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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编年诗(7)

以诗中情绪及所使用故实察之,应是开元间一入长安后失意之作。无论《梁甫吟》是否诸葛亮所作,李白以此调写其志,其所属意者应在此。诸葛亮为李白仰慕之古人之一,暂时的失意,犹如诸葛亮南阳躬耕之际。此诗大量驱遣故实,史事、神话、传说,倏然来去,而以主观之感情闪烁于其间。唐汝询云:“伤不遇时,赋以见志也。”(《唐诗解》卷一二)其说甚是。沈德潜评云:“后半拉杂使事,而不见迹,以气胜也。”(《唐诗别裁集》卷六)拉杂使事,是李白此类(以抒发个人主观感情为主)乐府(也包括一部分长篇歌行,如《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重要特征。李白固“以气胜”,然此首则使事太多,不免有堆垛之嫌。

乌栖曲①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②。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③。

银箭金壶漏水多④,起看秋月坠江波⑤。

东方渐高奈乐何⑥?

【注释】

①《乌栖曲》:乐府“清商曲辞”名,属南朝《西曲歌》。李白另有《乌夜啼》一首,与此或者同调而异名。②“姑苏”二句:写吴王夫差荒淫生活。姑苏台,故址在今江苏苏州西南姑苏山上。乌栖时,黄昏之际。吴王夫差二年(前494),夫差打败越王勾践,勾践献美女西施求和,夫差许之。夫差志骄意满,增广姑苏台,与西施荒淫于其间。③“青山”句:是日落景色,谓时又至黄昏。④银箭金壶:即漏壶,又称刻漏,古时计时器。以铜壶盛水,使缓缓下滴,水中置一标尺,形似箭,随水位下降而显示刻度。漏水多:谓为时已久。⑤“起看”句:为黎明时分景色。⑥东方渐高(hao):谓天晓。“高”音义俱同“皓”,明亮貌。奈乐何:犹言东方虽明。其奈吴王作乐何?是继续为欢作乐之意。

【点评】

李白用南朝乐府旧题为诗,皆有改造(创新)。南朝诗人(如梁简文帝、梁元帝、徐陵等)所写《乌栖曲》,内容多写男女欢爱,即唐代诗人(如李端、王建、张籍等)所写《乌栖曲》,亦不出此。唯李白所写,一变而为讽刺之诗。据说贺知章初见李白,“吟公《乌栖曲》,云‘此诗可以哭鬼神矣。’”(见孟柴《本事诗·高逸》)倘一味为妖冶艳诗,岂能“哭鬼神”?白又有七绝《苏台览古》,与此同义,可以参看。

战城南①

去年战,桑干源②;今年战,葱河道③。

洗兵条支海上波④,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⑤。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⑥。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⑦。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⑧。

【注释】

①《战城南》:汉乐府“鼓吹曲辞”名。②桑干源:即桑干河,自今山西北部东流入今河北北部。③葱河道:地当今帕米尔高原一带,葱河即喀什葛尔河。唐时属安西都护府管辖。④洗兵:《文选》左思《魏都赋》李善注:“大将将行,雨濡衣冠,是谓洗兵。”又有洗净甲兵、藏而不用永远休战之意。条支:古国名,地当今伊拉克。条支海即今波斯湾。安西都护府所辖有条支都督府。⑤“匈奴”二句:王褒《四子讲德论》:“匈奴,百蛮之最强者也,其耒耜则弓矢鞍马,播种则捍弦掌拊,收秋则奔狐驰兔,获刈则颠倒殪仆。”二句由此化出。⑥古乐府《战城南》古辞:“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二句由此化出。⑦“乌鸢”二句:《战城南》古辞:“野死不葬乌可食。”二句由此化出。⑧“乃知”二句:《老子》:“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二句由此化出。

【点评】

此首袭用汉乐府古辞甚多,然绝非仅为咏古题之作。天宝时期,玄宗着意开边,屡屡发动战争,尤以天宝八载(749)哥舒翰统十万之众攻吐蕃,以唐士卒死万余人之代价换取区区一石堡城之战为最。李白尝在《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说:“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此诗或因此事而发。名将王忠嗣尝云:“太平之将,但常抚循训练士卒而已,不可疲中国之力以邀功名。”正与《老子》“兵者不祥之器”同。

行路难三首①(录二)

其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②,玉盘珍羞直万钱③。

停杯投筋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④。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⑤。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⑥。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⑦。

