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
梅产生离婚的念头由来已久，梅的这种可怕念头追述到婚后的第三天或第四天，在离婚比吃顿饭还随随便便的今天，梅的这种念头是稀松平常的事，梅产生离婚的念头不是有了情人第三者什么的，梅的理由简单明了却说不出口，梅的这种念头产生于呼噜的夹缝。
涛的呼噜声挺怪，涛打呼噜时嘴唇自然开启，先是吸气，咝的一声，像吃东西倒了牙，从牙缝中弄出一股让人捂腮的酸味，然后从嗓眼儿刮出拉拉巴巴的呼噜，声调粗糙上扬，牵着你的耳朵往上提，如果这就是一个呼噜过程的终结，梅也可以接受一日夫妻百日恩，谁的身上都有疤瘌，梅不是梅同情心的人，事情坏就坏在涛的呼噜就像一篇小说，不直接干脆，总弄出一些悬念，让人受用时常提心吊胆，等待一种结局，一般人的呼噜到这个高度就开始退潮，舒缓地消失，涛不是这样，涛打到这时便停下来，从嗓子眼儿探出把小手，往你心上挠，让你焦心地等，直到你的心拱到了嗓子眼，涛再轰轰隆隆地把呼噜推向高潮。当你的呼吸与呼噜往下滑到的半道，涛的呼噜嘎然而止，让你的心就那么滴了啷当地悬在腔中，涛把这一个呼噜完成之后，香甜地叭哒叭哒嘴，准备打一个呼噜，梅的心刚刚放下，涛的嗓子眼又弄出了“咝咝”声，梅刚结婚时不提打呼噜的事，男人的心是膨化酥，一旦抿碎就再也难以还原，梅怕伤涛的心，梅的忍耐起起伏伏，梅觉得人需要宽容，夫妻更是如此。
梅很爱涛，梅后来实在受不了，才从点到面由表及里地暗示提醒说明告戒涛，涛叭梅当猫养，涛的满脸歉意内疚不安让梅极端痛苦，涛便读书，等梅睡实了再上床，涛的书页渐渐落了些发丝，但难以改变现状，涛的呼噜于夜半响起时，梅的耳朵便自觉地支楞起来，为了家庭的安定团结，涛看中医西医江湖郎中，都无济于事，梅想搬到厨房去住，又怕伤了夫妻感情，这种事与孩子说也说不明白。
梅无路可走，梅在独自痛哭了一场之后悄悄找了委主任，梅陈述的理由当然不是呼噜，因为呼噜打离婚谁都会怀疑是有了外遇，梅只能说感情不合没有共同语言，委主任是挺胖的老太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显然挺累。委主任盯着梅叹了口气，叹气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委主任在作了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之后说：孩子都四五岁了，孩子是婚姻的绳子，舆论是扣，多数人是想挣挣不开。梅更没有理由。梅顺路给涛买了袋奶粉，梅心里说涛你这么打还忌不了奶。梅笑了笑，觉得自己挺幽默的。
牙事
梅长得挺耐人寻味，是从前面看，后面看侧面看都顺眼那种。梅一般不大笑，遇可乐的事，总是用眼睛笑，嘴抿着，抿出一条挺柔和的波浪线。碰上更可笑的事，嘴难免要张开，梅便用手把嘴遮了。
梅挺爱干净，梅每天都要刷两遍牙，梅刷牙和刷鞋差不多，这样说不太礼貌，但比较直观形象，不用浪费文字，你就会想象出来。涛就显得懒，只早上刷一次，像抹窗台上的灰尘。每个人的牙都不同，当然不是指数量，而是质量。梅哪都好，就是牙不济。梅只好早上晚上刷两次牙。梅刷完牙照着镜子总好想，牙要像孩子的小白鞋就好了，脏了可以刷，还可抹些粉。人的长相穿戴纯粹是出戏，是给别人看的，自我欣赏，也是以观众的角度。涛是坐在前排的观众。梅想。
