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同平常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清晨,阳光柔和地从窗子的缝隙处悄然洒进屋内。我早早起身,在铜镜前仔细梳妆打扮。
一阵珠帘晃动的声响,我不用转头看也能猜到,是素心来了。
果然,顷刻间,一个纤细的身影晃到我身后,一双柔软的手从我的手中揽过我长长的发丝,认真地为我梳着发髻。
她轻声开口,语调里有掩藏不住的喜悦:“娘娘,陛下那边已经下朝了,各位官员大臣们也都差不多回到府上了。听说杨尚将军已经带兵悄悄埋伏在张府周围,只等那位张大人回去了。”
闻言我淡淡一笑,低下头看了看今日所穿的艳丽衣裙:“是啊,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呢!本宫可得打扮得精致些,一会儿还要出宫去看场好戏呢!”
“娘娘等了多时,终于等到给宛陵姑娘报仇的一天了。”素心嘴里说着话,手上的活计也始终没停过,转眼间,头上的发髻就梳好了。
“有时我觉得自己真是傻,看人也看不透。以前我还以为张源是我的救命恩人,心中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可是事实竟是这样讽刺。倘若不是周夫人提醒,恐怕时至今日我还不知当年的情况究竟是怎样,恐怕时至今日,我还对张源感恩戴德。”我苦笑一声,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手中那支通体血红色的步摇看着,心思却不在步摇之上。
“娘娘也不必自责,人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见一个人的本性终究不是一两天或是一两件事就能看出来的。奴婢也见过张大人好几次,可是凭奴婢的眼力,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奴婢仍旧不敢相信他竟是这样奸诈狡猾之人。”
“是啊,就像我仍然不愿相信赵恒竟同张源联手、准备谋反一样。”我微微叹了口气。
素心皱了皱眉,言语里带了些许担忧:“也许国舅是被张源哄骗的呢?国舅这人温文尔雅,平日里朝堂上很少和别人有政治纷争,也不像是个多有主见的人,或许国舅是被张源哄骗或者是威胁的也不一定。”
“无论原因是什么,谋反终究是谋反,既然此事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已经败露,若想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以陛下的性子,国舅即使不谋反,他都恨不得给国舅安个罪名,更何况如今还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国舅想逃也没机会了。”对素心说完这些话,我的心里也不免一沉。
既然事实已是如此,我再抱有幻想也没什么用。定了定神,我吩咐素心:“去把陛下的诏书取来吧!这样咱们带走张源的时候也算是有凭有据,省的跟他再多费口舌了。”
“诺。”素心答了一声,转身就去取陈启昨日刚下的诏书。
诏书被放在木盘里,素心恭恭敬敬地把诏书递到我面前,话音里满是喜悦:“这次那张大人结党营私意图叛变的事陛下都交给娘娘处理,足以看出陛下对娘娘的信任呢!往常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依奴婢看,陛下对娘娘倒从不计较这些。说到底,还是陛下信得过娘娘。”
我伸出手,摸了摸那方金黄色的柔软丝帛,微微一笑,心中却并未因为素心的话有多大的波动。
正说着,就有个小厮传过话来,说是杨副将已经进了张府,将张源一家七十八口人尽数活捉了,就等我去张府讯问了。
一听此话,我立刻站起身来,有些等不及了:“素心,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点过去吧!”
素心也点了点头,忙进了内殿给我取来一件薄披风给我系上,这才将我搀进了马车。
一路上马车走得并不稳当,左右摇摆着,有些颠簸。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就要见到张源了,事实立刻就会大白,我也能将宛陵当年所受的屈辱千倍万倍地还张源身上。一想到此,我更是按捺不住一颗焦躁的心,频频地掀开马车上的帷帘朝外看去。
终于,我们终于到达了张府。素心先下了马车,将小凳放在马车旁,又将手伸进帘子里想要将我扶下来。我却没有理会,径直自己走下了马车,快步走到张府的大门前。
朱红色的府门前,那个守卫不再是小厮模样,而是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兵士,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正一动不动地守在原处。我顾不得那么多,刚要进门,他却用剑挡住我:“姑娘,杨副将正在这里执行公务,闲人不得进入,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素心将小凳收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呵斥着他:“放肆!这位是皇后娘娘,你竟然出言不逊!”