【注释】

①《行路难》:乐府“杂曲歌辞”名。《乐府诗集》卷七。引《乐府杂录》曰:“《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②斗十千:极言酒之昂贵。曹植《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③珍羞:珍贵的菜肴。“羞”同“馐”。《北史·韩晋明传》:“(晋明)好酒诞纵,招饮宾客,一席之费,动至万钱,犹恨俭率。”④“停杯”二句:用南朝宋鲍照《拟行路难》“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诗意。鲂,同“箸”,即筷子。⑤太行:山名,绵延于今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之间。⑥“闲来”二句:宽慰之词。意谓人生遭遇变幻莫测,人的功业成就亦有出于偶然者。传说姜尚未遇周文王时,曾在渭水磻溪(今陕西宝鸡东南)垂钓;伊尹见汤以前,曾梦到乘舟过日月边。⑦“长风”二句:意谓远大的抱负终有机会得以施展。《南史·宗悫传》:“悫年少时,炳(悫叔父)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云帆,高耸入云的船帆。

【点评】

李白《行路难》三首,并非一时一地所作。此处所选二首,旧以为作于天宝三载(744)李白出朝后,今人多以为作于开元间(开元十八年前后)初入长安失意而归时。此诗抒写了世路艰险、功业难成的苦闷,充满抑郁不平之感。结尾处又表现出对前途的憧憬,待时而起、大展宏图,显示了作者积极乐观的心态。《行路难》古辞已亡,今存最早者为南朝宋鲍照所作《拟行路难》十八首,慷慨多气,豪放逸出,李白之作全效鲍照。

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①,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②,曳裾王门不称情③。

淮阴市井笑韩信④,汉朝公卿忌贾生⑤。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腰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⑥?

行路难,归去来!

【注释】

①社:汉时民间二十五家为一社,汉以后为民间饮食宴乐之所。②弹剑:用冯谖客孟尝君事。详见前《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诗注。③曳:拖。裾:衣之前襟。曳裾王门:意为寄食于王公贵人之门。不称情:犹言不顺心。④“淮阴”句:韩信贫贱时,曾受淮阴少年胯下之辱。见《史记·淮阴侯列传》。⑤“汉朝”句:贾生,谓贾谊。汉文帝召贾谊为博士,不久任太中大夫,谊多次上疏批评时政,遭权臣嫉恨,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悒郁而死。事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⑥“君不见”六句:用燕昭王筑黄金台揽天下贤士事。战国时燕昭王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郭隗谓昭王曰:“王必欲取士,先从隗始。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郭隗筑宫室而师事之。又筑台,置千金于其上,以延天下之士。于是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士争趋燕。见《史记·燕召公世家》。篲(hui),帚。拥簪,古时迎接长者之礼仪。长者至门,主人以衣袂拥篲却行,恐尘埃及于长者,以示敬意。折节,屈折肢节,即鞠躬。

【点评】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是开元间李白初入长安受挫最真切的感受。“大道”喻开元开明政治及取士的不拘一格,“我独不得出”则是对所谓开明政治的强烈反诘。两句与前首“多歧路,今安在”义同,“歧路”谓“多出皆通”之途。全诗感情由激愤而悲凉,一泻直下,并无曲折,且多用典。用典虽多却无堆砌之病,较《梁甫吟》效果为佳。

长相思①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栏②,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③。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注释】

①《长相思》:乐府“杂曲歌辞”名。《乐府诗集》卷六九:“古诗曰:‘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李陵诗曰:‘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苏武诗曰:‘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故日长相思也。”②络纬:昆虫名,俗称纺织娘,秋来即啼。③美人:此以喻君王。屈原《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王逸注:“美人,谓怀王也。”

【点评】

或是开元间初入长安之作。诗调虽拟乐府,诗意实祖《楚辞》。白切望君臣遇合,乃托以男女之辞。“天长路远魂飞苦”数句,“音节哀苦”(明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卷七批语),与李白其时急切人世心态合,亦与屈原《离骚》中反复“球女”的表述合。“美人如花隔云端”一句,可望而不可及,更是惊绝之笔。

夜坐吟①

冬夜夜寒觉夜长,沉吟久坐坐北堂②。

冰合井泉月入闺,金缸青凝照悲啼③。

金缸灭,啼转多。掩妾泪,听君歌。

歌有声,妾有情。情声合,两无违。

一语不入意。从君万曲梁尘飞④。

【注释】

①《夜坐吟》:乐府“杂曲歌辞”名。《乐府诗集》卷七六:“《夜坐吟》,鲍照所作也。其辞日‘冬夜沉沉夜坐吟’,言听歌逐音,因音托意也。”②北堂:妇女居处。《诗经·卫风·伯兮》孔颖达疏:“妇人所常处者,堂也……房半以北为北堂。”③金缸:指灯。青凝:谓灯之光焰。④“一语”二句:谓两心若不相合,则所唱之万曲,君皆可弃之如梁尘。