涛早先看梅的牙是挺白的，也较整齐。当然这是涛婚前的印象。涛盯的是梅的白净脸，白净脸怎能是一口黄牙呢？涛犯的是大家都容易犯的错误。涛发现这一问题后一直没忍心提。这种问题挺微妙，就像哪个挺漂亮的姑娘无意间把牛仔裤的拉链挣开了，挺白的牙沾了一截挺绿的韭菜之类，你是不好提示说明的，何况梅是自觉的，早晚刷两遍牙。
如果牙仅黄一些还不算什么，问题严重在还有些味，涛就更不好说了。涛只好少和梅亲近，嘴对嘴什么的但又不能老不。涛就想，看来家家都有难唱曲，人人都有闹心事。其实，梅的痛苦比涛大，梅一天要刷两遍牙，在外边一般不敢大笑，一天还要嚼十几块口香糖。领导对这一点是极不满意的，说梅工作时间你怎么老嚼糖，虽说劳动纪律没订这条但也要注意印象。没只能说佳话。没整顿这念头比自己呀黄嘴臭的多了。没嘴难以对付的是对桌的老吴。五十多岁老吴一口白牙简直让没恨死了。老吴不喝茶水，上班就倒一罐头瓶子白开，咕噜喝一口，之后一兹牙。没总想给老吴切茶水，可靠吴坚决不喝。老吴话也多，空口白牙地盯着没的嘴说，没觉得老吴忧悒在显白自己的牙口，一屋共事又不好不搭茬，一天下来，心情便不很好，没干啥活，但觉挺乏挺累。
梅在经历了若干日子的煎熬之后，突然寻倒了一种自我解脱的办法。梅开始忽略自己，专留意别人，一门心思去发现别人身上的缺点，别说，梅经过仔细的观察还真发现了一个真理，每个人身上都又毛病，关键是从哪个角度看，从哪个方面想。梅最先解决了涛的问题，涛夜里打呼噜问题。之后发现部主任的眼稍微有些斜，特别是看女同志的时候，梅还发现对面办公室哪个女人上身长下身短。这一点以前天天碰面一直梅觉察，而昨天哪女人上楼梯转弯是梅一眼就扫见了。最男弄的还是对桌老无，梅琢磨了几天夜梅揪倒老吴脸上的褶子，这都是一般老同志共性，不能深究。梅不甘心，梅相信自己一定能胜利。梅的自信是对的。梅在一天下午上班刚迈进办公室时终于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老吴在把一杯谁泼地下之后，正往嘴里塞假牙。
梅张嘴笑了。
动静儿
住楼总时要有些动静儿的。水管拔气咝咝声。听不清时敲你家还是敲他家门的啪啪声。夜半的搓麻声。楼上铁床的滋芽声。楼下买东西的吆喝声。特别时门的动静儿，更时丰富多彩，你可以辨别出家人外人的敲门声，但一般人往往将委主任与假尼姑的声音弄混。涛自觉听力不错，甚至摸索出男女敲门偶奇数，但也时常出现失误。这一点梅可以给你列出许多实例。某一次涛依据门声的超常规分贝，认得准是对面楼那位藏有自绘街委图的老太太，慌忙冲出厕所去开门，结果却是自称灾区的少妇，涛念在此妇面相尚好，再次以5远人民币的代价换了一次题词。
涛对某些动静有些产生条件反射。比如对桌吴姐嗑瓜子。嗑瓜子是女人的一打爱好，女人嗑瓜子时是对世界威胁最小的时候。吴姐嗑瓜子时心绪比较安定，决不会出现平时的刁蛮。吴姐把瓜子防倒对折的报纸中间，咔儿咔嗑，眼睛会散出名片样的香味，给涛吐露些夹着瓜子皮的信息。涛的牙就轻轻地一下一下胶合，一耳朵是咔咔声，一耳朵是参考消息。时下机关人心浮动，有些国君撤离大陆的味道，去留福祸神人难料，各种动静便就多些。涛过去家里外头都喜欢静，现在也渐渐适应甚至喜欢上了动静儿，没有动静倒觉不塌实。
