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尔又朝前走了半站地，到达了斯菲格尔大街。
一路上，它的心情十分沉重，几乎不敢看身边的任何颓败景象。直走进斯菲格尔大街，它的心情才稍有缓和，渐露微笑。
在这条大街上住着的，涵尔想急切见到的人，是曼霍魔法师。
他威严又慈爱，从不只顾一己之私。所以，在这座城市里深受爱戴。
但所有的有权威的人都攻击他，使他被迫放弃了手上无上荣光的权力，去魔法学校里做了一个普通的导师。
涵尔飞快地绕过一个小花园、一条人行道，刚闯入二栋三号院，其中一栋楼房突然闪电般地缩进了地底下。顶楼700室敞开棕色的大门，凭空跳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涵尔微微点头，马上走进了700室。
“你昨天和戈登魔法师去看了威里？”房间里一片漆黑，涵尔朝黑暗中询问道。
在房间的一隅，有一盏灯渐渐亮了起来，透出一扇玻璃窗。曼霍魔法师坐在玻璃窗前的旧木椅子上，看上去疲惫不堪。
“是的。”他简单地回答道，苍白的脸颊上的皱纹里，露出一抹微笑，“我不得不那么做。”
“可你也许会伤害到他的。”涵尔急促地说，跳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变成了使比利惧怕的蓝巨人。
他的个子太大，不得不躬着脊背，使自己的脑袋不撞到天花板上。
他的尾巴一直竖着，好像在等待某个宣判似的。
“戈登魔法师正在逼迫我。他想急切地找到那个生命之球，让威达赶快统治这座城市。”
“你知道这不可以。”涵尔一生气，两只眼珠变成了紫色，“除了威里之外，谁也找不到那颗球。”
“可他现在根本无法找到那颗球。他连自己身上的潜能都看不到，更不会一丁点儿魔法。”曼霍魔法师面露悲伤之色，“他根本就不懂，我们这座城市的任何规矩。”
“他现在学习还来得及。”涵尔飞快地说，“他昨天看见你们去了，已经预知到，戈登魔法师正要对我跟崴斯使用巫术。”
曼霍魔法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将耳朵侧向涵尔，“如果我没有听错，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看到你们乘着巴士走了，听到了你们所有的谈话。”涵尔解释说，“他还看见我浑身长满可怕的虫子，和崴斯一起扑向他。”
曼霍魔法师张大眼睛，兴奋又狐疑地喊道，“按理说，他一直没有接触过魔法，可是应该什么都不会的。”
“你忘了他的身份！”
“但没有一个人教过他，包括你。”曼霍魔法师站起身，蹒跚到窗前，伸手推开了装饰着五彩窗纸的窗户。
打开的玻璃窗外，正可以看到那条肮脏不堪的大街，和那栋破旧的房子。
“你从未教过他。崴斯也从未教过他。”曼霍魔法师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将苍老的身躯埋进了椅子里。
“是的。我们从未教过他。”涵尔抻起脖子，朝着窗外看了看，“如果威里知道，他每天从玻璃窗里看到的并不是破败的大街，而是最高级别魔法师曼霍魔法师的住宅，准会兴奋得疯掉。”
曼霍魔法师从鼻孔里出了口气，嗓音沙哑地咕哝道，“恐怕我们不能再让他呆在那一栋破房子里了，不能再躲在人类的世界里。他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我非常赞同！”涵尔傲慢又不失礼貌地扬起脖子，“但现在，他要做的是进入这座城市，重新学习他从未学过的东西--当然，这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会鼓励他克服的。”
他又谨慎地说道，“他之所以是个胆小鬼，是因为从未有人告诉他，他的伟大。也没有人好好教育他--如果崴斯喝醉后，一个跟头卡断了脖子，倒是我非常欢迎的。”
曼霍魔法师微微垂着脑袋，眯起眼睛。
听见涵尔的话，他点点头，又同情地说道，“这也不该怪崴斯，他本来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的人。是一个学校里的守夜者。可是你是知道戈登魔法师的权利的，威里现在还好好活着，已经算他的幸运了。”
涵尔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着。不知不觉中，彼此的眼睛都转向了别处。
曼霍魔法师的脑袋，渐渐地垂了下来。他就像所有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的老人一样，总是犯瞌睡。
有时候，在重要的会议上，他也会睡得流出口水。
这让所有崇拜他的人深感恐慌，生怕他有一天会忽然糊涂，任黑暗势力摆布。
涵尔的眼睛在房间里打量着，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进入过这栋房子里了。
如今，威严的火炉里，已经绽放不出纯蓝色的火焰；魔法报纸里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新闻了；窗前那两盆总是吵吵嚷嚷的花，此时也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大理石台子上。
这一切都让涵尔觉得不自在。他嗅到了曼霍魔法师床上的汗渍味，餐桌上的油垢积了厚厚的一层。
如今，曼霍魔法师的学生们，已经都转到了戈登魔法师的门下。再也没有人对他嘘寒问暖，可怜可怜这个老魔法师了。
