臣及时出来捧场。
一片啧啧之声后,楚王笑问:“靖儿与轩逸,平日里如何调教将士,说与各位大臣们听听。”
霍靖朝秦轩逸使了下眼色,将风头也留了些给他。
秦轩逸淡笑,向楚王行礼道:“官兵的日常训练主要是练习步射、骑射和枪、炮的射击,以及步围、阵法,并有分操、合操、大会操。步营每月六天习射,由百夫长亲临督导训练。每年擐甲习步射四次。前锋营,每月初二、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习步射,每月初九、十四、十九、二十九共四天练习鸟枪。车营骑营每月六天习步射、六天习骑射。”
又道:“西南军法如山,共有一十七条。”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他娓娓道来,语气不紧不慢,平静里却透着丝丝威意,听得众人心悦诚服,肃然起敬。
言毕,楚王赞赏道:“我楚国有此等双杰英豪在,孤还有何不放心的。”
众人齐应,场内一片其乐融融之色。
一个声音忽响起,“陛下,西南文工团还有一份大礼送上。”
众人一惊,齐看去,却见一女子赫然跪于场中。
一身水青色衣裙,一对鸾凤金钗,风中摇曳生姿。
霍靖见苏宝银突冒出来,傻了下,又见她身着那身水青衣裙,果然粉嫩素雅,如出水芙蓉……刚晃神之际,目光落到她头上,见到那对金钗,却彻底傻了……
楚王道:“抬起头来。”
苏宝银从容抬头,楚王见她样貌清秀可人,微微动容,问:“你是何人?有何大礼?”
宝银嘴角一扯,“偶叫苏宝银,最近成立了西南文工团,排演了励志节目,想送于陛下与各位大臣!”
“西南文工团?”
周边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宝银道:“文工团是军队的一个部门,通过文艺表演,歌舞小品,为各位军士排解情绪,自娱自乐,另一方面,也可以鼓舞士气,励精图治而用。”
楚王挥手,“那就演来看看。”
宝银鬼脸一笑,朝身后做了个手式。
人群一散,中间露出了一个小舞台。
几个绚丽烟花做了开场,更显舞台空荡荡。众人不由自主将注意力集中过去。
忽听远远传来一悠扬的笛声,似远似近,似真似幻,众人凝神看去,却见不到吹笛之人。
正纳闷之际,只见舞台一侧现出两个身影,仔细一看,是一年轻綄纱女与一军官打扮的男子,二人含情脉脉对视起舞,时而缠绵胶着,时而恋恋不舍,才吻上半分,却又瞬间绝离,眼神似留非留,柔美中带着感伤,有千般舍不得却又万般无奈要割舍,看得人心揪成了一团,无一不为之感慨。
正在愁肠寸断之时,二人身影渐离渐远,女子惋怨转身,消失在舞台尽头,而男子则目送倩影,顿然抽回目光,坚定地朝着东方摆出奋勇向前的造型。
此时,笛声渐弱,却听一铮铮古筝流水之音,如瀑布般倾洒而出,筝声渐渐由缓变急,又到高潮处嘎然而止,场内一片寂静,只听到众人砰砰心跳之声。
一边忽起一旁白:
军人,远离亲人,远离爱人,奉献青春与热血,只为保家卫国。他们,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声音落下,从舞台下,缓缓走上一行人。
带头的,正是五常,压后的,正是边橹。
一行八人,穿着军士服装,保持着肃穆庄严的神情与一致的动作,与舞台中的男主人翁站成了一排。边橹上前,开口唱道:
说句心里话 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妈妈 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那实在话 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 梦中的她
来来来来 既然来当兵
来来来 就是责任大
你不扛枪 我不扛枪
谁来保卫咱妈妈?谁来保卫她?谁来保卫她?
……
他一边唱着,身后几人左右摇摆,配合着节奏,嘴里哼唱着和声“啊……啊……”
伴奏声渐渐丰富起来,二胡扬琴琵琶也都加入了背景,高潮处,不知从哪里配合了许多浑厚的男声……
来来来来 既然来当兵
来来来 就是责任大
你不扛枪 我不扛枪
谁来保卫咱妈妈?谁来保卫她?谁来保卫她?
……
人们想起家乡的亲人与妻女,一时情难自控,只听得热泪盈眶,荡气回肠……
余音散去,舞台上九人却已摆成了一个泰山压顶的造型,目光炯炯一致,坚定地望向前方,双手在胸前摆出前进姿势,仿佛下一秒便冲出去杀敌。
正在此时,身后又整齐行来一列士兵,手持宝刀利刃,头戴金翎宝盔,身披黄金战甲,威武非凡。
与舞台中间九人汇合,忽齐唰唰来了正步走,一边走一边唱: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宁国侵略者
消灭了翼****
我是一个兵
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立场更坚定
嘿嘿枪杆握得紧
眼睛看得清
敌人敢胆侵犯
坚决把他消灭净
我是一个兵
我是一个兵
我是一个兵
……
节奏骤变,由舒缓变作了节拍鲜明,配合着唰唰整齐的步伐,只听得在场的人心潮澎湃,热血飞扬。
参与军演的几万将士,也开口合来一起唱,一时间,山谷间如万籁齐奏,回音久久不散……
……
表演结束,场内一片寂静,比方才军演结束的寂静还要长。
人们只觉胸口有样东西,一直跳个不停,仿佛要冲破皮肤,蹦裂出来。不知是惊喜,感动,疑惑,还是害怕,几十种味道一直掺杂在心里,以至于谁也不能准确表达此刻自己的心情,只得木木朝楚王看去,等待他的反应。
楚王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谁也无法从中得到一个信号,场内更静了。
只压抑了整整一分钟,却见楚王忽起身,面若冰霜,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这一变故,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连忙唰唰唰起身,手忙脚乱地跟随而去。
霍靖脸色铁青,只恶狠狠朝宝银瞅去一眼,紧随楚王的步伐而去。
宝银心头如浇了盆冷水,竟失神瘫坐在地,许久才回上气来。
抬眸看去,人们背影如蝗,只盖得日月无光,整个世界顿时黯然失魂……
一把抓了个官员过来,直问:“朋友,请问陛下神马意思?”
那人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带些不信似的眼神。“小姑娘,你这还看不出陛下是什么意思?”
宝银生咽了口水,摇了摇头。
那人叹了口气,只扔下一句。“好自为之吧。”
“朋友,你是神马意思?”
“呃……”
“麻烦你解释一下,好自为之是神马意思?”
“就是保重而已。” 他额头溢汗。
“为何要偶保重?”
“因为陛下不说话便走了。”
“陛下不说是神马意思?”
“我怎知陛下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又为何说偶还看不出陛下是神马意思?”
“我意思是说,让你自己去猜陛下是什么意思。”那人越说越觉得头疼。
宝银不死心,只扯住他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完没完?”
“偶有完真的没完。”宝银哭丧着脸。
那人仰天长叹,眼角都湿了。
“你哭是神马意思?”宝银又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