近日传闻各委办局要提拔一批干部。可能是考虑实行公务员制。涛在机关已熬了十个春秋，做为正派大学生，涛古迹该轮上了，但仅十吴姐的一张嘴，头头们不见什么动静。涛倒不太看中官，就像老师门手重的职称证，仅是特发此证，以资鼓励而已，该发不出工资照样放不出工资，但做机关总要有个长有个衔，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涛脸皮薄就让梅找人倒住址部探探动静，梅只好找人跑了两趟，说是都下海去了，留守的年轻人啥也不知，涛只好找自家头头摸底。涛先上了趟厕所，挺身时正和头儿弄了个并排，涛赶紧扭过脸。涛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好象头儿正在掐女人的大腿被自己瞧见了。涛好后悔，蹲了半天，咋就梅听出隔壁的动静呢？涛只好大小了找头儿的念头。
这样熬了几日，涛便瘦了许多，夜里呼噜也少了。梅是又惊又喜。梅也是读过书之人，对涛了解甚透，便引朋友几人与涛搓麻，涛由生倒熟，渐渐也上了些瘾，脸色也好了起来，再洗碗做饭，动静便小了些。夜半亲昵，梅几句话令涛彻底叹服。梅说人总是好争好斗。与人争权夺利不该，与己过不去何苦，要是闲心难忍，倒不如麻桌上论个输赢。
此后四壁动静全无，涛又脸起了呼噜声。
敲门
梅一般敲门是三下，用勾着的手指，今天敲了五下，且声音大而亮。涛早进屋几分钟，听门响急忙从内室奔出，窥门镜，见是妻，忙开门。梅直入，怒道，你干什么呢？涛无言以对，自己也不知道进门后干了些什么，好象是刚坐到沙发上，想干些什么还没想起来，似乎正处于一种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无思维的状态。没放下皮兜继续道，没听着敲们呀，都敲了几下？涛脱口说五下，又道，你往常是三下的，今天咋敲五下。没不悦道，五下咋的五下，五下不是敲们呀。涛觉得没今天太不讲理，进门就甩脸子，便动气道，谁让你敲无下的？赶杀桥那么几，友人追还是有人年？没听次眼把眉毛掉起来，面对阶级敌人怒目而视，大叫到，你好呀你，你怀疑我，你吗我，之后无地哭起来。跑进卧室，扑到窗上从你反我开始隶书起套的种种罪行。套一木头的姿态呆立，先是很妻太泼，联想起前日因蒜皮未剥净造成不愉快之事，痛感家庭只围城仅次于笆篱子，继而又想，妻今天确实敲了五下门，无下门书反常超常规，说明妻急于回家，这当是好事，总比不愿回家强得多。看来是自己错了，可自己是穿着一只拖鞋扑向门的嘛。套点一支烟，狠吸一口，听没不哭了，便坐不下又想，可能是妻与班工的人拌嘴了，现在的人际关系太差，特别是机关，特别是机关里有办公桌的女人，总是无事生非，女人的两大本能是把男人拉下水，把女人拉下吗，女人是改革的绊脚石，是实现共产主义的最大阻力。套切笑，都胡想哪去啦。套忽听独自姑姑叫，知道自己是饿了，昨夜与妻情浓似胶，早上未来及吃早产，自然要饿。要照规律，这饭是不好做的，做了自己吃，妻不吃，妻会生气，好在孩子有钱在小馆吃，不用管他，自己上班弄袋方便面算了，套又忽听门响，不觉心跳，妻生气出走，可别是去寻短见，或被人贩子拐走去乡下当人家的老婆，套正欲立起，就闻错所有愉快水声。猛拍额头，嘿，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