涵尔感到眼睛一热，赶紧将脑袋侧向一边，抽了抽鼻涕。
“我说，我得走了。我预感到戈登魔法师不会放过威里，”涵尔站起来，脑袋顶到了天花板上，不得不又哈下腰，瞅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曼霍魔法师，“他总会制造点儿什么才算安心。”
曼霍魔法师只摇了摇脑袋，就摇摇晃晃地打起呼噜。
“可怜的老家伙！如今，您还能做点儿什么呢？”涵尔小心翼翼地躲着各种杂物，哈着腰，走到门外。
转眼间，他就站到了街上。二栋三号院700室，又从地里冒出来，变得高不可攀。
涵尔刚走两步，又变成了黑猫。
它并没有再返回到那条肮脏的大街上，或者是去找威里。而是走到大街旁的结着果子的树下，又摘了一枚蓝色的苹果。
它将苹果投进巴士前座的漏斗里，来到了卡希拉学校门口。
这是这座城市最大的魔法学校。从这里，涵尔相信它马上就能查清楚，艾妮是如何能看清威里肩上的蓝色小天使的。也准能弄清，她为什么会认出变成蓝巨人的自己。
“嗨！你可是很少来。”大铁门旁边的小门，突然从门栓上掉下来，变成了一个黑糊糊的、圆溜溜的肉球。
肉球塔西的两只大眼睛，几乎占据了肉球身体的一半空间，煞有介事地盯着涵尔。
“两百多年前你从这毕业以后，连同学聚会，都没来参加过。”塔西带着嘲弄地说，但眼神里尽是亲切，“你傲慢得不得了，谁也瞧不起。可你也有炫耀的资本！你的魔法，可是两百年前到现在，一直没有人能够抵得住的。”
涵尔撇起嘴角，“我只是不想见到，那几个恶心的家伙。”
“他们也这么说你。”塔西飞快地说，“恨透了你！想找机会弄死你。”
“我要见卢雅菲校长。”黑猫涵尔没等它再说些什么，一只爪子踏到了它的脑袋上，迈进了校园里。
不管是拥有多么强大的魔法，只要进入这所学校，都会失去原来的魔力。可唯独涵尔是个例外。
它绕过一排浓荫，凭借记忆，朝着校长办公室走去。
“见到你真是个意外！”卢雅菲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着一大堆文件。看到涵尔，她惊讶地抬起头，傲慢的鼻尖咄咄逼人。
这是一位让人不寒而栗的女士。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总是眯着，看上去像只波丝猫。
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脑袋上，就好像要一直伸到云层里。又长又瘦的脖子下面，耸立着两个枯瘦的肩膀。一双瘦弱得可怕的手指，总是神经质地跳动着。就好像非要惹出点儿什么乱子来，才肯罢休。
因为她的先生伦杰先生，不幸在一场战争中丧生，她总喜欢穿一件高领的黑裙子，无时无刻不哭丧着脸，好让别人知道她的不幸。
站在门口的涵尔，跳到桌子上，蹲在卢雅菲校长正要处理的文件上，“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
办公室里光线充足，天花板上垂着一只蓝色的大灯。
蓝色在这座城市里是最高贵的颜色，它象征着地位与尊严。
别看办公室里简简单单，只有一张黑色的大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不起眼的铁皮柜。可你无论走到哪一面墙壁上，如果找到开关的话，都会吃惊地发现，它居然容纳了藏书馆、会议室、教训人的小黑屋子。
卢雅菲校长一把推掉黑猫，“来我这儿，你最好变得老实些。”
涵尔又变成了蓝巨人，哈着腰，像只刺猬似地窝在对他来说窄小的椅子里，“最近，学校里谁的魔法石不见了？”
“你这是在教训我？”卢雅菲校长愤怒地叫道，“魔法石是每一个学生仅有的东西，不得遗失，也不能转借给任何人。如果丢失了，那就只好离开这个学校啦！我的老师可没有告报过，有人丢了魔法石。”
“有一个认识威里的女孩儿，名叫艾妮。她说她的表姐告诉她许多，关于威里的事情。”涵尔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卢雅菲校长，“她不仅能看到威里肩膀上的蓝天使，还能看到变成蓝巨人的我。”
涵尔发现卢雅菲校长的手指，突然抽搐一下，嘴角也不安地翕动着。
但她竭力保持着镇静，让自己看上去还是那么不屑一顾，“你说的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丢失魔法石。”
“那么，能否让我到班级里去看上一眼呢？”涵尔挑衅似地问道。
“你可没有任何权力，在我的学校大放厥词。赶快离开！”卢雅菲校长连说话也磕巴起来，两只眼睛躲闪着涵尔的目光。
“好吧。如果你不让我去看的话，”涵尔开出条件，“就让威里马上来这儿上学。他需要了解自己的过去，需要懂得魔法。他与这座城市里的任何孩子一样有权力，来完成自己的魔法学业。”
卢雅菲校长的脖子也跟着抖动起来，整个脑袋摇摇晃晃，看起来越来越激动。
她的两只眼睛喷着火光，却十分温柔和蔼地叫道，“那么好吧，就让他来。我看他能有什么能耐。”
从卡希拉学校出来，涵尔重重地吐了口气。
这总是让它觉得要窒息的地方。而且，它的心情还有点沉重。
它已经猜测到，卢雅菲校长到底为什么如此紧张了--
有一个红色的脑袋，从校长办公室的窗口抻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涵尔，眼睛俏皮地眨着。
这就是校长的女儿--无可救药的茜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