【点评】

鲍照原辞有八短句:“霜人幕,风度林。朱灯灭,朱颜寻。听君歌,逐君音。不贵声,贵意深。”此诗全仿之。鲍照纯为男女之辞,而白乃借男女之辞喻“君臣之际,唯志同而后道合”(陈沆《诗比兴笺》卷三语),此大异处。

日出入行①

日出东方隈②,似从地底来。

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③?

其始与终古不息④,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⑤?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⑥。

谁挥鞭策驱四运⑦,万物兴歇皆自然⑧。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⑨?

鲁阳何德,驻景挥戈⑩?

逆道违天,矫诬实多。

吾将囊括大块(11),浩然与溟滓同科(12)。

【注释】

①《日出入行》:《乐府诗集》卷一汉“郊庙歌辞”有《日出入》一曲,卷二八“相和歌辞”收入李白此诗。以诗旨看,白之诗接近“郊庙歌辞”;而首句“日出东方隈”则与“相和歌辞”之《艳歌行》首句“日出东南隅”相似。②隈(wei):山、水弯曲之处。《说文》:“隈,水曲隩也。”③六龙所舍:《淮南子·天文训》:“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徐坚注:“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④始:始终,指日出与日入。终古不息:语本《庄子·大宗师》:“日月得之,终古不息。”⑤元气:古代思想家认为天地形成之前的混一之气。天地万物,皆由元气化育而成。⑥“草不谢荣”二句: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谓郭象《庄子注》“暖焉若阳春之自和,故蒙泽者不谢;凄乎若秋霜之自降,故雕落者不怨。”太白云云,其语本此。荣,草木开花。⑦四运:指春、夏、秋、冬四时。晋陆机《梁父吟》:“四运循环转,寒暑自相承。”⑧兴歇:生长与衰落。⑨“羲和”二句:意谓羲和为什么要驾着太阳沉入虞渊?汩(gu)没,沉沦。荒淫之波,指浩渺之大海。⑩“鲁阳”二句:《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捞之,日为之返三舍。”语本此。“景”同“影”。(11)大块:大自然。《庄子·大宗师》:“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患我以死。”(12)溟漳(xing):指混茫的元气。汉王充《论衡·谈天》:“溟津蒙澒,气未分之类也。”同科:同类。

【点评】

旧辞感慨日出入无穷,悲叹人生短促,希望能乘六龙升仙。此诗意谓日出日没,草木荣落,皆自然规律,非关神人,羲和鲁阳,同属荒诞。这种思想,在李白实属难得。诗之要旨,在“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与“五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同科”两处。前意承汉乐府古辞,感叹生命岂能长驻;后意承《庄子》“齐生死”说。从精神与物质上做到游心物外,与万物同一。《唐宋诗醇》谓“诗意似为求仙者发”(卷二),则此诗应是李白晚年对求仙虚无觉悟之后所作。

野田黄雀行①

游莫逐炎洲翠②,栖莫近吴宫燕。

吴宫火起焚巢窠③,炎洲逐翠遭网罗。

萧条两翅蓬蒿下,纵有鹰鹳奈尔何④?

【注释】

①《野田黄雀行》:乐府“相和歌辞”名,为三国魏曹植所创。②炎洲:指南方炎热之地。翠:翠鸟。陈子昂《感遇》其二十三:“翡翠巢南海,雌雄珠树林。何知美人意,娇爱比黄金。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此用其意。③“吴宫”句:据《越绝书·吴地传》,秦始皇十一年,吴宫守宫者举火照燕,失火烧之。句用其意。④鹰鹯(zhan):猛禽。

【点评】

曹植《野田黄雀行》(“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藉黄雀误陷网罗,影射曹丕诛杀与其亲近的丁仪、丁虞等。李白此诗,明显受曹植影响。天宝六载(747),李林甫屡兴大狱,相继被害者,除北海太守李邕、淄川太守裴敦复外,又有皇甫惟明、韦坚、李适之等。此诗之作,或因此而发,兼幸自己远祸避害。

关山月①

明月出天山②,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③。

汉下白登道④,胡窥青海湾⑤。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⑥。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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