那人一听有些慌了神,忙低下头,握紧了双拳给我行礼:“原来是皇后娘娘,小人不知,还望娘娘恕罪。”
我摆了摆手:“不碍事,你们杨副将已经把张府的人都控制住了?”
“是,都在前厅候着呢!”他答道。
“好,既然如此,素心,咱们这就进去吧!”我回过头,看着素心轻声说道。
她也点了点头,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朝前厅走去。
从廊子走过后朝右拐,我一眼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跪在前厅地上的张源。走到这里我反倒不着急了。理了理衣袖,我一步步朝前厅走去,眼神始终冷冷地盯着张源。他显然没料到我回来,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疑惑。
张源被杨尚绑得结实,又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跪着,难以挪动半分。他身后都是些不明所以的亲眷,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缩着脖子站在原处。人数虽然不少,却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的身后,全是拿着兵器的士兵。
我跨进门厅,杨尚朝我施了一礼,我也微微低了头,表示感谢。
张源今日依然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我心中有些感叹,正是这样一种颜色,曾经给了我那么久的错觉。白色,一尘不染的颜色,我从前以为,喜欢这种颜色的人,他的心也必定如同这颜色一样干净,却不成想,事实竟是如此讽刺。
身上穿着最干净的衣袍,心却早已脏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低了低头,有些窃喜又有些嘲讽地对张源说道:“救命恩人,你落得今日这般,是因何故啊?”
他抬起了头,看着我。许是听出了我话中的冷淡之意,他并未再求我救他,而是淡淡一笑:“娘娘今日来,恐怕不只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看你的笑话还用本宫跑这么远么?本宫今日来,可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抓捕你这个叛国的奸贼。”
“你?你不过一个后宫女子,陛下怎么可能给你这样的权力?”张源有些诧异。
我摆了摆手,素心立刻将陈启给的诏书拿来,我拿起诏书展开,放在张源跟前,一字一顿地念给他,念到最后,还不忘得意地将陈启的印指给他看。张源有些不甘,挥舞着一双手想要抢过我手中的诏书,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不可能!你不过一个女子,陛下怎么可能会给你那么大的权力……”
看到这番景象,那两个按住他的壮汉忙用力扯住他的胳膊,杨尚也急了,一脚踹在张源的肩上,有了这一下,张源的身形被迫压得更低了。
“除了这件事,还有。你以为只要宛陵死了,你做的肮脏事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么?”一说起宛陵,我心中的怒火开始烧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了头,久久地看着我,半晌,又将头低了下去。
“你以为那些我从西市上买回来的奴隶,真的只是奴隶么?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本宫不仅早就知道了你要叛变,更是知道所有意图叛变大臣的名单。”我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旁踱着步子。
他慢慢瘫坐在地上,语气暗淡:“呵!当然,皇后娘娘是多么聪慧的女子!皇后娘娘只需要在深宫中稳稳当当地坐着,便对我们这些人府上的事情无一不晓。一个人生、一个人死,很多时候不过是在娘娘的一念之间而已。娘娘多么聪慧,可是再聪明,也有控制不了的事情。”
我停下步子,回过头盯着他弯下去的身影,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娘娘如此聪慧,恐怕却永远猜不到为何会再次被陛下带回宫中。”说罢,他嘲讽一笑。
“这有何猜不到?陛下早已猜测出本宫未死,便寻了机会搜查赵府,趁此将本宫查出,带回宫中,一切顺理成章。”
“呵!就算陛下知晓我们偷梁换柱成功,那也只是猜测你住在赵府而已。倘若没有足够的证据,陛下又怎么可能打定了主意对赵府下手?”说罢,他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贴近他。我走到他跟前,低下了身子,将耳朵靠在他的嘴边。只听他小声对我说:“几年前国舅对我说过,你不可能再爱上国舅了。与其留你在赵府,还不如把你送回宫里去,利用你对陛下的仇恨,或许你会选择与国舅联合起来,反了陛下。巧的是,没过几日,牧黎就在宣室殿不远的地方捉到了一只信鸽,上面写着‘王后就在赵府’。也正是这封密信,陛下才决定演一出抄家的戏的。皇后娘娘且想,当年的事,你知,我知,牧黎知,国舅知。我和牧黎不可能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因为这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有杀身之祸。你自己也不可能,那就只剩一个人了,”说完,他朝我阴阴一笑,“娘娘一定没想到吧,将娘娘亲手送回宫里的人,就是与娘娘最信任的国舅啊!”